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入初秋的十月,正逢许多学校校庆运动会,这时,学校里最忙碌的莫过于要参与比赛项目练习的体育老师了。
曙光坐在升旗台上,望着台下二年级学生努力练习着新式健康操,她的教学辅导老师是个资深的教师,可是她的眼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操场另一方正在教学生拔河技巧的江风勉。
江风勉毋庸置疑是个优秀又认真的老师,就算学生再怎么学不会,也从不见他因此不耐烦或随便责骂。在学校里,他的人缘同样好,据说还有几位年轻未婚女老师偷偷暗恋着他。
学校老师对他的风评都是偏向正直,不过曙光很清楚,他其实十分固执,处理学生问题往往站在法律层面,不讲人情,好几次曙光都想告诉他不要把自己绷得那么紧,但他显然对自己极有自信,还会反过来纠正她太感情用事。
听着他那极有精神的嗓音讲解,曙光心中有说不出的舒服,觉得能再遇见他真是太好了。三个月来,她一直都这么想。只是,阳光下,骆英司的脸渐渐清晰,清晰到完全与江风勉的重叠,直到她完全看不见江风勉。
“老师,你是不是在看江老师?吼,谈恋爱喔!”一个小男生从她身旁窜出,大声叫着,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张正扬,你不知道吗?曙光老师跟江老师本来就是男女朋友啊。”班上最八卦的女同学尖声道,一群年轻孩子都因为这话题而笑开来。
操场对面,江风勉趁着教学空档朝她挥挥手,曙光也笑着弯弯手指头,表示她看见了,只是心底的勉强却骗不了人,初期答应与他交往时的甜蜜已被不安取代,取而代之的正是对骆英司的感情。她不明白,住在一起三个月,她都没有被他吸引,为何在离婚的那一天,感情会如此的来势汹汹?
难道是……她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被他牵动而不自知?
回想昨晚被他拥抱的滋味,被他紧紧锁在怀里,任由他撩拨她的每一吋柔滑肌肤,她的脸不由得燥热起来,只好把脸埋进膝盖处,不让人发现她唇边泛起的微笑。
同一片天空下,骆英司也正望着窗外微怔,感觉天上的每一片云都像她的头发般那么蓬松柔软,而她也似一团轻柔的棉花,轻易便撞开他的心扉。打从在咖啡馆那一次见到她开始,她就深深吸引住他的目光。
刚知道她心里有人时,他并没有太在意,以为对她初萌芽的微妙情愫会因为她的新恋情而淡去,可惜事实上并没有;愈和她相处,他就愈来愈习惯她的存在,习惯到希望两人能就这么相守下去……
相守?瞧,他用了多么严重的字眼。他抚额笑了,他很确定昨晚她跟他在一起时很快乐,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她只是一时意乱情迷,中了他的陷阱,而这陷阱并不是意外,是他想望已久的。
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真是心酸,他深刻领悟到。
这时,伍萩云婀娜多姿的进入他的办公室,他端详着她,她脸上画着时下最流行的裸妆,嘴上涂着豆沙色的唇膏,既精明又不失女人味,长发挽起,露出最具女性魅力的颈项,永远穿着一丝不苟的高雅套装,是她的正字标记。
“一个人在想什么?”她拿着最新一期的电玩杂志递给他。
“没想什么。”他淡淡地说。
骆英司开创的“魔迪王国”是目前最热门的线上游戏公司,而主要游戏“魔迪”则是让玩家可同时享有突破关卡与打宝的乐趣,游戏里有六个不同功能与种族的人物供玩家选择,玩家每打败一个怪物就可以累积经验值,然后升等级;等级愈高,表示力量或魔法愈强大,可以使用的武器等级也眼着增加。过程中还可以打怪得到宝物,更有趣的是玩家之间可以彼此流通,甚至还可以设定模式进行对打,看看谁训练的人物武功最高强。
因为太受欢迎,所以每月都有各家杂志社特别专访,这个月也不例外,只不过伍萩云显然对这次的内容颇有微辞。
“看过这期‘电玩密技101’了吗?竟然说我们的游戏外挂太多,只想赚钱,枉顾玩家的权益,还要所有伺服器的玩家共同抵制‘魔迪’,除非我们彻底扫除外挂程式。真是可恶!我已经打电话向他们主编抱怨过了。”伍萩云妩媚地将落到前额的发丝往耳后拨,以往只要她这么做,从来没有男人抵挡得了,唯有骆英司,纯粹把她当成工作伙伴而不是女人,丝毫不为所动。
“扫除外挂本来就是我们的责任,如果任由骇客横行,打乱虚拟市场行情,让稀有宝物黄金变垃圾,以后还有谁想玩我们的游戏?”骆英司果然又没有注意到她刻意的装性感,只是低头翻着杂志,看看各家游戏排行与评比。
偏偏伍萩云就最爱他认真工作的模样,就算他结婚了又如何?公司里每个人都知道他是为了某些非自愿因素才娶了夏曙光,更何况结婚后他们没有去度蜜月,也不曾见他带她到公司里走动,可见没有爱情为基础的婚姻是不可能幸福的,所以她还是有机会的,不是吗?
认识他多年,从来没见他多看哪个女人一眼,所以她一直很放心地跟在他身边,以为只要日子久了,就能等到他枕边的那个位置,就算中途杀出一个夏曙光,离婚也是可以预见的;只是此时她却仿佛闻到一股不寻常的味道,从她进来时意外发现他正盯着窗外蓝天看的刹那,她竟有种说不上来的奇异感应,是因为他极少极少在办公时停下来发愣吗?
“这个问题比推出新的游戏还要紧急,所以我已经请伟平在官方网站公告,我们公司绝对会严格扫荡,不会坐视不管。”骆英司继续看着手上的杂志。
“你做事总是这么的有魄力。下个月游戏就要改版了,大家简直忙翻,就怕厂商制造太慢,来不及在公告日期上市。”
“不是早就通知他们要提早动工了吗?我甚至还请业务部吴经理多找几家厂商制作游戏光碟,所以这件事情不应该会出错才对。”骆英司按下内线电话键,省略许多公司的繁文缛节,直拨给吴经理,询问过程语气温和,毫无上司的架子。
伍萩云对他更加倾心了。这么好的男人,有没有可能成为她的?
中午午餐时间一到,江风勉就迫不及待地到训导处找曙光到教职员餐厅享用午餐。这是他们整天里唯一可以独处的时光,尤其曙光从今天起又恢复了单身的身份,所以江风勉就更加积极追求了起来。
“今天的营养午餐是海鲜蒸蛋、沙茶炒空心菜跟糖醋里肌,你喜欢吃哪一道?还是每样都拿?”江风勉体贴地先为她服务。
曙光却没有什么胃口,她在想,骆英司今天的午餐要吃什么?记得他说过公司员工因为作息不正常,常常订外卖便当,可是他不喜欢外头油腻腻的便当,所以常会请工友阿桑另外帮他买寿司。他喜欢寿司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寿司吃起来很轻便,几乎不会弄脏手,而且就算冷了也很好吃,最符合他的要求。
“曙光,你怎么了?你喜欢吃什么?”江风勉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唤醒她的沉思。
“喔,我想吃寿司……”
“寿司?”
“不是啦,我是说今天的晚餐我想吃寿司啦。”
“呵呵,你今天怪怪的。好,晚上我带你去吃寿司,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要吃哪一道菜了吗?”
“随便,随便……”后面这句她几乎是含在嘴里的,因为心虚,让她不好意思接受江风勉的殷勤了。
不过江风勉似乎没有察觉,依旧热心地拿起她的汤碗,替她舀了满满一碗的味噌汤。
午休时间,曙光坐在自己位置上打实习心得报告,江风勉陪在她身边,一刻也不放过;另一位实习教师段芷菱则坐在她正对面。一起共事这么久,曙光与芷菱也培养了不少默契,渐渐成为可以谈心的朋友。
芷菱的男友刚入伍没多久,平常最爱谈起男友当兵时发生的事情,曙光听着,思绪却依然飘得老远,她满心都是骆英司,听不见段芷菱与江风勉的对话。
下午第一节课钟声响,江风勉依依不舍地离席去上室外课,段芷菱望着他的背影,停下手边组长交给她的工作,疑惑地盯着曙光。“奇怪?江风勉不是你男朋友吗?怎么你们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热恋中的情侣?”
被说中心事,曙光低下头,加快手指按键盘的速度,企图掩饰心虚。“我跟学长认识很久了,虽然中间有好几年失去联络,可是我对他还是没有忘情,所以基本上,我们谈的是比较接近友情式的恋爱。”
“就算是这样,你也未免太冷淡了吧?你之前不是告诉过我你很喜欢他吗?可是刚才江老师一直要逗你开心,你却心不在焉的,好奇怪。”芷菱是少数知道她感情状况的人,不过并不清楚她跟骆英司私下的协议,只了解她虽然结了婚,却爱着江风勉。
“芷菱,你觉得一个人有没有可能同时爱着两个人?”曙光终于问了,觉得如果自己再不找个人倾诉,一定会得忧郁症。
“这也不是不可能啊。像我虽然有男友,但如果王建民来追我,我一定会答应,但是心里还是有男友,这样算不算花心?”芷菱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难道……你对你老公也日久生情了?”
“不是、不是啦!你不要乱猜。”她脸红,假装在找东西,随便带过。
“别紧张,我倒觉得这样也不错,反正你们本来就是夫妻啊。”芷菱笑笑,好像有点明白。
本来就是夫妻?骆英司也是这么说,为了减轻她内心的罪恶感。只是他们离婚了,不再是夫妻了,不再是了,这事实令她气馁。
“芷菱,帮我拿公文给人事主任盖个章,顺便到辅导室请吴主任记得三点在会议室准时开会。”主任叫唤芷菱跑腿,芷菱离开座位去办事,留下曙光一个人。
曙光呆坐着沉思,再也无心打报告,却被一阵铃声打断思虑,她连忙打开搁在脚边的包包,取出手机,来电显示是骆英司。
看着手机面板上的名字,她足足发呆了好几秒。昨晚与今天早上发生过的画面迅速在她脑中掠过,她还没有准备好要面对他,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办。
像捧着烫手的东西般,她抓着手机跑出办公室,走向长廊另一边,站在楼梯口处,面对着栏杆外的操场,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喂?”
“电话响好久,怎么这么慢才接?是不是不想接我电话?”电话另一端传来骆英司低沉的嗓音,透过话筒传进她耳朵里,竟比面对面时还要性感动听。
她止不住狂跳的心,轻声地说:“怎么会突然打电话给我?”她用另一个问题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好像从来没有在上班时间打给你,会给你带来困扰吗?”他问,其实是怕她身边有人,但这顾虑却使他胸口开始发闷。
他何止不曾在上班时间打电话给她,根本很少打电话给她,除非是为了家里的聚会才联络她,每次都是不带感情,但这次却如此冲动,连骆英司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会。昨天……”
“今天早上……”
他们不约而同地说,然后又因为这默契而发笑,骆英司道:“你先说。”
“昨天晚上的事……我们能不能……”能不能先别怠着确认对彼此的感觉?她欲言又止。
看不见她的表情,所以骆英司误会了,以为她见到心爱的人后,就急着想否认,便装作不在意地说:“我就是怕你觉得尴尬,所以才会打电话给你。我说过,你别放在心上,我不会说出去的,所以你还是可以放心跟你学长交往。”
不,并不是这样的,她并不是想否认与他拥有的甜蜜回忆,可是却表达不出自己真正的心意,只能愈描愈黑:“我是觉得很尴尬没错,但并不是你想像的那样。你说得对,我……我是喜欢学长没错──”但我也不是完全不喜欢你。
她没能说得完整,就被他给打断了。“我知道你喜欢你学长,你不必一直强调!”他承认他是生气了,气她连这点尊严都不留给他,更气自己竟然傻得以为她也对他有些心动了。
他骆英司什么时候沦落到必须请求她的施舍?难道他就这么没有价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