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沈青有多难受,易地而处,她也会如此,哪个女人愿意把丈夫让出去,若不是皇帝出招,宸儿、青青都不会受此委屈。
可是再不满,徐娇娘肚子里总是有了殷家骨肉,那是她第一个孙子啊。
当年长媳、次媳、三媳、四媳嫁进殷家,婆媳关系不可说不好,可直到丈夫和四个儿子战死沙场,也没留下半个孙子。
徐娇娘肚子里这个……即使他的娘上不了台面,终究是殷家的骨血……
自从踏进厅里后,沈青一语不发,安静地听着徐娇娘和钱嬷嬷控诉。
“青青,你怎么说?”
玉华长公主的发问让徐娇娘不满到极点,人证物证已经摆出来,还要沈青什么说法?身为婆婆怎么能这么偏心?
目光一凛,徐娇怒望沈青。
沈青看向玉华长公主,她脸上有着心疼,却也有几分不谅解。
她懂,这是个重子嗣的时代,对多数家族来说,媳妇不过是生产工具,能生才能证明工具价值,目前徐娇娘证明了她的价值,而她却无法证明,所以……
“是我做的。”沈青道。
严阵以待,正准备对沈青的话做出反驳的徐娇娘和钱嬷嬷傻眼,她认了?她居然认了?怎么可能?她傻了吗?
钱嬷嬷见机不可失,忙道:“既然青夫人已经认下,公主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见她如此咄咄逼人,静娴姑姑怒斥。“大胆!一个奴才竟敢如此对公主说话,来人,掌嘴二十。”
静娴姑姑开口,气势一出,徐娇娘主仆这才想起,眼前坐着的,不仅仅是个婆婆、寡妇,还是金枝玉叶的长公主。
她不过因为丈夫儿子逝去,心灰意冷、不愿理事,并不代表可以任由人搓圆搓扁。
徐娇娘正后悔着,已经有人拿来手板,两名仆妇一左一右将钱嬷嬷压制跪地。啪啪啪……手板不断拍在她脸上,力道十足,半点不留情面,转眼她的脸肿涨发紫不成人形。
徐娇娘怒目圆瞠,那一下下像是打在她脸上似的,打狗给主人看吗?怎能欺她至此!
如果她够聪明就该适可而止,但她从来都不是聪明的女人,她冲上前咬牙指着沈青问道:“婆婆这是要包庇那个小贱人吗?任由她谋杀殷家子孙也没关系吗?婆婆非要这么做,是不是要逼媳妇回娘家告状?婆婆是不是以为娘家作不了镇国公府的主?没关系,还有皇上!”
玉华长公主气急败坏,这是威胁吗?她不管事,却不代表她是软柿子。
挥开徐娇娘的手,玉华长公主就要开口,沈青及时拉住她,摇头低声道:“公主,眼下别节外生枝,该怎么罚便怎么罚,青青并无异议。”
两人对视,沈青再次摇头。
她没说错,翻案在即,现在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
深吸气,将怒火吞回腹中,玉华长公主道:“来人,把夫人请回院子里,禁足三个月,罚月银半年。”
“青青领罚。”她低下头,跟嬷嬷们往外走。
对这样的惩罚,徐娇娘不满意。钱嬷嬷都被打得不成人形了,沈青居然只是不痛不痒地禁足半年,偏心到这等程度……
徐娇娘咬碎一口银牙,怒气张扬,不驯的目光狠狠盯在玉华长公主身上。怎么能这样?她肚子里还有个殷家子孙呢,连主持公道都办不到,她有什么资格当家作主。
还待抗议,却见钱嬷嬷拽住她的衣袖对她猛摇头,只好歇下念头,忿忿不平地带一大群人离开。
人走了,厅瑞安静下来,静娴姑姑道:“我不认为夫人会做这种事。”
“可是她认了。”玉华长公主道。她知道女人一旦心硬,就会变成另一种人,皇帝这手,生生断了她和阿宸的感情。
“许是不想生事吧,她也是顾虑着徐氏的肚子。”静娴姑姑道。
屋外,黑衣人冷眼看着同伴,轻哼:“神情镇定?胸有成竹?”
同伴垂头认错,是他判断错误。
“这次给爷的信,你来写。”丢下话,黑衣人咻地一声,重回岗位。
回到院子里,沈青召来水月,道:“你去公主身边守着。”
“为什么?”
她把刚才的事说一遍,道:“我担心徐娇娘会对公主不利。”
“她敢!”
“她没什么不敢的。”徐娇娘看玉华长公主的眼神令人心惊。
“可是爷命令水月……”
“撒银针把小红蛇活活钉死的,害琴儿跌进池塘的,知道香炉、蜡烛被动过手的……我身边不止你一个,对吧?”
水月猛地抬眼,夫人都知道?
沈青拍拍她的肩,微笑道:“我这边被防护得滴水不漏,你放心过去吧,公主对你的主子爷而言相当重要。”
她又说上好一番话,才成功把水月给打发走。
关上房门,舔舔干涸的唇舌,深吸气,三个月……尽快把稿子完成吧!
胄甲上血迹斑斑,又打了一场胜仗。
殷宸、穆颖辛已经将丢失的两座城池抢回来,擅战的齐磊“与穆颖辛合作,将两座城池归还大穆”的谣言已在齐国各地发酵,皇帝早晚会下旨召他回京。
但殷宸会让他回去吗?自然不会,他将想尽办法缠得对方无法脱身。
抗旨、坐实合作谣言,打下齐国只是早晚的事!
“爷,京城来信。”
刚下马就有人来报,殷宸快步往营账里走去,未卸甲先看信,读过母亲的信后又拆开隐卫写的,这一看怒火高涨,想杀人的欲望炽烈,这个毒妇!
不过在看见案上摆得整整齐齐的四本小说时,怒火消停。
离京数月,青青没出现他预料中的举动,是不是代表……她想开了,不再固执?
这个想法让他松口气。
小兵送上热水,他卸去一身衣裳,坐进木桶中。
温热的水洗去他一身疲惫,见他眉宇舒展,小兵想拍马屁,笑道:“府里命人送来不少新冬衣,将军要不要换上?”
冬衣?母亲信里提过是徐娇娘让人做的。哼,目光一凛,他回道:“烧了,全部烧掉。”
啥?小兵挖挖耳朵,他没听错吧?
很累了,殷宸还是强撑精神,打开沈青送来的小说,他越看越起劲,《殷家军》写得太好,让人一读便入迷,手不释卷。
她是怎么办到的?父亲离世时青青才八岁,可书里面描述的事,好像一件件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过似的,他有预感,这套书会大卖,会让父亲的冤屈得到平反,会让百姓明白,当年他们是怎样地冤枉了殷家!
“青青……”把书放在胸口,他轻唤她的名字,回想那年春光浪漫,他们一起在草庐前蹲马步的时光,回想她说着一个又一个的冷笑话,逗得不爱笑的他笑容不止。
不管时光流转、四季更换,令狐冲仍然深爱着岳灵珊……
放下笔,沈青舒口气。
终于完成了!十本一套书,书中将殷家军的兴亡逐一描述,再加上镇国公与公主的爱情故事,她有预感,它们能颠覆这些年镇国公府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
禁足三个月,她将为殷宸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完成。
“夫人,七皇子妃来访。”
“快请。”
沈青把桌面收拾好,迎到外头,看见杜玫,连忙上前搀扶,她怀孕了,是在穆颖辛上了战场之后才发觉有孕的。
两人双双入座,婢女把点心茶水送上来后,退出房间。
“也不嫌累,肚子都这么大了还老往我这里跑。”
“不见见你、说说话,心里憋得慌。”跟府邸里那群女人玩心计……不是玩不过,只是玩得很厌腻。
“穆七回来,要是知道我这样折腾你和他儿子,肯定不会放过我。”
杜没浅浅一笑,笃定回答,“他不会的。”
笑容一僵,沈青轻咬握住的拳头。“阿玫,相信我,我对穆七……”
“我知道。别拿我当不讲理的女子,我很清楚什么叫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只是他的妄念。不谈他了,说说你,真不晓得你是怎么想的,知不知道外头的人都把你编排成什么样了?”
“知道啊,妒妇呗。”连父亲都为此上门关切,幸好婆婆那里应付得宜,让父亲把心给安回去。
她的父亲啊,听说祖母又替他找了个女人,父亲强烈反对,沈青向杜玫探听过那女子的根底之后,她说服爹接受,繁儿还小,需要有个母亲照料。
这么做不是想看柳氏的好戏,而是殷宸离开不到一年,她已经明白寂寞多难熬,娘得不到幸福、她得不到幸福,不代表必须把父亲也逼上不幸列车,才叫家人齐心。
“既然知道,你还不做点事,就不怕……”
“不怕!”她抢话答。
“你又知道我想说什么?”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却晓得她想做什么。”
“说说看,我听听你是真晓得还是胡扯。”
“她不过是想把事情闹到皇帝跟前,她以为过去皇帝会为了将她嫁进镇国公府,把我关进狱中,现在必定会为她肚里的孩子再关我一回。”
“没错,但你别以为她没有本事,谣言已经在外头传遍。”
“她估计错了,一来,皇帝不会再度惹恼公主,二来,战事连连告捷,除第一场池州之役外,后头的没听说有徐澈什么事,皇帝怎么可能为了徐澈让阿宸不开心,她心心念念的事不会成。”
“没错,但你没猜到,徐家使大钱让御史把那件事推到皇帝跟前。”
“皇帝的反应?”
“晕了。”
“怒气攻心?”不会吧,他竟对徐娇娘如此上心?
“不对,皇上这阵子身体状况反复,太医悄悄与太子说过,怕是油尽灯枯,熬不了太久,只是徐娇娘运气不好,御史上禀此事时皇帝旧疾发作,现在有不少人把矛头指向御史,说国事如麻,还把小小家事闹到朝堂上,是嫌皇帝不够操心?”
“那些文官可不是易与之辈,平日里就把御史恨得牙痒,一有机会还不落井下石。”
“是啊,接下来朝堂会安静一段时日。”少了那些成天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御史,朝堂上的事会少得多。
“所以呢?皇帝还能上朝吗?”
“今晨圣旨已下,皇上要悉心养病,让太子监国。”
“你需要进宫侍疾吗?”
“不必,我托病,让两个侧妃轮流进宫。”
“能往皇帝、皇后跟前晃,她们很高兴吧!”
“能不开心吗?世事难测,说不定一转身就变成正妃呢。”两人伺候得无比精心,事事亲力亲为,皇后娘娘都开口嘉奖。
油尽灯枯吗?那么肯定没多余心力盯牢镇国公府吧,她答应过要守住镇国公府、护好玉华长公主和静娴姑姑,如今皇帝病重……她不想幸灾乐祸,但于她而言,这确实是好事。
握住杜玫的手,低声道:“宴会可以操办了吗?”
“不妥,皇帝病着,我又怀上孩子,这时候办宴会太扎眼,不过我可以邀几个好友进府陪我聊聊天。”她抚抚肚子,又补上一句。“谁让我孕中寂寞呢。”
闻弦歌而知雅意,沈青点头。“这倒是。”握住她的手,两人笑眼相望,沈青说:“阿玫,谢谢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你。”
杜玫回答,“我知道的,因为我对你也一样感激。”感激青青,给了自己改变的勇气……
沈青没听懂她的意思,但没关系,数日之后她便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