殷武杰不在府中,是明阳柳接下的。
他在校场中接到消息后立即回府,一踏入客厅,便看到坐在椅中的妻子和站在她身边的齐伯。
「柳儿,圣旨说些什么?」
齐伯帮主子回答,「皇上让小姐去庆国。」
「什么?」殷武杰面色一沉,「宣旨的人呢?」
「已经回去了。」
「柳儿……」
明阳柳仍旧没有应声,只是将一直拿在手里的圣旨轻轻放到一旁的几案之上,起身朝外走去。
见妻子这个样子,殷武杰不由得面露忧色,急忙跟了上去。
不弃?不离?
她抬头看天,红日正当中,灿烂耀眼,但这热力到不了她的心底,她感觉到自己好像遭到冰水浸泡一样的冷。
当初,是这样一道圣旨,让她不得不出阁嫁为人妻,如今也是一道圣旨来,她就得像昭君一股出塞去——还好不是和番。只是这一去,她怀疑是否还有归期。
一双大手从身后按上她的双肩,殷武杰沉稳温润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不要担心,一切交给我。」
「这是圣旨。」她忍不住提醒他。
「我知道。」他很淡定。
「我们不能轻率行事,这关系到两国之间的关系。」她轻叹一口气。
「但是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样让你去。」为臣要尽忠,为夫要尽责,滔天的大祸有他顶着,不能让娇弱的妻子独自承担。
「你又能做什么呢?」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我们马上进京,请皇上收回成命。」
她摇摇头,「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没试过怎能肯定就一定不可能?」
「你不要因为我而失了冷静。」
「你是我的妻子啊。」他会担心是很自然的事。
「可是,你不单单是我的丈夫,你还是这边关守将,你若失了冷静,就会让人有机可趁。」
殷武杰看着她,她也平静的回视。
半晌之后,他才不甘愿地道:「难道我就只能这样看着你奉旨离去?」
「是啊,就这样看着就好。」
「你为什么不哭不闹呢?」她越是这样体贴、明事理,他越内疚、越自责。
「哭闹很难看。」她笑。
「怎么会难看呢?我家娘子是大美人。」知道她不想他担心,所以他配合着她调侃道。
「那现在这个美人得离开你了,你会不会担心?」
「当然会,」他一本正经的看着她,很严肃地道:「记得到了那边一定要跟别的男人保持一丈以上的距离,否则小心本将军冲冠一怒为红颜,到时候领着大军打过去就不好看了。」
「是、是,奴家一定会小心谨慎,不让大将军有机会发飙抓狂,形象全失。」
「你呀……」目光落向远方,他不禁暗问:皇上,您究竟是何用意?
依偎在他宽阔的肩头,微阖上的眼睑遮掩她眸底的情感,此时此刻,她只想好好记得依靠在他怀中的感觉,或许这是最后一次……
终究忍不住蓦地冲上鼻间的酸楚,她捉紧了丈夫的衣襟,脸深深埋入他怀中。
「冷吗?」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他低头问。
「嗯。」
「回屋里去吧。」他一边说一边解下自己的大氅,为她披上。
他的厚氅披在她身上,益发显得她娇小柔弱,也让殷武杰的怜惜之情油然而生,她这般柔弱的身子却被卷进诡谲难测的政局之中,是他没有照顾好她。
想到这里,他眼中闪过愧疚之色,「是我一时大意才会让你陷入如今的困境,对不起。」
「我不是没怨过你,」她抬起头,看着他微微一笑,「可是,我们得承认一件事。」
「哦?」他剑眉轻扬,等她下文。
「自从你接到我的绣球,并且没打算归还的时候,我的命运就已经牢牢的跟你绑在一起了。人家说,夫有千斤担,妻挑八百斤,看来不是没有道理的。」她故意叹了一口气,「现在我一定挑了不只八百斤。」
殷武杰也只能苦笑回应,拥着她道:「是呀,所谓能者多劳,偏劳娘子,为夫也于心不忍啊。」
「既然于心不忍,那你打算怎么做?」
「这是个好问题……」他摸着自己的下巴,状似思考。
「需要考虑那么久吗?」她娇嗔道。
「……」
「真的需要那么久?」竟然还敢真的考虑起来呢!
他笑着抓住她伸向自己腰侧的手,「我只是在想,我如果迟疑的话,娘子你的手会不会扭上我的腰而已。」
「噗。」明阳柳乐了。
远远跟在他们身后的齐伯,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他家小姐无论在什么样的处境,总是有办法让人轻松起来,而他们这位姑爷也不遑多让,倒真是一对绝配。
*
三天后的天气并不好,呼呼北风中夹杂着一两片鹅毛般的雪花,天际的云也十分低沉的,让人觉得很压抑。
这并不是一个适合出行的好日子。
可是,明阳柳却不得不起程。
收回眺望远处的目光,她回望身后,边城依旧矗立,千百年来,不管经历多少战争洗礼,始终屹立不摇。
「路上小心。」
看着身边的人,她微微一笑,「你也小心,天气寒凉,夜里要注意加衣。」
「我知道,」殷武杰握住她的手,认真且严肃的盯着她的眼道:「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不管情况再怎么糟糕,你都要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她知道他的意思,他要自己珍重生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活下去。
「你也万事小心。」
呼啸的北风从身边刮过,卷起她的裙裾下摆,让她的身形微微打颤。
他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将所有的担心与眷恋都交付在一拥之中,然后猛地推开她,背过身去。
「走吧。」
低沉压抑的声音很快便淹没在凄厉的北风中。
抿了抿唇,明阳柳再看一眼他的背影,转身登上北去的马车。
马车驶离前,殷武杰还是忍不下担忧的交代,「齐伯,万事拜托了。」
齐伯淡然却坚定的声音响起,「我不会让小姐有事的。」
然后是车轮辗过沙石地面的声响,一声声都似从他的心上辗过,轧得他生疼。
一直到马车声再也听不到,殷武杰却始终没有转过身去看一眼,他怕这一看,他会不顾一切的追上去,这是身为边关守将的他不能做的事、不应该做的事,却是他身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最应该做的事。
「将军,夫人的马车已经看不到了。」士兵小声禀告。
他没有说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大步朝城门走去。
士兵看在眼里也不禁摇头叹气。将军不回头是怕看到夫人难过,夫人不回头是怕将军担心,两个人都为对方着想,看在他们外人眼中,只觉得心酸。
边关风雨实在太折磨这对有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