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梦心的小手紧紧抓住岩壁间突出的树枝,发出微弱的求救声,希望老天爷能听见她的请求,派仙子来救她。
她的手好痛,手臂逐渐发麻,怕是再也撑不下去。
申梦心一想到自己可能会掉落山谷,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
「不准哭!」
她才开始啜泣,她爷爷的脸倏然出现在申梦心的面前,吓得她赶紧又把眼泪眨回去。
「身为申家的一份子,成天哭哭啼啼像什么话!你就不怕丢咱们麒麟山庄的脸吗,啊?」
她爷爷严厉的斥责声,比耳边不断掠过的狂风更可怕,申梦心光想就发抖。
怎么办,她会不会就这么掉下山崖死掉?
申梦心伸长脖子,看着头顶上方的崖岸。其实崖岸离她只有不到半个成人高的距离,如果她会功夫的话,只要用内力往上一蹬就可以回到悬崖边,根本不需要人帮忙。
「谁来救救我?呜……」尽管申梦心一直叫自己不能哭,但她的眼泪仍是簌簌流下,这一刻她好后悔自己没有听爷爷的话勤练武功,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话说麒麟山庄为武林知名的门派,整座山庄从扫地打杂的老伯到厨房帮忙跑腿的小弟,没有人不会武功,就算不精通起码也可以随便挥个两拳吓唬人,唯独申梦心什么都不会。
因为排行最小,又是家中唯一的女生,再加上生得精致漂亮,申梦心受尽父母兄长的呵护,即使年至六岁,申兆侑和何晓冰夫妇仍是舍不得让她练武,怕她吃不了苦,这可惹毛了麒麟山庄的当家申老爷子。
麒麟山庄向来以训练严格着称,规模虽然不若「剑隐山庄」庞大,但名声却更为响亮。申老爷子所创的独门刀法和剑隐山庄的剑术齐名,这一套十八式的刀法,申梦心别说一式,就连刀都举不起来,这教申老爷子如何能够忍受?
当知申梦心上头的两位兄长申梦时和申梦意,都是在刚学会站立就开始习武,唯独申梦心已经六岁,连刀都没碰过。
申兆侑和何晓冰的意思是不让她习武,但申老爷子坚持凡是申家人无论男女一定得会武功,申兆侑和何晓冰夫妇俩不敢违逆老爷子,只得忍痛让女儿习武。
由于她的胆子实在太小了,申老爷子决定让她在正式习武之前,先到山庄附近的悬崖边练胆量,还不许任何人靠近,也因此造成她现在的处境,无论她如何喊救命都没人听见。
申梦心的身子骨本来就弱,也没什么力气,能够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救命!」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呼喊,但回应她的只有风声和绝望。
没有人会来救她,大家都不敢忤逆爷爷的命令靠近悬崖,她完了。
呜……爹!娘!大哥、二哥,梦心先走一步,你们别伤心……
「抓住我的手。」
就在申梦心哭着跟她爹娘和两位哥哥告别的时候,她的头顶上方突然被一道阴影遮住,她抬头看向那道阴影的主人,对方半个身体趴在悬崖边,朝她伸出手臂。
阴影的主人是一位少年,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迟疑,有点羞怯,好像很不愿意开口一样。
少年背着光,申梦心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觉得他的形貌好像她很喜欢的一个大哥哥——司徒行风。
麒麟山庄和剑隐山庄在武林中虽为竞争对手,两家却互有往来。尤其是申梦时和司徒行风两人因为年纪相仿、个性也差不多而结成好友,今儿个就是司徒行风来访的日子,也唯有他可以不受申老爷子约束接近悬崖,申梦心会以为少年是司徒行风,这是很自然的事。
尽管申梦心很想听少年的话抓住他的手,但她实在无能为力。
「我不敢放手。」她无助地看着头顶上方的手臂,深怕她一松手,就再也抓不到树枝跌落山谷死掉。
「我会抓住你的,别害怕。」少年的声音有如太阳一样温暖,把她的不安全部融化。
申梦心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松开右手试图抓住少年近在咫尺的左手,可她的手臂因为吊挂在树枝上太久而发麻,一松开手整条手臂就开始刺痛,根本无力举高,但她还是很努力抓住少年的手。
只是,她的手实在没力气,好不容易才碰到少年的手指,她的手臂就撑不住往下滑落。
「啊——」
「小心!」眼见申梦心就要掉下山崖,少年不顾危险伸长手抓住她的袖子,用尽全身力气硬是把她拉上崖岸。
「呼!呼!」
嘶——
布料被外力撕开的声音和少年的喘气声混在一起,少年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撕破她的衣服。
司徒行云慌了,愣愣地看着手中的袖子和背对着他喘气的申梦心,不晓得该怎么办?他真的不是故意弄破她的衣服,只是因为急着救她抓错地方,她会不会生气?
司徒行云生性内向害羞,尤其怕生。除非是面对很熟的人,他才会开口说话,他虽然已经跟随司徒行风来麒麟山庄好几次,仍是不敢跟人交谈,就算再怎么喜欢申梦心,也只敢远远地看着她不敢靠近。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申梦心解释,怕她哭也怕挨她骂,于是匆匆忙忙把袖子塞在腰带内,一溜烟跑掉。
申梦心因为太害怕了,就算已经平安回到地面,仍是忍不住发抖用力喘气,直到心情稍稍平静,她才想起该谢谢人家。
「谢谢你救我——」她转身跟少年道谢,但少年已然失去踪影,回应她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和树叶随风摇动所发出来的沙沙声。
……不见了?
她不相信地眨眨眼,以为自己看见了幻影,但少年是真的存在,他救了她的命也是事实。
行风哥哥一定是认为这不算什么,才会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悄悄离开。
申梦心一心认定救她的人就是司徒行风,压根儿没想到还有司徒行云这号人物。这也不能怪她,因为在大伙儿眼里,司徒行云就跟空气没两样,既不出声又经常把自己藏起来,让人就算想关心他也很难。
风呼呼地吹,差一点又把申梦心吹落悬崖。申梦心虽然怕爷爷,但她实在不敢再一个人待在悬崖边,只好哭着回家。
她走了很长的路才回到麒麟山庄。
申兆侑和何晓冰正准备去悬崖边找女儿,看见她弄得全身脏兮兮回来,心都揪成一团。
「心儿!」
「爹、娘!」申梦心一见到双亲立刻扑进他们的怀里,何晓冰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都快心疼死了。
「乖!」何晓冰轻拍申梦心的背安抚她。「告诉娘发生了什么事,你的手都破皮流血了。」
「我掉下山谷了!呜……」回想起当时的可怕画面,申梦心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什么,掉下山谷?!」申兆侑一听见爱女竟然坠崖,大吃一惊。
「今天的风好大,一直从后面推我,我一个脚滑没站稳,不小心就掉下去了。」她一边哭一边解释,越想越委屈。
「天啊!」何晓冰闻言倒抽一口气。「那、那你是怎么上来的?」
「是一个大哥哥救我的。」申梦心停止哭泣回道。
「大哥哥?」
「嗯。」申梦心点头。「他一直叫我不要害怕,说一定会抓住我的手,是一位很温柔的大哥哥。」
申梦心原本想告诉母亲是司徒行风救了她,但她并没有看清楚他的脸,只觉得那个少年的样貌跟司徒行风很像,但是她爷爷说过凡事要有证据,所以她也不敢随便乱说。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谢天谢地!」何晓冰放开爱女,松了一口气。
「那么说,一定也是那位温柔的大哥哥送你回来的喽?」申兆侑见申梦心安全无虞,也跟着放下心来,还能跟女儿开玩笑。
「他没有送我回来。」申梦心摇头回道。「那位大哥哥把我拉上来以后就不见了,我也没看清他的脸。」
话虽如此,申梦心一心认定司徒行风就是救她的人,小小的心灵开始对司徒行风产生爱慕。
「是吗?那真是可惜。」申兆侑摊手叹道。「原本我还想好好谢谢人家,但既然你连人家的长相都没看到,爹就算想报答人家也没办法……不过心儿,你的衣服是怎么回事,袖子怎么断了一截?」
申兆侑说着说着发现申梦心右手的袖子被撕去一大半,不禁皱眉头。
顺着父亲的视线,申梦心抬起自个儿的右手瞧了一下,才发现袖子真的不见了。
「一定是大哥哥不小心撕掉的。」她说。「我没抓住大哥哥的手,他为了不让我掉下山谷,抓住我的袖子把我拉上悬崖,袖子一定是在那个时候掉的。」
「这么说,只要找到断掉的那片袖子,就可以找到你的救命恩人。」申兆侑又开女儿的玩笑。「哪一天找到你的救命恩人,如果年纪相差不多,我就把你许配给他,就当是报恩。」
「瞧你说那是什么话?」何晓冰斥责丈夫。「万一对方要是长得其貌不扬,或是人品很差的话,岂不是害了心儿?」救命之恩当然要报,但也用不着以身相许。
「我只是开开玩笑,夫人不必当真。」见何晓冰生气,申兆侑赶紧举高双手求饶。
「怎么能拿宝贝女儿开玩笑呢?」何晓冰只要一想到爱女差点没命就心疼。
「夫人说得是,是我玩笑开过头了,都是我不对。」申兆侑赶紧赔罪,以免何晓冰真的发火。
对于父母的对话,申梦心一知半解,她并不知道父亲只是在说笑,反而把父亲的话牢牢记在脑海。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少年的嬉笑声,由远而近,渐渐接近大厅。
「梦时,你那招斗彩云真厉害。」
「你那招盘龙才精彩,改天可得教教我。」
「不行,这可是司徒家的独门绝招,怎么可以传给外人?」
「你这小子——」
申梦时领着司徒行风踏进客厅,瞧见父母、妹妹倏然止住交谈,改为亲切问候。
「爹、娘、心儿,你们都在。」
「伯父、伯母,侄儿给两位长辈请安。」司徒行风不落人后,也赶紧跟申氏夫妇打招呼。
申氏夫妇一直以来就非常喜爱司徒行风,响应自然热切。
「许久不见司徒庄主了,他近来好吗?」
「多谢伯父的关心,家父过得很好……」
接下来是聊天时间,申氏和司徒两家是世交,话题自然不会少。申梦心因为年纪太小,大人们所聊的话题没有一句她插得上嘴,只能站在一旁安静看着大伙儿轮流说话,一双黑玉般的眼珠子,不停在大人之间转来转去,最后定在司徒行风身上。
司徒行风和申梦时同年,不过十三岁,却已经生得玉树临风,身材十分挺拔,举手投足间皆散发出一股有别于其它男孩的成熟味道,令申梦心深深着迷。
司徒行风发现申梦心在偷看他,给她一个温暖的微笑,申梦心的小脸瞬间胀红,心儿怦怦跳。
「梦心,这花送给你。」司徒行风将他随手在野外摘的鲜花送给申梦心,她伸手接过鲜花,害羞地说了声谢谢,内心更加坚定相信救她的人就是司徒行风,不然他不会无故送花给她。
「我也该回去了。」司徒行风和申氏夫妇聊了一会儿后随即辞行。
「这么快?」申氏夫妇很喜欢司徒行风,总希望他能多留一会儿。
「不早了。」司徒行风笑着摇头。「我和行云出来都两天了,就算现在马上赶回去,也要天黑才回得了剑隐山庄。」
「行云?」申兆侑闻言愣了一下。「行云有跟着来吗,怎么不见他的人影?」
「可能又躲起来了吧!」司徒行风无奈地笑了笑。「不过他确实有跟着过来,我和梦时出门之前,他还跟在我们后头,谁晓得一转眼就不见人,我还以为他会先回来,看样子他还在外面游荡。」
「他可能不好意思跟我们打招呼,所以才没进来。」申兆侑猜。「不过行云也太害羞了吧!没见过那么内向的男孩子。」
「家父也因为行云过于内向害羞而伤透脑筋,不晓得怎么做才能让他变得大方一些。」司徒行风也跟着操一份心。
「倒不是说内向有什么不好,只是行云过于害羞畏缩,日后在江湖上行走难免要吃亏。」申兆侑说。
「确实如此。」司徒行风赞同道。
「反过来说行风贤侄个性开朗,举止大方得体,生得又如此英挺俊美,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伯父过奖了,侄儿愧不敢当。」
「贤侄不必客气,贤侄……」
申兆侑在一旁拼命赞美司徒行风,申梦心则是拼命点头,十分赞同父亲的话。
在她的眼里,司徒行风比她父亲说的还要好上一千倍,他不但救了她的命,而且不刻意邀功,和一般男孩完全不一样。
司徒行风顷刻成了申梦心的英雄,她在心中暗暗发誓等她长大以后,一定要嫁给司徒行风,非嫁给他不可——
猛然睁开眼睛,映入申梦心眼帘的不是司徒行风那张棱角分明的俊脸,而是架子床的顶板,做工精致的架子床从床围到床顶,没有一处不是雕刻着象征多子多孙的图案,这对尚小姑独处的申梦心无疑是一大讽刺。
她已经好久没作过这个梦,今晚为何又重回梦境?
申梦心转头看向窗棂,淡淡的金黄照映在雪白的窗纸上,将窗纸这染出一层光晕,昭告黎明即将来临。
她掀开被子下床,顺手从衣架拿走披肩披上,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天才刚亮,太阳缓缓升起,不久后就会照亮大地。
她曾经以为,自己能够依偎在司徒行风怀中陪他一起看日出,天真的认为,随着岁月的流逝,随着她生得日渐娇艳,这个梦想可以轻易实现,但梦想终究只是梦想,最终她还是被梦想抛弃。
司徒行风拒绝她的求亲,她不但失了面子,更严重打击她的自尊心,至今伤口仍隐隐作痛,丝毫没有复原的迹象。
申梦心的心情已经许久没有像今天如此烦躁,更糟的是她怎么都无法平静下来,一直回想起小时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