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这是那个褚莲城提出来的事,一个几岁的黄毛丫头,当了书吏郎官才多久,便成了皇上宠信,半只脚都踏进博士学宫了。懂得纸上谈兵,就以为无所不能……谁让皇上就是宠信她,八成是施了什么媚术。”
“……就她那几分姿色能施什么媚术!”
“……就是只有几分姿色才要施媚术。”
待得一帮老臣走远之后,因为听见他们的讨论而特意避在廊后的褚莲城与墨青,这才缓缓走出来。
“你不替自己辩驳一下?”墨青问。
“辩驳什么?除了施媚术一事之外,他们倒也没说错什么。我确实是空有想法,至于想法能否落实,仍是得靠其他专才。”褚莲城说。
“你不是那种有勇无谋之人,先前陛下让你到博士学宫提出看法时,不是已先找过多名梁国渠人才,说你那计画是可行的吗?”
“多谢墨兄信任。”
褚莲城不久前以书吏郎官身分被允进入博士学宫观摩,才一进博士学宫,众青便向众人宣告她是他义妹,日后有什么不满就冲着他来。褚莲城知道,墨青这举动自然是皇上授意,心领之余,也就私下称墨青为兄长了。
其实墨青先前虽得皇上授意,主要还是看着这褚莲城不争宠取闹,皇上每每沉眉要动怒时,只要见着她,怒气便能稍缓一事的份上。有几回,他甚至瞧见皇上不过看她一眼,她便像是能了然于心似地去取了笔墨或是端来茶水,或掩卷准备休息。
虽说皇上后宫不封妃位,可褚莲城这般身分、这般受宠程度,早晚也是要立为妃的。瞧瞧皇上三不五时的行赏,只差没把褚莲城那座南楮皇女府邸翻起来镶金嵌玉。
“自家兄妹谢什么呢,就请为兄的到你府里吃饭。你那府里的厨娘手艺有一套,你舅母做的素菜,更胜山珍海味,无论拿几只猪来跟我换,我都不换!”墨青咽了口口水。
“瞧墨兄这模样,像是我家的饭菜有多难得吃到一样。”褚莲城笑说道。
“当然难得。你都快长住在宫里了。”墨青呵呵笑。
褚莲城脸儿微红,不敢再接话了。
身为孤儿且尚未娶妻的墨青,一年有大半时间都驻扎在外。某回,褚莲城偶然邀他及柏尚贤到家中,墨青对她家蔚子的手艺赞不绝口;此后,只要褚莲城有机会回府用膳,他便不客气地跟了过去。当然,为怕流言蜚语,她亦会邀柏尚贤同行。
她晓得黑拓天对柏尚贤是有所打算的,只盼着柏尚贤若能与墨青熟稔一些,日后或许能多个人替他说话。
“莲城殿下,皇上有请您至御书房议事。”夏朗上前说道。
“啊,果然今晚‘又’没法到你府里吃饭了。不如也替我通报一声,我也一块去见见皇上,如何?”墨青说。
“小的这就过去禀报。”夏朗退下。
待得褚莲城和墨青到了紫极宫时,站在门边的夏朗便领了二人进门。
二人才行过礼,夏朗便唤来三名内侍送上膳食。此时尚未达用膳时分,呈上的是一盅米粥及几色小点。
“坐。”黑拓天落坐,朝他们看了一眼。
墨青坐下,褚莲城却上前替皇上掀开玉碗碗盖,拿起汤勾轻轻搅拌着,待玉碗不再烫手,便将之送到皇上手边。
黑拓天喝了一口,双唇微扬问道:“是什么?”
“伏苓鸡汤熬的粥,烧得米粒俱软,对身体最好。”褚莲城说。
“怎么瞧着就像是你偏好的锦衣玉食。”墨青朝她一挑眉。“现在连御食都归你管?”
“龙体万安乃万民之福,若多写几道食谱能让皇上食欲大增,我自当全力以赴。”她轻描淡写地说道。
“说得像是你一点都不重餐膳一般,那日御膳坊不过换了个人做点心,你抿了一口便知道不对劲了。这挑嘴使性子的毛病幸而是生在皇室里,否则这风吹便倒的身子能撑多久。”黑拓天低笑晚她一眼。
墨青放声大笑。
褚莲城则红了脸说道:“臣该吃苦时,绝对能吃;不该吃苦时,便吃不得苦时,所以必定为陛下戮力尽忠,才能不愧于陛下所赐俸禄及恩惠。”
“朕也没打算再让你吃苦。坐下喝粥,冷了伤胃。”黑拓天命令道。
褚莲城点头,垂眸吃粥。
“以后为兄的就跟着你吃香喝辣了。”墨青哈哈大笑,打了她一下。
黑拓天笑着朝墨青看去一眼,只觉得这二人倒真像是兄妹了。他的好友、他的女人,便该如此。
见黑拓天瞥来噙笑一眼,墨青还在笑,褚莲城却已避嫌地后退了一些。
墨青没注意到她的举动,黑拓天却是眼色一凛。
难道她以为他会对墨青如何吗?
“你既然来了,朕就先跟你说说明天要你办的事一建梁国渠的费用得让你来办。”黑拓天看着墨青。
“我?”墨青瞪大眼,“我何时能生银子了?”
褚莲城闻言,双手不由得紧绞在一起。一个将军如何能生出银子?唯有——战争!
且北墨能因战事而得利者,目前只有——南褚!
黑拓天见她脸色霎时惨白,有些意外她竟能在瞬间便懂了他心思,但他目光仍是移向了墨青,继续说道:“南褚克海外贸易药材生意,可一连二代国君暴虐,百姓苦不堪言。下位者不敢报民间之苦,歌功颂德言天下太平,赋税重役,压得人民怨声载道,近来饥荒更甚,人吃人的悲剧时有所闻,如今也该是北墨出手的时机了。
且我刚接到密探消息,南境嚣族为我军所败之后,便转向西柏;我们先前既已布局让西柏重臣反对出兵南褚,如今西柏本身便有战事,已无暇多……”
褚莲城听到此处,已完全明白了黑拓天意欲为何,于是起身走开不忍再听。
她是想让南褚百姓过好日子,也知道得先有一番破坏方能重建;但只要一相心到战争死伤、人民慌乱,总是难受……这也是她佩服黑拓天的一点,要有慈心,却不能因为一时之仁而乱了大谋。
“……臣明日立刻召来程林与郭明等人与陛下共商进军南褚大计。”
褚莲城缓行至几步外,掩唇假意低咳几声之后,一阵冷意却真的漫至喉咙,让她连连咳了起来。
“……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陛下见谅。”褚莲城说。
“夏朗,传太医看诊。”黑拓天头也不抬地说。
“臣回府……”褚莲城握着拳,只觉得通体生寒。
“是要朕下令你今晚留宿紫极宫吗?”
褚莲城摇头,安静地退开,走回内室。
“她无名无分,却老是留宿‘紫极宫’,这样妥当吗?”墨青曾得黑拓天特许,私下相处时能够不拘君臣,因此说起话来也就百无禁忌了。
“有何不妥?朕就想看看要如何才能宠坏她。”黑拓天收回视线。
“幸而她不是个祸水。”
“若是祸水,我宠得下去吗?”
“也是。陛下才刚提及南褚一事,她便避嫌地退了下去。这般气度,也是难得。”墨青点头赞许,却忍不住揶揄道:“不过,往后我若咳个两声,陛下是否也会传个太医过来瞧瞧?”
“朕就赐个妻子给你,让你天天有人照顾,比太医还贴心。”黑拓天笑逍。
“别别别!我现在可没力气消受这些,这不是还要我去为国出征吗?”连忙摇头摆手,引来黑拓天一阵笑。“您还笑呢!老臣们现在个个蠢蠢欲动,赶着哪天就要上奏让您尽快立后了。”
“朕不娶,他们能奈朕何?朕知他们打算,怕这皇朝如今无嗣无后。这事朕正琢磨着,如今先说予你听……”
墨青听着皇上说着皇位继任之事,震惊到半天都说不出一句来。
黑拓天将话都说尽之后,看着气息粗重、胀红了脸的墨青。
“如此激动,可是有什么好建议要提点朕?”
墨青起身,双膝顿时往地上一落,用力一磕头,那磕头声响在房内回响着。
“但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方是天下万民之福。”墨青抬头,双眼犹红。
“有你为我北墨出征大将,亦是天下万民之福。”黑拓天下榻扶起了墨青。
二人又讨论了一番关于攻打南褚及西柏之事后,太医恰好入宫,正在门前行大礼。
黑拓天点头,挥手让夏朗领人进去后,又对墨青说道:“……总之,关于调齐军队及军粮运送诸事,上次南境嚣族入侵时,博士学宫和太尉府便已合提了一套方法。此一役正好可以就着那套法子来办,你且多费心看看还有哪里需要改进。”
“等我回去琢磨一番,明日再来报。”墨青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把事问清楚,“那关于……陛下所说西柏之“朕明日便会下旨,以西柏皇帝病重之由让柏尚贤回国探亲,至于其它后续相关,朕方才已说过,你该懂得如何办了。”
“我明白。只是莲城殿下向来与尚贤殿下友好……”
“若非是她,今日朕便不会是这般做法。”
墨青恍然大悟,弯身一揖后,顺势退了下去。
黑拓天紧抿的唇却没因此而松开。人命关天,但若是能牺牲少数,换得多数百姓之利,那他对于杀人见血一事,不会眨一下眼;至于那个肯定会为柏尚贤心痛之人,他守着便是了。
黑拓天转身,大步走向不停传来说话声的内室。
“殿下……您就别让我们为难吧……皇上都吩咐下来了,您就让太医进来瞧瞧吧……”
黑拓天还未走入内宫,便听见夏朗着急劝说的声音,而后便听见褚莲城说道:“不许让太医过来,没人比我更懂得自己的身体。太医若来,我便回府……”
黑拓天皱眉,推开内宫,挥手让所有人退至外宫候着。
褚莲城一听周遭全静下来了,自是知道何人进来了。可她仍维持着原来的姿态,静静坐着,呆看着几边一盆新栽。
一双大掌将她抱起,放到腿上。
“怎么又任性了?”他挑起她下颚。
“我非任性,只是很清楚自己的状况。”她很快地垂眸,不许自己再多问一句关于南褚之事。
对南褚而言,唯国灭,百姓的命方能保住。
“那你来告诉我你的身子状况如何?”他知她此时心头焦虑,也就顺着她的话问道。
“我身子向来冷寒,避孕汤汁寒凉,多喝伤身。此时尚未下雪,我便开始冷咳,这点自我诊断功夫,我还是有的。”
黑拓天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脸色霎时一沉。
“是想我从此不动你?”
“最好如此。”她握紧拳头,觉得胸口有情绪翻绞着。
“朕自有不让你受孕的其它方式。”
听他说的不是不与她在一起,而是不让她受孕,她低头默然不语了。
虽不知他为何要如此执着于她,可说她心里没半分欢喜,那是假的。况且,她在他身下习得了男女之欢,也动心于他,只是如今知道他攻打南褚不过早晚之事,若在此时于他身下承欢,令她感到不安。
“皇上该去后宫……”
黑拓天狠握住她下颚,见她吃痛,却仍执意如此。“若朕想去,你以为有人能拦得住吗?”
“我不想拦。”
“好一句不想拦。”
“知我为何不去后宫?”
他忽而让她背靠着自己,扣着她的腰往后一勒,二人身子于是平贴如一人。
她不敢乱动,因为曾被他用这般姿势爱过,那夜的放肆,光是想起,便让她心跳如雷。况且,她此时已察觉他身下火热的悸动,哪还敢再多撩他半分。
“就只有这种时候懂得害羞。”他俯身以舌尖轻舔过她血红耳廓。“全身都冰寒,就这对耳朵,动情时便殷红如血,什么反应也藏不住。”
“我今天很倦……”
“朕说要做什么了吗?”
褚莲城松了口气,正欲起身时,却被他一个翻身置于身下。
“您不是说……”
他撤去她的衣带,一件一件地掀去她身上所有袍衫。
她挣扎着,却被他单手扣住双腕置于头顶,无助地任由他将她剥得寸缕未着。他用身子将她压在榻间,黑色绣袍映着她雪白肌肤,火了他的眼神。
……
她身子犹轻颤着,脑间仍不甚清明,也就依着平日习惯,挨向他身侧。
黑拓天伸臂拥过她,让她枕着他肩臂。他的女人,就该这般眷着他、离不开他。
“接下来的时间,你留在府里,哪里都别去,什么也别听。若有什么状况,朕会召你。”
褚莲城轻点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一颗颗泪水不由自主地滑出眼眶。
他低头吻去那泪水,再次将她揽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