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丫鬟的通报,秦咏雪高兴的连忙起身到门前相迎,娇艳的脸庞露出得体的笑容,福身道。「咏雪见过二爷。」
「不用多礼了。」盛明封清俊的脸上又恢复了一贯冷峻的神色,暗自打量了秦咏雪几眼。
她自进门一向表现得落落大方,知书达礼,温婉可人,闲暇时还能陪他谈诗论道,颇得他欢心,可他已从青眉那里得知她为了争宠,明里暗里没少给兰悦使绊子,甚至狠心得让自己流产来陷害兰悦。
眼下虽看在她有身孕的分上没即刻责罚她,但她这般心性,待她把孩子生下来后,他没打算再让她留在府里,既然当初她逼得兰悦不得不避去家庙,那就罚她在家庙忏悔十年好了。
「你今日是不是去见过兰悦了?」坐下后,他质问。
「是,一听说姊姊醒了,我便过去探望她,可姊姊似是还在生我的气,没多久就把我赶出来了。」她话里隐约流露一抹委屈。
若是以往听了这话,他必会以为是兰悦欺负了她,如今已了解兰悦的性子,再仔细一听,就能听出这是秦咏雪有意为之,想令人以为她受了欺负。
他沉下脸,冷着嗓告诫她,「往后你没事就少去吵她,她身子不好,禁不得吵。」
见他没如往常那般护着她,话语反倒透着责怪之意,秦咏雪微讶,但她很快掩去脸上的神色,温驯的应了声,「是,往后我会少去打扰姊姊。对了,姊姊住的院子莫总管已命人整理好,如今已是一尘不染,可以让姊姊搬回去住了。」
「她现下在我那里住得好好的,用不着再搬来搬去。」这话表明了日后他将与胡兰悦同寝同食。
秦咏雪闻言脸色霎时一变,下一瞬,他却突然握住她的手。
「你如今有身孕,该当心点,在屋里多休息,别再到处走动。」他一手握住她的手,另一手佯作不经意的搭在她的脉上,一边吩咐她,一边暗自查探她的脉象,先前兰悦刻意提到脉象的事,多半是与此有关。
听见他饱含关怀的话,又见他亲昵的握着她的手不放,秦咏雪欣喜的应了声,「多谢二爷的关心,咏雪这次一定会特别留意身子,让肚子里的孩子能平平安安的出世。」
上次怀孕,她腹中的胎儿未足三月就流掉了,她遂嫁祸给胡兰悦,一来可隐猫真相,二来可让胡兰悦被婆婆和丈夫斥责,但这回她不会再故技重施,她已安排好了一切,届时她会给盛家一个孩子,而且还是个儿子。
探完脉,盛明封放开她的手,神色震怒的吩咐屋里的丫鬟,「去给我把替雪姨娘看诊的大夫找来!」
秦咏雪吃了一惊,「二爷,怎么突然要找大夫?」
他脸色铁青,「因为我想知道,究竟是哪个庸医说你怀孕了!」他先前虽然只诊过一次喜脉,但喜脉的脉象极好认,她的脉象压根就不是喜脉。
兰悦先前定是借机探过她的脉,察觉了这事,才会拿话激他过来找秦咏雪,目的便是为了让他亲自发现真相。
他万万没有想到秦咏雪居然如此大胆,明明没有怀胎,竟敢欺骗他和盛家上下。
秦咏雪心中一惊,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怀疑起她怀孕一事,面上仍努力维持着镇定。
「二爷这是在怀疑咏雪吗?我是真的有了身孕,没有骗您,您是不是听了什么人的话,所以才怀疑咏雪?」她眼眶泛红、声音哽咽道,「给咏雪十个胆子,咏雪也不敢欺骗您啊,求您不要信了别人的挑拨!」
盛明封对她那柔弱可怜的模样视若无睹,见她房里的下人竟没一个出去找大夫,他大怒,「你们这些丫鬟婆子都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吗?再不将那个大夫给我找来,所有人都撵出府去!」
见他撂下重话,下人们吓得不敢再有所迟疑,其中一个丫鬟连忙跑出去请大夫,盛明封吩咐自己的随从也跟着她一块去,并不许她多言。
见他这般,秦咏雪再也镇定不了,惊骇得脸色发白,却仍按捺着住心头的惊涛骇浪,哭得更加哀柔幽怨,「二爷,您这是要逼咏雪以死来证明自个儿的清白吗?」见他仍是无动于衷,她把心一横,说出更加决绝的话来,「好,咏雪这就一死以证清白!」话落,她便从针线盒中翻找出一把剪刀,朝着自个儿的心口要束下去。
她的贴身丫鬟雁儿着急的拦住她,「雪姨娘,使不得、千万使不得啊,您不顾惜自个儿,也要顾着腹中的孩子啊,您若是死了,孩子该怎么办?」她是秦咏雪的心腹,自然明白主子究竟有没有身孕,一旦让盛家得知这一切全是假的,别说是主子了,就连她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盛明封既然知道秦咏雪怀胎的事是假的,又哪里会看不出这对主仆寻死觅活的把戏,他冷眼看着,一言不发,打算要看看这两人要如何演下去。
见他丝毫不为所动,秦咏雪只得更加卖力的哭喊着,继续和雁儿抢着那把剪刀。
盛明封两手横胸观看她们表演,既不劝阻也不责备,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抹寒气让屋里其他的丫鬟婆子不敢出声,噤声杵在一旁。
秦咏雪主仆两人闹到最后,在瞅见莫总管亲自领着大夫过来时,雁儿一时惊诉的失了手,将秦咏雪手上的剪刀往她胸口刺去。
「啊——」秦咏雪凄惨的叫出声。
莫总管傻眼,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秦咏雪的意外受伤,导致大夫一来就得先为她治伤,幸好那剪刀刺得不深,只是皮肉伤,并无大碍。
盛明封一直等到她敷好药后,冷峻的眼神才望向那姓朱的中年大夫,质问道:
「朱大夫,咏雪怀胎之事,是你诊治的?」
「是,盛大人无须担心,雪姨娘的伤无妨,并不会影响胎儿。」没提前接获消息的朱大夫,仍依着先前秦咏雪的交代,对外一律表示她怀有身孕。
「是吗?」见这人当着他的面还敢睁眼说瞎话,盛明封怒斥,「难不成朱大夫学艺不精,竟诊不出什么是喜脉吗?!」
被他一喝,朱大夫吓住了,惊疑不定的看向脸色灰败的秦咏雪。
当盛明封说出喜脉两字,秦咏雪已明白自个儿佯装怀孕之事被他给识破了,定是他方才按着她的手时,暗中切了脉,她不知他是怎么会探脉的,却知道事情已败露,她先前安排好的一切都完了。
见她这般神情,朱大夫哪里还不知道她假怀胎的事被揭露了,惊惶的跪了下来,结巴的求情,「我全、全是受了雪姨娘所托,才、才会帮着她……求盛大人原谅,我再也不敢了!」
「她给了你多少银子,买通你帮着她欺瞒盛家上下?」见他亲口承认,盛明封阴怒着脸盘问他。
「五、五十两。」朱大夫坦白招认。
盛明封狠踹他一脚,「身为医者,你竟为了钱财而做出这等骗人之事,你这等心性岂能再成为医者。曹方,把他给我扭送官府治罪。」
「是。」
就在曹方要将朱大夫拉走时,陡然想起一件事,盛明封喊住他,「等等,我问你,先前雪姨娘滑胎之事,是不是也是子虚乌有?」
「不,那回她是真的有了身孕,只是不足三个月就小产了,小产后伤了根本,已无法再受孕,但她不敢让您知道,才会想出这方法来欺瞒大人。」朱大夫回答完,痛哭流涕的再跪下去磕头求道:「盛大人,求您饶了我这一次吧,我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我母亲患有心疾,她每月要服用不少昂贵的药才能吊着一口气,我不得不艇而走险,帮着雪姨娘瞒骗您和盛家!」
听闻他母亲患有心疾,盛明封想起同样受心疾所苦的妻子,将心比心,脸色当下缓和了几分,略一沉吟,朝曹方摆摆手,示意他将人放了。
「这次看在你母亲的分上,本官饶你一次,但倘若让我知道你不知悔改,再仗着医术帮着人行骗,我绝不宽宥!」
见盛明封肯改变心意饶了他这一回,朱大夫激动的重重磕了几个响头,「绝不敢了、绝不敢了,多谢盛大人、多谢盛大人!」他爬起来抹了抹泪,躬身一揖后,便赶紧离开。
处理完朱大夫,盛明封神色严厉的看向秦咏雪,「现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她神色凄楚的跪下泣道:「事已至此,二爷要怎么罚咏雪,咏雪都不敢有怨言,可二爷,咏雪会这么做,全是因不想失宠于您,上次意外滑胎造成咏雪无法再受孕,这对咏雪来说无异是青天霹雳,咏雪一度伤心得要活不下去,唯恐让您知道这事会不要咏雪,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只是一次意外小产便就此不孕,她心里哪能不恨,她怨这种不幸的事为何会发生在她身上,既然她不好过,也不会让别人好过,所以她诬陷胡兰悦,要让盛明封对胡兰悦彻底寒了心,而为了想让自个儿在盛家占有一席之地,她假装再次怀胎,哪里料想得到竟会被他拆穿了。
盛明封面沉如水的痛斥,「所以你就可以昧着良心诬陷兰悦吗?这次你假装怀胎,又想使出什么毒计来?」这事若非被兰悦识破,他到现下都还被蒙在鼓里。
秦咏雪紧咬着唇,默默垂泪,一副柔弱得宛如随时都要昏厥过去的模样。跪在她身边的雁儿搀扶着她,也低垂着头不敢出声,不想下一瞬便被指名了。
「雁儿,你来说,倘若你敢不从实招来,就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那恼怒的嗓音令她一颤,吓得抖如筛糠,不知该怎么办。
见她还不从实招来,盛明封出声命令,「来人,给我将她拉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雁儿吓得连连磕头,「我招、我招,二爷别打奴婢!」她不敢看向秦咏雪,二爷既已得知一切,她也没必要再替她瞒着了,为了避免这一顿板子,她老实说出秦咏雪的计谋。
「雪姨娘之所以假装有孕,是因她先前已暗中买通了两个怀胎的妇人,一旦她们两人之中哪个人产下了儿子,就悄悄接进盛家来,冒充是自个儿所生。」原本秦咏雪只找了一个,但担心那妇人生下的不是儿子,这才又找了另一个以防万一。
听完她所说,盛明封不敢置信的看向秦咏雪,「你竟然想另抱他人之子充作我的孩子,你简直是胆大包天!」要是兰悦没有发现她假怀胎之事,那么届时他岂不是要平白替别人养孩子。
一旁的莫总管和曹方闻言也暗自咋舌,混淆血统这种事一向被人所忌讳,这秦咏雪也未免太大胆了,竟连这种事都敢做。
盛明封忍无可忍,寒着脸看向莫总管,「给她一个时辰收拾,一个时辰后将她送回秦家。」
「是。」莫总管恭敬应道,不敢对二爷有丝毫的不敬。
顺安侯府虽是侯爵门第,但侯爷已病得痴痴呆呆无法识人,而身为嫡长子的盛明东却是平庸无能,凡事全听老夫人的话,眼下真正撑起整个侯府的是盛明封这个次子。
可老夫人却看不清现下的局势,一心以长子为重,忽略了次子。但他可不糊涂,明白这整个侯府真正的支柱是谁。
「还有,给我查清楚这事除了雁儿之外,这屋里还有谁知情,全都给我撵出去。」交代完,盛明封拂袖离去。
李氏很快也得知了此事,在知道秦咏雪竟佯装怀孕,想从外头偷抱一个孩子进盛家冒充她所生,气得叫来秦咏雪,重掴了她两巴掌,再痛斥她一顿后,吩咐莫总管,除了她当初带进盛家的,但凡盛家之物皆不许她带走一分一毫,要她净身离开。
另一头,盛明封满脸恚怒回到寝房。
胡兰悦见他气得不轻,询问他发生何事,她心忖若只是发觉秦咏雪假怀胎一事,应当不至于令他如此气忿才是。
他将事情的经过略说了一遍,怒道:「你说怎会有如此荒唐的事!」
听毕,胡兰悦温言安抚他,「更荒唐的事咱们俩不是才亲身经历过,比起来,这点事还算不上什么,何况高门大户里,妻妾们为了争宠,这种事并不算少见。」
以前在娘家时,她没少听娘亲说那些大户人家里的阴私事。
听她这么一说,他想起先前与她互换身子的那段经历,比起当初以为差点换不回来,这事确实算不得什么,怒气不由得稍敛,嘴上却道:「哪有你这般安慰人的。」
她轻笑道:「二爷不如这么想吧,幸好这事咱们提前发觉了,没让她得逞,二爷总算不用替人白养孩子了。」
看着她脸上的盈盈浅笑,盛明封剩下的怒气也消散了,有感而发的将她搂进怀里,「我怎么会这么迟才知道你的好。」
「谁教你傻。」胡兰悦取笑道。
「夫人说的是,为夫以前是傻,所幸现下省悟还来得及。」他怔怔凝视着她,觉得她千般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她的身子,她就像是易碎的瓷器,一旦力气拿捏不当就会碰碎,他忽然很害怕有朝一日会失去她。
思及他今日去太医院询问有关心疾的问题时,那些太医们的回答,就令他心情一沉——
「心脏天生有缺损之人,这世上无药可治,这样的病人年寿都不长,鲜少活过三十岁,泰半的人更在幼年即夭折,一般也顶多活到一、二十岁。」
思及此,他不由得抱紧她。
察觉他异样的神色,她有些纳闷,但接着想起秦咏雪毕竟是他的妾室,发生这种事,他难免心情不好,也就由着他。
她一手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安慰道:「雪姨娘这次虽做错了,但她因小产造成不孕,心中难免悲痛,一个女子不能生育,这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因此才会一时糊涂做错了事,你也别再怪她了。」
他不是为了秦咏雪的事,而是为了她,但即使知道她误会了,他也没有澄清,他不会死心,他会继续查访,也许会有医术更高明的大夫,能治好她的病。
「兰悦,不要离开我。」他低声道。
她听见了,眼里漾出一抹暖笑,哄着他,「好,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