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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到 第6章(1)

  少年站在山领之巅,任山风吹拂着他的长发与素衫。

  山底下,是一座隐世幽谷,谷中有几片田地与疏落的屋舍,俨然是隐士者所居之处。几年前,他跟随师父来到此地,栖身于此,暂时结束了流亡各国的日子。

  师父年岁已高,恐怕无法再奔波各地传扬云麓的学统,有预感将在此地终老;而他恐怕也到了将离开师父身边的时刻了。

  师父说他做了个预知的梦,师父的梦,向来都是准确的。

  他知道,六年来追随师父学习的日子随即将结束了。从今以后,他心中将守着一个偌大的秘密,不能对外人言。

  出谷前,师父要他回答一个问题,在等他的答复。

  破国或是立国……云麓门人这辈子都得面临的抉择……

  他走下山巅,寻找师父的身影。师父在林间讲学,身边是几名年龄不等的弟子。他不是师父唯一的弟子,不是最年长,也不是最年少的,只是因缘际会,追随了师父……

  见他到来,师父起身,挥退身边的小徒弟们,了然于心地询问:“徒儿,你心中有答案了?”

  少年沉默以对,尽管已有答案,却不知如何开口。

  “你是我云麓门人,云麓书院自古以来所传授的,无非是破国之道。为师教给你的也不例外,何以你思处多日,仍然有着犹豫呢?”

  云麓门人所传,乃是破国之道。出于对世袭制度的不信任,主张应由人民自主的政治思想,因此历来被海内外诸国的统治阶层视为邪说异端,放逐迫害。

  即使是一个传世久远的国家,一旦遇上昏聩的庸君,百姓势必水深火热;但倘有明君出世,盛世指日可待。取决于帝王是否昏庸的世袭制,风险着实太大。少年思量许久才道:“破灭一个国家,并非难事,书院所传之道,徒儿也都知晓,然而……”他下意识悟上额心……

  “额头还疼吗?”

  少年放开手,摇头。“早已不疼了。”只是习惯性的动作,一直改不过来。但今后,不能再如此了吧。

  “所以,不要紧了吗?”师父又问:“曾被那样不公平地对待,不很了解吗?”

  少年微怔,而后轻轻笑了。“我曾经怨恨过,只是……倘若我几年后将遇到的,是一位贤明的君王呢?”遇上昏庸的国君,就不需要挣扎和犹豫。对云麓门人来说,遇见明君,恐怕才是不幸的吧?“师父,我听说这国家的君主颇为有为,虽然也做过一些荒谬的事,但还不至于到昏庸的地步。百姓们正在这样一位国君的治理下,逐渐过着安居乐业的日子。”

  师父看着她的眼神好慈蔼。“那么,你的决定是……”

  民智未开的时代,就算想要还政于民,也不是每个老百姓都有能力为自己做主。这样的人们,一旦失去国家的庇护,只会陷入可怕的动乱。

  与其这样,还不如选定一个可造的君王,好好地辅佐他……让他成为一个有作为的帝王。当然,倘若君王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那么,他将没有别的选择。

  心中已有定见,少年的眼神转为坚定。“我的决定是……”

  “那么,就决定……”正要做出某个裁示的皇朝宰相,突然被外头突来的骚动打断了公务。他抬起头来——“陛下。”

  “太傅不必多礼。”麒麟一身轻铠装扮,金棕长发束在头顶,腰间佩剑,英姿飒爽地走进天官府时,挥手示意群僚们不必多礼。

  然而娄欢还是站了起来,以正规礼仪迎接帝王。

  那张面具下的双眸打量着麒麟,为她的出现莫名感到松了一口气,但也不仅猜测起,这时间应该在校猎场中的麒麟,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秋猎已经结束了吗?不知陛下特地来到天官府有何要事?”会是秋猎上又出了什么意外吗?他仔细地审视麒麟,想确定她没有任何损伤。

  麒麟太过熟悉娄欢那别有目的的冷静神色。十二年来的相处,他们对彼此已是了若指掌,她也就大方任他打量,但不认为太傅能猜到她特地前来的原因。

  尽管不喜欢狩猎,但身为帝王,每年秋收后,仍必须率领军中甲士,在军用的校猎场中进行秋猎的活动。麒麟从即位起,每年都会在夏官长的陪同下进行这项仪式。早先她射艺不佳,三公会陪同她参与校猎,为她掩护,然而前几年发生过一次意外之后,麒麟都会率先射杀第一头猎物,才将仪式转移给夏官长负责。近年来,由于她在射艺上渐有起色,要命中鸽的已经不难;自前年起,她便下令帝师不必陪同。

  麒麟长大了。这一项事实突然窜进娄欢思考个不停的脑子里。再一凝神注视,他总算确确实实的意识到,眼前的帝王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在惊慌中登基的六岁小儿,而是个即将成年的帝王了。

  这么快,已经要满十八岁了呀。

  从校场策马奔驰而至的麒麟,双颊上泛着健康的红润,她青春正盛,目光凛然逼人,若仔细瞧,会发现那直视不讳的眸色里,还带着一抹极力掩饰的淘气,此刻正微扬着的红唇,仿佛透露着少女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今天在秋猎后,甚至不及更衣便急着来到天官府,到底有什么事情?

  随着成长,麒麟的心思逐渐复杂,不再容易捉摸,特别是在她有意与他的想法背道而驰的前提下,娄欢不再认为他真能够全盘掌握眼前这位君王的心思。

  然而即使猜不透,娄欢也没有表现出来。他镇定如昔,仿佛一切仍在掌握中。

  没放过娄欢脸上每一丝可捕捉的细微变化,包括他眸色转深、面具下的双唇轻轻地闭着,乃至喉头微妙的吞咽动作……

  噢,宋麒麟,你真的是不可救药。麒麟自嘲地想。

  “宋宰相正在商榷新年的朝拜大典吗?”她特意地、明知故问。

  老早知道最近以天官为首的六长正在为她的成年式忙碌,负责统筹一切事务的宰相更是忙到连夜里都睡在天官府里,甚至接连误餐……

  尽管明白这是一场具有浓厚政治意义的新年朝拜大典——同时也是皇朝第一位女帝的成年贺典;由于大典具有宣示的意味,必须格外隆重。身为主角的她,应该感激百官对这场大典的重视,但不知何故,她却不是那么期待成年式的到来。

  她知道娄欢一直在等她成年,好像只要等他行过成年仪式,就可以放下对她的责任。可行过成年礼,不代表她就不再需要他。

  她也想达成他的种种期待,成为他期许的帝王;然而心里总担心着,一旦她真达成他的期许,他就会离开她。她怎能容许他那么做!

  只要她在帝王之位一天,他就得陪在她身边一天。她发誓她定会要他遵守承诺到底,休想逃离。

  看着摊放在娄欢桌上的宾客名单,麒麟眯起眼道:“宰相连宾客名单也要亲自确认吗?”这些事情何不交给僚属们去办就好?

  “因为邀请的宾客身分高贵,臣希望能亲自确认,以免招待不周,贻笑大方。”

  “朕听说远在海外的天朝皇子也将作为使者,与四方夷诸长同来祝贺?过去我朝从来没有与那遥远的天朝有过外交的往来,这将是第一次吧?”由于两国距离遥远,虽是大国,也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但正式的外交活动,这还是头一遭。

  “正是。”娄欢点头说道。

  “当初是宰相提出要求,希望朕能派遣御史到天朝邀请,朕才决定开启两国外交往来的。所以……他们决定派遣一名皇子作为大使前来祝贺?”

  “是的。由于两国距离遥远,皇子已经启程,此时已在海路上,大约能在岁末前赶到。”

  “嗯。”麒麟根本不甚在意那皇子何时会来,她比较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对了,太傅,听说你特别要求四方夷之长与各地诸侯必须带着王储到京城来,为什么?”听春官长提起此事时,她就觉得这个要求很奇妙。娄欢究竟在想什么?

  “陛下平日深居宫中,五年一次的诸侯朝觐,无法协助深入了解皇朝的诸侯与群长。而未来这些年轻的王储将会成为新一辈的统治者,陛下若能及早与王储们熟识,对于以后皇朝对各地诸侯的管理以及与四方夷的往来,只会有益无害。”娄欢不急不徐地回答。

  尽管娄欢说得合情合理,但麒麟仍觉得事情没有这么单纯,可以时间又找不出问题所在。问不出真正的原因,她眼中闪现一抹挫折。

  “陛下特地来此,就是为了问这些事情吗?”

  麒麟瞥了眼身边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君颜的僚属们,撇了撇唇道:“当然不是。”她走近娄欢一步,看着他头发上似又新添上的几屡银丝,忍不住蹙起眉。

  “太傅连日未归学宫,真挂念太傅,因此特地前来天官府探视。”

  担心他政务上事必躬亲的习惯,会使他太过劳累。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在早朝以外的场合看见他了。

  麒麟突如其来的一席话,使娄欢微微怔住,一时间答不出话来。以为她是在开玩笑,怕麒麟会在众人面前做出更过分的事,娄欢沉声道:“陛下如此厚爱微臣,臣感激不已,必当鞠躬尽瘁——”

  “谁要你鞠躬尽瘁了!”麒麟不耐地挥手道。“朕希望的是,宰相身体安康,不要过度劳累。”不想再见到娄欢发上多添一根银丝,倘若他少年早衰,会无法陪伴她一辈子的!

  原想看看他会不会收敛一点,谁知竟然越来越过分。几次误餐也就算了,竟还开始彻夜不归!连学宫里负责照顾他的宫人们一看见她,都忍不住向她投诉他们对宰相身体安康的担忧。

  麒麟才听见此事,当下就想跟娄欢好好的说一说这件事。

  打定了主意,麒麟转过身来,开始点名。

  “史部卿,朝拜典礼上的事务,就交给你来处理吧。务必与春官府做好协调的工作。记住,礼仪之事仍是由春官长主掌,天官府只是配合行事,别越俎代庖了——中大夫、群宰、以及府上,各位听着,凡是天官府内,需要配合各府各部的事务,都由你们来负责。你们都是天官长一手提拔的属官、一定很清楚你们首辅做起事情来的要求有多么苛刻,可别让他对各位的办事能力失望了。”

  麒麟才将话说完,天官府的官员们都忍不住笑着遵旨了。

  吏部卿才是一名斯文的中年男性官员,他微笑地向麒麟道:“谢陛下恩典。这阵子,相爷的要求确实相当严苛呢。”

  麒麟微哂。“所以说,有大臣建议,该在各部里建立起意见的反应管道呢。当然,朕以为最有效的方式,莫过于上达天庭,所以朕现在不就来了。”

  众臣又是一阵笑声。近两年来,麒麟似是有所觉悟,在政务上多方了些心思,几次对峙下来,逐渐赢得了大臣们的尊重。青春洋溢的年少帝王,无论走到何处,都仿佛天际闪亮的明星,轻易地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众人仰望着帝王周身的光环之际,只有娄欢沉默地看着麒麟自身。

  他语调冷淡。“陛下圣明,只是今陛下为僚属们分配好了工作,独臣无事可做。干领薪俸却不做事的宰相,会被人认为是‘尸位素餐’吧”

  麒麟有备而来,她看着娄欢,机智的回答道:“宰相无需烦恼,这国家自有更重要的事情有待宰相来处理。”

  娄欢的回应是微挑起剑眉。可惜受面具所阻,麒麟见不到他意气飞扬的模样。

  麒麟端起帝王的威严道:“朕命你即刻回宫处理这些事情。”

  “微臣敢问是什么重要的事?”

  麒麟扳起手指头。“第一件事……现在已经过午了,嗯,首先要请宰相陪朕用膳;第二件事呢,朕要你今晚至少安稳睡上睡上三个时辰,不可熬夜处理政务……”

  以为麒麟是在开玩笑,众臣纷纷笑出声来。

  由于面具遮住了娄欢脸上的表情变化,因此麒麟只能从他唇角几不可察的牵动够了他可能的想法。假如他真有一点在乎的话,想必,他应该是非常的不高兴吧。

  “当然,“麒麟故作天真地说:“假若宰相还有时间和体力,那么到寝宫里陪朕下一盘棋也行。”见娄欢迟迟不答话,她不禁淘气起来,笑问:“需要朕下一道圣旨吗?君无戏言,朕保证不会苛扣宰相薪俸。”

  总之她就是不准太傅再如此耗损自己,就算让旁人误以为她是在开玩笑、淘气,也没有关系。

  打从她十六岁以后,太傅便逐渐将重要的政令决策交给她来处理;麒麟还不够成熟,遇到无法独自决定的事情时,她会召集各部首长共议。

  原以为这样努力,就可以使太傅别再那样劳累。然而国家大事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似的,她不得清闲,娄欢也不见得悠哉到哪里去,他甚至比以往更加忙碌,否则怎会老是见不到人影?莫不是有意闪躲她吧?

  这两年,娄欢监督她的时间逐渐减少了,麒麟却反而不习惯这样的松绑。无论如何,她都希望当她在做决策时,太傅能陪在她身边,即使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也好。就当她是个长不大的奶娃娃也罢,她不怕丢脸。

  既不能太独立,也不能太过依赖,麒麟别无选择,只能在两个极端之间摆荡。

  因为娄欢,她不能成为昏君;也是因为娄欢,她不想成为一名明君。

  不能让他对她太过放心,这样他才会多放一点心思在她身上;可也不能做得太过分,让他对她彻底失望,怕他真的心灰意冷,一走了之。

  这种复杂的心情,有时就连她自己也难以细说分明。

  十八岁……是最后一道门槛了。跨过这道门槛这道门槛之后,未来会变得如何呢?

  倘若可以的话,她其实不怎么想跨越过去的,就这么一直顺理成章地接受太傅的纵容,多好!是啊,她当然知道这么多年来,是谁无法无天地着纵容她。

  “如何?太傅,要跟朕回宫吗?”她逼他。

  娄欢抿了抿唇,明白自己不应该顺着麒麟的心意;他若总是任由她予取予求,未来若要割舍时,该怎么舍得下?

  可是当着群僚的面,他又不能不给她面子。令他讶异的是,曾几何时,麒麟竟也学会了这样的伎俩,将他困在他自己织成的网里,让他挣脱不开?

  是否干脆顺了她的意,就当是最后一次的放纵?再两个月,麒麟满十八岁,届时就再也无法像现在这般了吧?思及此,娄欢的眼神柔软下来。

  “也罢。”他叹息一声,转身对僚属们道:“就请各位依照陛下的指示,将待办的事务逐一完成吧。抱歉耽误了用餐时间,今天就到这里,有事明日再议。”群僚答应着,在麒麟的允许下,逐一离去。

  当府庭中只剩下娄欢与麒麟时,见娄欢还想要收拾几卷文书,带回学宫里继续处理,麒麟伸手抢下那些书卷,挑衅地看着他,看他敢不敢再抢回去。

  麒麟的姿态,令娄欢想笑,也不跟她抢,便径自走出官府。“陛下不是还没用膳吗?就让微臣伺候陛下用餐吧。”

  麒麟扔下手中书卷,急忙跟上娄欢的脚步。“太傅,别坐牛车。”

  否则车上铜铃一响,百姓们的陈情跟着来,不知道要拖到几时才能回宫。她听宫人们说,娄欢今早也没吃下多少;更何况,如今国泰民安,听说许多老百姓拦下娄欢的牛车只是为了一睹他的风采呢。开玩笑!她可不许他这样抛头露面。

  麒麟拉着她坐进一早命人准备好的马车里,娄欢意外地配合。

  坐在车里,麒麟看着娄欢,心想:他一定认为这是最后一次了吧!所以才会这么好说话。然而,她是不可能让他如愿的。

  “陛下若有所思,在烦恼什么事吗?”娄欢淡淡地道。

  麒麟回视着娄欢,没有发觉自己脸上的表情,并非一名帝王看着臣子的神情,更像是……不能行之言语的……

  她确实有烦恼;而令她心生烦恼的对象不是他人,正是眼前人。

  “可以问吗?”她不确定地微询着,但又不待娄欢同意,便脱口问道:“你后悔过吗,太傅?为你当年的决定。”

  为他决定了扶持她登基为帝,一路保护她直至今日。

  娄欢没有装做听不懂麒麟的问题。眼前这少女是他一手教养成人的,在某些方面,麒麟确实像他,也够了解他;甚至有些时候,她几乎就像是他的翻版。

  尽管不明白他为何会甘愿留在她身边,奉献出臣子的忠诚,但她必然有过疑惑;为何是她?为何甘愿做她的臣,辅佐她统治这皇朝天下?

  在当年明明可以轻易地掌握住所有他想要的事物,利用骤失国王的混乱,双手翻云覆雨的时候,却仅是捉住她衣领,将狼狈摔倒在地的她提携起来?

  额间,传来隐隐疼痛,他忍着,没有伸手去碰触脸上的面具,以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说:“陛下怎么能问臣这个问题呢?”

  她这样问,不摆明了,她对他已是全然信任,才会这么直率地问出她相信他必然会诚实以告。可惜,这一回他不能如她的愿。

  在麒麟微讶的眸光中,娄欢轻声说道:“不后悔。这是陛下想听的吗?”在破国与立国之间,他做出了连自己也感到意外的选择。“当心了,陛下,臣不记得有教过陛下,可以如此相信一个臣子。”

  娄欢总是喜欢说这些话来让她伤脑筋。麒麟把玩着腰间剑穗装饰,轻笑道:“太傅多虑了,朕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我相信你’这样的话吧?”

  至于实际上她要不要信任一个人,那便是她自己的决定了。

  会这么问,不过是因为喜欢听他的声音,喜欢他将全副心思放在她身上,教他忘了其他人,只为她一个人烦扰啊。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自从发现,当她表现得越是让他费解,他看着她的眼神便会益加专注;自那时起,她便舍弃了单纯,想要他的目光永远停驻在自己身上。

  仿佛没有察觉麒麟的心思,娄欢哂然道:“陛下圣明。”

  可这圣明的陛下却突然以一种很严肃的态度问道:“太傅,你想,假若我下旨禁止你的发继续转白,上天会听从我的旨意吗?”假如她真是领有天命的天子,是否可以不许太傅白头呢?

  娄欢未及回应,马车角落竟传出闷笑声。

  麒麟瞥了丽正一眼。“史官,你想被我踢下车吗?”存在感这么强烈,未免太碍事了!万一她正说的,是比太傅发色更重要的事呢?可不希望被打扰啊。

  丽正沿着嘴,努力瞥住笑意。“唔,抱歉……陛下,可是您的问题太好笑了。”害她没法子做个没有存在感的随从。

  说到没有存在感的随从典范,丽正不禁瞥了身侧的青年一眼。这位掌玺官倒是真能忍,瞧,在这种场面下竟然还能不动如山呢。

  “哪里好笑了?”麒麟不觉得。她明明问得很严肃。

  丽正想说,即使是天子也不能命令人间不许白头,然而它可以体会这位帝王的心思……不希望一个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人太快老去,太傅那掺杂在黑发中的银丝逐年增加的数量,教人看了胆战心惊,生怕他“朝为青丝暮成雪”呢。丽正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

  “陛下可有想过要追求长生?”历代许多帝王为了维持到手的权利与富贵,用尽各种手段与方法,召集来民间方士,炼丹求仙,麒麟会不会到头来尝尽了人间的富贵后,也走上追求长生的路?

  麒麟连考虑也不地道:“胡说什么呀!丽正。如果你是因为听见某些传言,相信本朝那位隐在民间的地方官长已经活了五百岁的事是真的,那就太傻了。史官不都实事求是的吗?怎么连你也相信人有办法长生不老这种事。”

  麒麟的回答使丽正松了口气,同时发现自己干涩太多了,这才严重地道歉:“抱歉,陛下,是丽正逾矩了,请继续当丽正不存在。”语毕,她就不说话了。

  麒麟早已习惯身边跟着一群不说话的随从。可话题已经被转移了,无法再继续追问太傅白发的事情。看着娄欢兴味盎然的眸色,麒麟再度烦恼了起来。

  “你知道吗?你这样子,会有人说我不长进、苛待你,是我让你为我担忧到白了头——我让人送到学宫的何首乌,你都没有吃吗?”梅御医说何首乌有回春之效,是养发滋补的良药啊。

  娄欢确实没吃。他淡淡笑道:“臣不能吃陛下送来的何首乌。”

  麒麟紧蹙双眉。“为什么?”若是药性与体质不合,她可以另请御医配药……

  “因为,假如白发真能转为青丝,那么以后还有谁会记得,臣是如此尽心尽力为国事劳累奔波呢。陛下也许体恤臣子,但臣也得维持一代名相的声誉哪。”娄欢淡笑地说着,仿佛他真的爱惜虚名。

  又说这种混淆视听的话!麒麟心里发酸地想。接受她的关心很难吗?或许干脆让御府将御医的补药方子参进太傅的餐食里,每一样都加,就不怕他不吃了吧?

  怕透露出过多的在意,会使自己失去筹码,麒麟不得不暂且搁下这个话题。然而她不是没有察觉,随着成年大典的接近,太傅确实对她越来越疏远了。

  她不喜欢他的改变。非常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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