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老四季碔边走边调整领带,正准备下楼吃早餐。妻子煦晴跟在后头,她一身宽松的粉色娃娃装,原本就可爱的小脸因怀孕而略显丰腴,看起来更粉嫩俏皮了。
“我不管。”她个头虽然娇小,而且落后了好几步,可声音却不小。“你要是排不出假,我就自己去了。”
“不是我不排,是言医生说怀孕初期还不稳定,你最好不要作长途旅行,反正演奏会每年都有,下次我一定陪你──”
“这是她蛰伏了五年复出后,巡回世界唯一的一场亚洲公演,我不管啦。”
“小四,不管是什么,你就答应她吧。”坐在客厅的季竮忍不住帮腔。
“老哥,你不知道──”
“我不曾见过煦晴跟你要过东西,她更不会无理取闹,所以无论她要什么,你都应该答应她。”
“二哥!”
“二哥说得对。”煦晴开心的勾住丈夫的手,理直气壮的说:“就这么说定,你快排好假,乖乖陪我去听夏禹岚的钢琴演奏会吧。”
“什么?”
季竮一听到这名字,立刻从沙发上站起,脸色刷白的看着季碔。
“不关我的事,是你答应的。”他无奈的看着哥哥,在心里暗笑。
“怎么啦?墨煦晴发现两人的反应不大对。
“没什么。”
兄弟俩正愁着该怎么解释这件事,煦晴的视线突然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住了。
“ㄟ,这幅画……”
她松开勾住丈夫的手,像是发现了宝物似的跑过客厅,季碔张开手臂,紧张的跟在后头。
“这是Iris‘海天’系列的作品吗?可是我没看过这一幅。”煦晴仰头仔细欣赏着。
“煦晴,你真是好眼力。”季竮像是找到了知音,开心的走到画前。“这是‘海天’系列中唯一没有发表过的作品。”
“咦!Iris不是消失了好一阵子,最近又有新作品发表吗?”
“Iris?”本想走到餐桌吃早餐的季碔一听见这名字,立刻睁大眼问:“哥,你什么时候找到她啦?”
“我没有找到她。但……以目前的情况看来也算是了。”
“你是在绕口令还是高兴得语无伦次了?”季碔边咬三明治边说。
煦晴一脸疑惑的看着兄弟俩。“你们在说什么啊?”
“对了,三年前你还在美国,不清楚这里发生的爱恨纠葛。”
于是季碔简单叙述起三年前Iris与季竮从认识到欣赏,而后失踪的种种。
“真是太好了。”一说完,季碔立刻转身望着哥哥。“找到她,于公于私,你们都可以继续未完成的、嗯……合作。三年,你忍得够久了。”
“我跟Iris只有工作上的交集,我对她单纯只是对艺术家的欣赏而已。”季竮望着画,叹了口气说:“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她已经死了。”
“什么!”夫妻俩睁大眼对望,随即又同时转向季竮。
“这是怎么回事?你从哪得到的消息?消息正确吗?”季赋有所保留的问。
“嗯。”季竮点点头,坦然笑着。“无所谓了。真也好,假也罢,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了。”
“难怪……你最近看起来有点不一样。”季碔隐约发现兄长的态度和神情有异,但他不急着追根究柢。“也对,三年已够久了。与其追寻一颗流星,倒不如努力找寻一颗专属于你的行星。”
三人一起走到餐桌前,悠闲的边吃边聊。三十分钟后,兄弟俩一前一后走出大门,上了司机准备的车。
季竮坐在车里,即使眼前闪过再美的风景,他都无心欣赏。几天来,他整颗心都悬在那幅画和璩泱泱身上。
长久以来困扰他的因子在一夕之间消失无踪,但心口那股缓慢且不定时的窒碍感,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日见加剧。究竟是Iris死讯带来的惊骇仍未散去,还是因为璩泱泱的出现?
季竮不否认自己的世界因她的出现而改观,甚至还有种旁观的趣味,想看看接下来会是如何发展。过几天,他便要出发到巴塞尔参加一年一度的艺术盛会;往年此时他都非常期待,但今年却有些迟疑。
这一去就是一个星期,所以他不得不把见泱泱的时间再往后挪。此时,唯一能促使他提着行李上飞机的动力,就是藉着看展,帮泱泱拟定明年参展的计划。
回来之后,他必须见她,不能任她继续在他心里撒野,否则迟早他会举白旗投降。
巴塞尔是欧洲最美丽的城市之一,它位于瑞士、德国和法国三国交界地区,莱茵河缓缓流过城市中心,中世纪风格的建筑比比皆是,各类历史遗迹点缀着巴塞尔城区,使城市飘扬着一股浓浓的古文化与艺术气息。
“巴塞尔艺术博览会”是国际最高级别的艺术展览,每年都有来自欧洲、美洲、亚洲和澳洲的近300家一流展馆参加。除了艺术巨匠的代表作品外,也有目前风靡欧美的杰出艺术家的新作。
离开机场后,季竮驱车前往巴塞尔。翌日一早,便动身前往博览会的会场。
第一天因为新鲜,还颇有兴致的看了不少。到了第三天,他已经只是拿着简介,走马看花的随便逛逛了。因为只要看到画,他脑中就会浮现泱泱的影子,最后,在无法使自己专心的情况下,他索性离开,到附近的街道上走走。
才踏出展览馆,就有人从身后轻拍他的肩。
“季竮,好久不见了。”
“禹岚?”季竮转过身,看见一个五官细致、全身散发典雅气质的女人对着他笑。“你怎么会在这?”
“嗯……”她双颊微红,不太敢直视他的眼。“我陪朋友一起来的。”
“我不知道你对这种大型展览也有兴趣。”季竮看看她身后,发现她是一个人。
“人……总会改变的。”她迎向他的目光,紧张中带着不安。季竮的凝视仿佛有着热度般,把她的脸烧得更红了。
五年不见,夏禹岚仍和当年他们分手时一样,留着一头层次分明的俐落短发。
曾是国际知名钢琴家的她总是知道如何展现自己的美。
短发衬托出她精致的瓜子脸,高雅的两件式针织衫、珍珠饰品则恰如其分的彰显她贵族般的气质。两道弯弯柳叶眉,黑白分明的眼眸,粉嫩双唇始终带着优雅微笑。
她那张美丽脸庞不只凡人爱,就连老天也舍不得在上面刻下岁月痕迹。可是,尽管她的美仍是那样令人心动,但季竮却忘不了五年前她是如何将他推入地狱的。
那一天,是夏禹岚亚洲巡回公演的最后一站。
季竮那时刚接下岩夏,忙得分身乏术,以致夏禹岚的十几场演奏会都无法亲临现场。最后一晚,本来要到香港签约的他,为了给她一个惊喜,暗中更改了行程。
他捧着她最爱的葵百合走进后台,隐身幕帘后,等着她下台,想要第一个给她拥抱和亲吻。没想到夏禹岚谢幕后,竟转身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她就这么在全世界的人面前背叛了他。
季竮什么都没说,放下花,静静的离开。但他永远忘不了,禹岚回望他时,那坦然且毫无歉意的眼神。
半年后,名钢琴家夏禹岚在日本结婚,新郎不是相恋多年的季竮,而是那晚和他拥吻的华裔古董商工藤浩。
季竮从此封闭自己的心,直到Iris的画敲开他的心门……
“季竮?”
“嗯。”禹岚的声音将他从记忆的洪流中拉回来。
“我打过几次电话给你,但不是找不到你,就是等不到回覆。”
“是吗?可我从没有收到任何讯息。”他看着她,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不过,真巧,竟会在这么大的会场上遇见你。”
“其实……不是巧合。”她眨着盈盈水眸,心虚的看着他。“我知道你每年都会来看展,所以我每年都来,今年终于碰到了你。”
“为什么?如果要找我,你大可回台湾。虽然分手了,并不表示不能皆田朋友。”
“对不起。”她尴尬一笑,季竮这才在她眼角看见岁月的痕迹,还有一些读不出的思绪。“我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回台湾见你。”
“所以这次复出演奏会没有台湾这一站?”季竮说。
“嗯。”
“那你找我是……”
“季竮,”她红着眼,突然钻进那熟悉又温暖的胸膛,紧抱着季竮。“我早就想跟你说……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
“禹岚,你没事吧?”季竮吓了一跳。看了看四周,然后拍拍她的肩。“你大老远跑来,花那么多时间在几万人的会场里找我,就为了道歉?”
“嗯。”她坦承的点头,抬起湿润的双眼问:“这样不行吗?”
“不是不行,是很傻,而且一点都不像你。”
季竮笑笑,感觉越来越多好奇的目光朝他们看来,于是轻搂着她的肩,沿着河岸边的街道走。
擦身而过的中世纪建筑、一张张美丽的异国险孔、空气里弥漫着明显的陌生气味加上身旁的禹岚……这一切都让季竮感觉很不真实。
当禹岚的手搂上他的腰,季竮突然有种想逃的感觉。
“看来我们真的还有缘。”她嘴角拂过一丝庆幸的笑。
“什么?”
“如果今年仍没有遇见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什么意思?你……过得不好吗?婚后你就没有公开表演了,也很少在报章杂志上看到你的消息,我以为你很幸福。”
“我也以为,而且也应该。但……”她歉疚的望着他。“犯了罪的人,怎么可能不受惩罚而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呢?”
“禹岚,你不要用这么严厉的字眼责备自己,爱……是没有对错的。”
“你总是这么温柔的包容我的任性。我都背叛了你,你却连一句责骂的话都没说。”禹岚轻轻依偎着他。
“我只是希望你快乐。”
禹岚一听,立刻停下脚步,旁若无人的抱住他,主动吻上他。她吻得既热且狂,像是做错事的小学生股,正尽其所能的想弥补。
她的体温、气味、呢侬软语,不断的敲击着季竮的记忆大门。他站在门后,不但没有喜悦,身体还僵住了,无法动弹。在一片纷乱的思绪之中,他一度想起璩泱泱,想念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