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妮儿羞得脸色通红,躲在后厨不肯出来。迎春笑着迎了他在大堂里坐,先问了他家中老母的身体如何,蒋中平应了,态度比之先前就更亲近了。
两人闲话几句后,蒋中平就指了对面的铺子说起了沈家的底细。迎春虽然早就知道,但还是承他的情。
蒋中平见大舅兄不在家,不好多坐,又说了几句就要告辞。临出门时,犹豫了一瞬就从怀里摸出一根小小的银钗,红着脸低声道:“嫂子,这是人家抵债给我的一根银钗,家中老母不适合,我就……就拿来给她。请嫂子帮我转交,我铺子里忙,这就赶紧回去了。”说罢,他就像只被火烧了屁股的猴子一样,急匆匆出门上车跑掉了。
迎春拿着银钗笑得肚子疼,相比前世那个读小学就知道谈恋爱的世界来说,这里的男人简直可爱至极,明明都已经订亲,送个钗子还这般羞涩。
葛妮儿背着大宝在灶间里煮汤,犹豫着要不要去大堂送点儿茶水,顺便看看那个人为何事前来,但每次抬步她都忍不住脸上红得发烫。
迎春进来见小姑这个模样,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抬手在她发髻上插了发钗,笑道:“这是蒋妹夫家里没人戴的银钗,特意拿来给你的,可别丢了。”
葛妮儿眨了眨眼睛,末了脸色红了个彻底,拔腿就跑回自己房间去了,留下迎春面对汤锅犯了愁。自己怎么就偏偏要打趣脸皮薄的小姑娘,扔下这锅汤到底加了盐没有啊?
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里,对面的酒家放了许多爆竹就算开业了。很多车马载着贵人们前来捧场,把沈家铺子的大堂坐得满满当当。沈东家穿了一身大红的锦缎袍子,戴了员外帽,站在门前笑得得意。
迎春初始不知他为何这般得意,后来见沈家铺子门前摆开了流水席这才明白,果然附近邻人和工匠们都跑了过去,葛家铺子立时门可罗雀。
葛妮儿见此偷偷骂道:“这沈家真会收买人心。”
倒是迎春笑嘻嘻应道:“做一日好事不难,难得的是一直做好事,等着看以后吧。沈家若真是个良善之家,咱们也少麻烦。”说罢,她看看天色又道:“东山沟赵家的酒席要后日才张罗,咱们趁着空闲拾掇一些吃食回村去看看,家里园子里的菜也该收了。”
铁柱媳妇正拿了块布巾擦抹桌椅,听得这话也是欢喜,快速地把铺子前边散放的小几和椅子往后院库房搬。
迎春和葛妮儿见此也赶紧上前帮忙,很快地,姑嫂三人就拾掇妥当了。迎春末了又嘱咐一个流浪汉等在门口,帮忙收回上午租出去的两把躺椅和一张小茶几。忙完这些,就雇了一辆马车回村去了。
葛大姑正戴着一顶草帽,蹲在葛家后园里帮忙割着豆子,突然见到迎春三人回来,简直是喜出望外,抱过大宝就亲个没完。
大宝如今也大了不少,许是吃得好穿得暖,身子骨很硬实,已经能踉跄着走几步路了。
葛大姑自然又是一番夸赞,末了拉着迎春姑嫂同儿媳一起回自家去吃饭。
迎春想了想,就把拿回的吃食分了一半给姑母,然后同葛妮儿拎着剩下一半去了前院。
王氏不知去哪里闲逛不在家,葛老头带着葛书成也去给邻居家里帮忙了,留下唐招娣看守院子,见到她们进门几乎是小跑着迎上前。
迎春见弟媳瘦得厉害,挺着的肚子也很小,于是赶紧趁着家里无人,让她偷偷先吃些好东西。唐招娣没吃几口就掉了眼泪,迎春怎会不知她的苦楚,但一时也没有办法,只得简单安慰了几句。
在葛大姑家吃了饭,铁柱套牛车帮忙拉了些土豆和白菜,又送迎春姑嫂和自家媳妇回铺子。
他们在路上居然遇到了葛大壮,原来他早早下工回来不见了妻儿和妹妹,又见对面的流水席办得红红火火,还以为她们被气回家了,心里急得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回村里。
这会儿一见媳妇儿面色红润,妹妹也是笑嘻嘻,铁柱媳妇还抱着个大南瓜,葛大壮总算是放下了心。
“沈家愿意收买人心,就尽管收买好了。只要不惹到咱们头上,谁也不是傻子,日久见人心。”迎春正拍着身边堆的那些长得分外大颗的白菜,低声同葛大壮说。
葛大壮点头,待牛车到了铺子门前,他远远望着对面沈家出入的都是身穿锦缎衣衫之人,而吃着流水席的工匠们却连张桌子都没有,不时还有小厮高声喝骂,心下就隐隐明白了三分。
果然不出迎春夫妻所料,沈家摆了一日流水席,第二日就歇了手。那些沈家的掌柜和伙计把门窗桌椅打扫得一尘不染,可惜除了进山上香的贵人会去酒楼里喝杯茶歇个脚,就再没什么客人了。
反观葛家铺子这边却是生意兴隆,原因无他,山上寺庙后边占了半面山坡的枫叶经过了早霜洗礼越发红艳。但凡有点儿闲情逸致的人都纷纷涌了上山,而仰靠在枫树下小酌一杯、
赋诗一首,这种雅事自然流行,于是葛家的躺椅和各色靠椅也就成了抢手之物。
遇到天气好的日子,往往不过辰时,葛家铺子前面摆放的桌椅用具就会租赁一空,看得对面的沈家眼红不已。
这日早起,葛家众人刚刚把昨晚收回的桌椅再次搬出来,还没等仔细擦抹,那沈东家就带了个小厮走了过来。
葛大壮最近接了一个活计,工钱很高,自然更忙碌,天色刚亮就进城去了,如今铺子里就剩迎春带着葛妮儿和铁柱媳妇在忙碌。
远远看见恶客上门,迎春也不愿理会,一边同走过的邻里打招呼,一边叫着铁柱媳妇打水送过来。
沈东家在一旁看了好半晌,不见迎春上前招呼就有些恼了,于是使了个眼色给身后的小厮。
那小厮会意,立刻尖声喊道:“呦,这都是些什么破桌椅啊,怪模怪样的。真坐上去,怕是立刻就散架了吧?”
有几个好看热闹的闲人,原本就瞄着这沈家主仆,一听这话头儿不对,立刻就凑到附近看热闹。
迎春扫了那小厮一眼,冷冷说道:“这位小哥儿怕是没用过我们家的椅子吧,我们葛家的椅子只要坐过的人都说好,至于说不好的那一定不是人!”
那小厮愣了愣,一时没明白迎春这话里的嘲讽之意,倒是几个看热闹的闲人,不客气地哈哈大笑。
沈东家恼了,回手就赏了自家小厮一巴掌,骂道:“没用的东西,怎么这么说话,就算葛家的桌椅再差,也没你一个奴才说话的分!”
迎春听得生气,开口就反驳,“呦,沈东家,您这是特意来砸我们葛家生意的吧,开口闭口都是差,都说上门是客,但您这样的客人,恕我们铺子太小,没有办法招待了。”
“你!”沈东家开口想骂人,但迎春又不是他家里的仆人,且不知铁柱媳妇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端了砧板和菜刀坐在门前剁白菜,雪亮的刀光晃得沈东家下意识就倒退了几步,末了涨红着脸又踹了小厮一脚,“等什么呢,还不带路。”
小厮很委屈,明明自家铺子就在对面,还用带什么路啊。但他也不敢反抗,只得摸着屁股委委屈屈地低了头带路。
沈老爷骂骂咧咧跟在他后边,一步一踹。
几个闲人看了,再次大笑。
迎春摇头叹气,看沈东家的脾气,就知道他绝对不是个善人,在他家做奴仆也不是个好差事啊。
想必那几个看热闹的闲人也是这么想,回家之后说给婆娘和孩子听,婆娘又出去宣扬了几句。很快地,沈家门前更清净了,连原本抱着想要讨杂工做的人都跑得没了影子。
日子过成这样,差点儿就成了过街老鼠,沈东家鼻子都要歪了,免不了心里也就动了些不该有的心思,只是这时的迎春一家都还不知……
又过了好些天,葛大壮终于交了工,回来把钱袋子送给媳妇收好,抬眼见到儿子手里拿着一顶锦缎小软帽,样子很是别致,就笑问:“什么时候给宝哥儿做的帽子?”
迎春正在打水准备洗衣衫,闻言也没多想就顺口说道:“那缎子是上次吴公子给的谢礼,这几日风凉了,我就给宝哥儿做了帽子。”
葛大壮闻言微微挑了挑眉头,末了也没有说话。
第二日早起,有个住在附近的匠人来铺子说起家里儿子要娶妻,托迎春一家张罗五桌酒席。迎春正笑着谈生意的时候,突然葛家村又有人来送信说葛老头又病倒了。
葛大壮立刻就皱起了眉头,迎春也觉得公爹这病病得蹊跷,只有葛妮儿一个单纯的丫头,一定急得跳脚。
迎春见此也不好多说,赶紧拾掇东西让这兄妹俩回村去。
葛大壮眼见媳妇喊了铁柱媳妇帮忙抱着大宝,这才带着妹妹上了路。
没想到这次葛老头真的病了,咳嗽不停,脸色也烧得通红,躺在床上显得老了好几岁。
葛妮儿跪在床前就掉了眼泪,哭着问道:“爹,您这是怎么了,前几日我回来的时候二嫂还说您身子很好,怎么说病就病了?”
葛老头听了这番话,却是脸色更红了,扭头望向一旁的王氏,接着才含糊应道:“不小心吹了风,哪里想到就挺不住了。”
王氏眼见葛大壮脸色不好,就心虚地赶紧扯起了闺女骂道:“死丫头,你一走就是几个月不回来,这会儿知道孝顺了,先前做什么去了?”
葛妮儿很委屈,眼泪掉得更急,刚要开口说话,门外却是突然走进来一个穿红挂绿、打扮极妖艳的小媳妇,开口就笑嘻嘻问道:“姨母,我听说大壮哥回来了,在哪里呢?”
说着话,她一双眼珠子把屋子里几人打量了一遍,最后死死黏在葛大壮身上不动了。
“呦,这就是大壮哥吧?”
那个小媳妇身子扭得厉害,好不容易走到葛大壮身边,双手还自动攀上了他的手臂,笑着又捏又揉,“姨母没有骗我,大壮哥身子真壮实。”
葛大壮看见这个女人笑起来时脸上擦抹的白粉厚得都往下落,觉得恶心不已,赶紧甩开她,避到了一旁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谁让你进来的?”
那个小媳妇好像有些委屈,正要说话的时候,王氏却是一把扯过她干笑道:“大壮,这是我娘家外甥女桃红,上个月刚死了男人,我怕她想不开就接来家里住几日。我听说你那铺子很忙,不如你走时就把她带去帮把手吧,若怕铺子生意她不懂,就是在后厨张罗个一日三顿饭也好啊。”
葛大壮和葛妮儿对视一眼,想起这个桃红一边炒菜蒸馒头一边往锅里“加料”的情景,就打了个哆嗦,转而用力摇头拒绝,“铺子里人手够用,不劳二娘费心了。”
王氏好不容易放下一次身段软语相求,没想到遭到这般拒绝,就冷了脸骂道:“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我好心好意给你们找个帮手,你们还不识抬举。我家桃红命苦啊,刚死了男人想找个容身之地,你们还不收留!”
命苦?葛大壮暗暗冷笑,谁家刚死了男人的寡妇穿红戴绿,不是天生痴傻,就是本性轻浮,水性杨花吧?而这王氏要把这样的外甥女塞进铺子,不必猜也知道她没安好心。
这般想着,他再看看床上装睡的老爹,心里更气了,伸手从怀里掏出钱袋放到床上,就道:“爹,这些钱留给你抓药买吃食,我铺子里还忙,这就回去了。”说罢,他再不理众人,抬脚就出去了。
葛妮儿再笨也知道这时候留下就要被老娘迁怒了,于是匆匆嘱咐老爹好好养病,末了也跟着哥哥跑了。
留下王氏气得跳脚,想要追出去,又见外甥女一双眼睛如同钩子一样挂在钱袋子上,于是赶紧先捡了钱袋子藏到了柜子里,再出去时,葛大壮兄妹已经走得没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