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高的那个四下打量,表情像迷了路,然后矮小的那个脸色发白。
这时,眨眼之间,那两人已被布克蕾和她的手下架走。
汤姆并未停下来自问对错,也没多想克蕾带走的这两人是否就是葛小姐正在找的人。汤姆和他的一帮街头流浪儿在过去这几天已经送给她太多错误的线索,但是你若不送过去,又怎知道对错?所以,追上去应该比让她们失去踪迹更好才对。
所以,他并未停下来多想,立刻跟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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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那年轻人穿着什么,克蕾再笨也不会认为她是男孩,但那上流口音则绝对错不了。她立刻把两个俘虏推进停在街角、由米克驾驶的马车。“我猜你们抓我们是想要赎金,”丽姿警觉地看着克蕾手上的刀。“如果你们直接把我们送到昂士伍公爵府去领赏,会不会简单许多?”
要不是这女孩提到昂士伍,克蕾很可能打开马车的门,把她们两个推出去。她通常只抓没有人要或没有人会找的女孩,避免有钱有势的家人倾全力寻找,或循法律追杀她。任何懂得自保的老鸨绝不会企图把上流社会的女孩变成妓女,因为会有高额的奖金把她们找回去。
克蕾还不认识不会为了奖金出卖老母或亲生小孩的人,这就是跟上流社会有关的罪行通常能快速破案的原因:人性的弱点是抵挡不了的。伦敦的执法者几乎全靠有赏钱的通风报信,才能将罪犯绳之以法。要靠罪犯愚蠢的出错,几乎不太可能。
克蕾的犯罪智慧或许不是最高,但她足够狡猾,总能不被抓住。而且,大家都知道惹恼她很危险。敢惹麻烦的女孩都会受到残忍的处罚,少数几个受到误导竟敢背叛或逃跑的,通常都会被抓回去,受凌迟之后再被处死,以收杀鸡儆猴之效。直到目前,只有雅妮活着逃走。克蕾认为那是因为她带了钱和珠宝,而且或许收买了贾许和比尔去巴黎替她工作,因为她后来再也没再见到这两人。
既然这些都是昂士伍公爵夫人的错,既然她也从两个女孩所带的东西证明她们是昂士伍的受监护人,那么她当然不会把她们从马车上推出去。
她也听说公爵府好像丢了什么,而且公爵不在伦敦,但是她只听到这些。这是因为最近几个星期她必须躲藏起来。因为雅妮偷了她的钱和珠宝,她没钱付房租而连夜从佛兰士街搬走,所以房东应该也报了警要找她。
但是几天前她必须杀掉一个逃家者,又有一个女孩被酒醉发脾气的客人弄伤,所以她急需再找两个女孩替她赚钱。不得已的情况,使她冒险于清晨时分离开巢穴,寻找递补的女孩。
现在,她不需要了。现在,她不只有办法报仇,还能发一笔横财。
所以,她露出一排黄牙笑了起来。“昂士伍府关起来了,没人在那里。”她说谎。“好像大家都跑去找你们了,”她摇头。“两个逃家的女孩。我找到你们是你们好运,有些人才不会管是不是贵族呢。谁找到就变成谁的财产,这是通行的规矩。而且,你们知道有些人会对他们捡到的小女孩做些什么事吗?”
大的那个把妹妹抱得更紧。“我们知道,我们看过《阿格斯》。”
“那么你一定不希望那些事发生在你们身上。我建议你们乖乖听话,不要给我找任何麻烦。”她的头朝窗户点。“看到我们在哪里了吗?这里可不是伦敦的高尚地区,我只要打开门对外面喊:‘谁要一对漂亮小妞?’你们就完了。”
“克蕾那样做对你们没有好处,”妮莉倾前对女孩说。“不管你们读过什么,真实情况都要可怕好几倍,有些事可怕到连《警察公报》都不愿意写。”
“我会带你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克蕾说。“只要你们守规矩。我会送信要他们来接你们,越快越好。不能赚钱的女孩,对我是没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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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追了许久,毕竟一辆破马车在拥挤的伦敦街道走不快。可是人腿究竟不敌马腿,他们在伦敦塔的附近失去踪影,他搜寻了几个小时也毫无所获。
他去向莉缇报告时已快要中午,衣物和外型的描述让莉缇确信她们是丽姿和艾美。莉缇希望她对她们落在克蕾手上能不那样确定,但那显然也是事实。毕竟从七晷场到斯特普尼,没有一个在街头混生活的人不认识布克蕾,也都知道最好避而远之。
让汤姆去厨房吃东西后,莉提送信给昂士伍要他丢下一切兼程赶回伦敦。
然后她带着棠馨和博迪到图书室研拟行动策略。
在此之前,搜寻都尽量秘密进行,理由有好几个。贵族女孩逃家,已属违规,消息传出去,两个女孩名声就毁了。
但,这还不是最大的风险。在《阿格斯》写文章,莉缇树立了许多敌人,她不希望这些人利用两个女孩报复她。这一点,她对她的间谍网说明得很清楚。
如今,很不幸的,昂士伍的受监护人已经落人敌人之手。
“我们已经没有选择,”她对两位同伴说。“我们必须悬赏高额奖金,换取她们回来,希望贪婪能打败敌意。”
她和棠馨很快写好传单的文字,让博迪拿去《阿格斯》的办公室。现在这时刻,今天的杂志应该已经印好了,即使尚未印好,麦安格也会停机改印传单。
博迪走后,莉缇传话给她的私人网络,打听克蕾目前的藏身处。
“我并不期望这些会有太大效果,”她对棠馨说。“几天前,她手下女孩的尸体才从河里捞出来,但是警方根本找不到她问话。她知道警方人手不足、资源有限,也不会认真调查一个妓女的死因,所以她只要躲过一阵子就没事了。”
就报酬来说,鲍尔街是依靠赏金生存的,公开或私下的都有。但是王室并不鼓励以公家的基金奖赏侦破谋杀案件的人,因为杀人是坏事。碰到这种案件,私人赏金也不会发生。
“她的巢穴一定在伦敦附近,”棠馨说。“她必须监视替她工作的女孩。”
“问题是,伦敦偏偏是最容易藏得不见人影的地方,”莉缇说。她叫唤一位仆人去拿她的帽子和外衣。
“你不可能是要出去吧?”棠馨大声说。“你不可能打算赤手空拳去找她们!”
“我要去鲍尔街,”莉缇说。“找他们帮忙应该没有问题,但是我要直接去见他们的队长和队员。他们手上或许早就有线索,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她与棠馨对视。“男人看世界的方式和女人不一样,他们经常连鼻子前面的东西都没看到。”
蓓蓓拿来女主人的外出衣物,莉缇穿好后,又对棠馨说:“克蕾正在耍阴狠的手段,否则我们不会到现在还没有收到消息。”
“你的意思是赎金的要求?”
莉缇点头,拿出她的怀表。“时间已经过午,而她清晨就抓到丽姿和艾美了。当她可以假装救了两个女孩,并来请领奖金,为什么要留着她们?”她把表收起来。“你还记得吗,当她一看到可能惹上麻烦,立刻假装她是要帮你。她很清楚如果她立刻把两个女孩送来,我完全不能控告她,还必须用金钱表达感谢,这是比较实际的作法。既然她没有走实际的路,我不得不怀疑某种阴谋正在进行。只要我有办法,我不会坐在这里等麻烦上门,让她占尽上风。”
莉缇说完,保证随时会让棠馨知道她的下落,便前去鲍尔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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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博迪坐在《阿格斯》杂志社内,葛小姐荣升为公爵夫人之前的位子,等待传单印好。他一边等,以便倍受良心的折磨。
回伦敦的路上,棠馨说出她的故事。博迪并不怪她逃家。她母亲的脑筋显然有问题,而她父亲以生意为借口,几乎等于抛弃了女儿。
同样的,也有很多人,例如麦尔斯爵爷及其夫人,也会认为昂士伍抛弃了他的受监护人。
但是,博迪看得出,事情一扯到家人,男人常常搞不清楚。家人有时真会把人逼疯。博迪自己的姊姊,自他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在折磨他。然而,洁丝若出了什么事,他还是会很痛苦的。
在任何的情况里,女人经常都是麻烦,但是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好的方法就是不理她们、不要靠近她们,以避免不愉快。但这并不表示,这个男人就没有感情。
也许溥先生并不知道家里的情形严重到什么地步。
不管他以前知不知道,博迪忍不住要认为他现在应该知道了。如果,他的内心深处是疼爱女儿的,他现在一定忧虑得要死。
毕竟,博迪连昂士伍的两个受监护人都没有见过,就已经忧虑得快要死了。还有,连丹恩都那么焦虑不安。博迪从来没有见过他像收到消息那天那样,说那么多话,还做出帮博迪收拾行李的怪事,他一向是任何小事都要仆人做的。
博迪不愿想像溥先生现在的情况,他也许正在想像最可怕的事,例如女人正被一个坏人押着前去美国之类的。但博迪还是一直想,良心的尖叫也越来越大声。
他应该先问棠馨,但是她手上已经有那么多间题,而且他不希望她像他这样饱受良心煎熬。然而,一个男人如果连良心都无法信任,他还要信任谁或什么?事情都有对错,此刻,良心很清楚地告诉他何对何错。
博迪拿出一张干净的纸,打开墨水瓶,取出一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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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昂士伍府几个小时之后,莉缇望着脚前一个老妇人的尸体,地点在雪威区治安办公室附设的停尸间。
专门在河上找尸体的“捞河人”昨晚发现它,而莉缇于鲍尔街警探办公室发现这事。收下尸体的治安官从《警察公报》发现,老妇的尸体与几天前在河里发现的年轻妓女有相同的记号,要求鲍尔街警探会同勘验。
老妇人的脸也被以同样方式割花,还有喉咙几乎被割断,都是相同的证据。
“又是克蕾的杰作,您同意吗,公爵夫人?”年轻的治安官问。
“的确是她的手法,”莉缇说。“但这次的受害者很不一样,她的受害者通常都很年轻,她杀一个发了疯的老妇人做什么?”
“发疯?“治安官贝尔的眼光从尸体移到莉缇身上。”你怎知道死者是疯子?“
“从我小的时候,大家就说她是疯子,“莉缇说。”据我所知,她应该也是捞河人,不然就是她的丈夫。她经常跟不存在的人大声争吵,小孩子都相信她是跟那些被淹死的人的鬼魂在争吵。我自己听过一次,似乎为了钱吵得很凶。”
“也许死人在责怪她淘空他们的口袋。”
莉缇耸耸肩。“所有的捞河人都这样,这是惯例了。”
“你居然还认得她,她在河里虽然不久,但是刀或破酒瓶已经使她面目全非。”
“几个月前我在老鼠崖公路访问妓女的时候还看到她,”莉缇解释。“对她还活着感到很惊讶,所以特别注意的看了一下。注意到她染了红发,还编了些奇怪的辫子,还有她手腕上的胎记。我只知道她叫疯杜莉,是真名或绰号并不确定。”
“但您还是帮了很大的忙,”贝尔说。“从疯杜莉开始调查,就比无名女尸容易多了,即使对你的任务不一定有帮助,”他说着蹲下来盖好尸体的毛毯。“这女人在克蕾看见公爵的受监护人许久之前就死了,除非您在受害人身上看出与其他人明显的差异。”他站起来,才发现自己根本是在自言自语。
公爵夫人不见了。
“夫人?”他匆忙离开停尸间来到庭院。天尚未黑,但是浓雾已经出现,使得附近根本看不大清楚。他听见踩在石头地上的轻微脚步声,便急忙朝那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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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段时间之后,刚抵家门的昂士伍公爵正拚命要消化一个可恨的消息。
“雪威区?”维尔大叫。“她一个人去了东区?你们全都疯了吗?你们看不出莉缇要做什么吗?就跟她在醋坊街一样,她以为光用怀表就可以对付一群以割喉咙为业的凶手吗?而且,她甚至没有带着苏珊一起去。”
“汪!”苏珊应声大叫。
维尔愤怒地瞪着它。“你怎么可以让她自己去,你这只大笨狗!”
“莉缇几个小时之前就出去了,”棠馨说。“苏珊那时跟博迪在一起。莉缇只是从一个治安官的办公室到另一个,而且有一个车夫和一个男仆陪着她,我相信她不会做出任何冲动的事。”
“那你就是一个傻得可悲的女性。”维尔说。他冲出图书室,在男仆来得及开门之前冲出了前门,差点撞上门外的治安官。
“你最好说得出跟我的妻子有关的消息,”维尔对治安官说。“你最好告诉我,她正乖乖地坐在雪威区的治安官办公室里。”
“我很抱歉,爵爷,”治安官说。“我真希望能那样说,但是我说不出来也全是我的错。我本来跟她在一起,可是我只不过看了别处一下子,她就不见了。而且,让我更担心的是,她走路。我找到她的马车,可是她不在里面。我希望这里有人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因为她显然不能。”
如果莉缇已经不在雪威区的治安官办公室,那维尔真是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她了。他命令自己镇定下来,至少外表也要那样,然后邀请治安官入内。
来人名叫贝尔,因为某位警官因公受伤而来暂代。他年轻而好看,且显然比一般的警员受过更好的教育。
他清楚扼要地说出事情经过,他认为公爵夫人对疯杜莉之死所知道的,比她告诉他的更多。“她刻意在我能问她更多事情之前溜走,”他说。“如果那老妇人真是克蕾杀的——所有证据都指向这事实——为什么?我忍不住要猜测,公爵夫人知道答案。我认为老妇人是找到这个老鸨的线索。也许老妇人知道克蕾躲在哪里,说溜了嘴,或者威胁要去告密,因此遭到杀身之祸。”
“又或者她有一个很好的藏身处,被克蕾看上了,”棠馨说。“莉缇一定有一个很明确的目的地,否则不会那样跑走。”她皱起眉头。“然而,我又不懂她为什么不像她所答应的,让我知道她的去处。”
维尔不敢去想妻子不愿、或甚至不能回报去处的理由。自从接到她的紧急信息,这一整天简直就是噩梦。筋疲力尽的麦尔斯在换马的第一站从马车上摔下来,脚踝扭伤,只好留在旅店。重新出发不久,一匹马跛了脚。距离伦敦只有十哩的时候,一名醉汉所驾驶的货车靠得太近,弄坏了他们的车轮。心急如焚的维尔步行到下一个换马站,租了一匹马以跌断脖子的速度赶完最后一段行程。然后,当他千辛万苦的抵达家里,竟然发现妻子不在。
这个一路跟着他回伦敦的焦虑噩梦,如今不只有他的受监护人,还加上了妻子的影像。
她要他来、她需要他,一如对罗宾那样,他也尽快的赶来了。
但他还是没能赶上帮助他,这无助的感觉再次出现。我来得太迟。
“爵爷?”
维尔挣扎着从噩梦里出来,要求自己专注于贝尔的说明。
“到目前为止,似乎没有任何跟疯杜莉有关的发现。”贝尔说。
“莉缇说她是捞河人,”维尔说。“上一次看见是在老鼠崖公路附近。”他拚命想。“即使我看过这老妇人,我也因为太醉或太忙而不曾留意。”
“如果亚契那时跟你在一起,或许他曾注意到什么。”博迪说。
维尔茫然地看着他。
“而且,亚契是伦敦土生土长的人,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博迪接着说。“如果葛小姐听过疯杜莉的事,亚契或许也听说过,听来那女人以前好像很有名。”
维尔惊讶的眼光转到正赞赏地看着未婚夫的棠馨。
“你真聪明,博迪,”她说。“我们早该想到亚契。”她起身走向书桌,从一叠纸中抽出一张。“他现在应该在老皮生蚝屋,准备半个小时之后开始巡逻,所以你们现在去找他,应该可以找到。”
二个男人和一只狗不久就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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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缇好不容易避开贝尔,但是没能躲掉汤姆。她回到马路上时,那街头流浪儿从旁边一条街冒出来。
“你要去哪里?”他质问。“你那漂亮的马车在那一边。”他用大拇指往后指。
“我要去的地方不能坐漂亮的马车去,”她说。也不能带个治安官,她在心里说。伦敦下层社会的居民非常的敏锐,大老远就能侦测来人是来捉小偷的,或者是个治安官。只要有此发现,罪犯立刻消失无踪,所有人对所有问题都“一概不知”。
此刻,克蕾或许知道官方在找她,但她仍然自以为是安全的。莉缇认为让她保持这个幻想比较有利。克蕾在平常时候已是厉害且危险的角色,如果被逼进角落,她会不择手段。
莉缇皱起眉头对汤姆说:“是朴小姐要你跟踪我吗?”
男孩摇头。“不是的,葛小姐,是我自己想跟着你。如果你碰上麻烦,那是我的错,因为我没能跟踪好,把她们弄丢了。”
“要不是你警觉性高,一开始就看到她们,我还完全不知该到哪里去找呢。”莉缇说。“不过我不跟你争这些,我将会需要帮手,有你是最好的。”
一辆轻便马车靠近,她招手,要它驶向老鼠崖公路,便跟汤姆一起上车。
然后她开始解释状况。她提起疯杜莉,以及她怀疑克蕾看上了老妇人的小屋,因此加以谋杀扔入河中。
“那栋房子很重要,它孤伶伶地座落在河边一块地上,似乎只有老鼠喜欢去。” 莉缇解释道。“但是杜莉有一条船,这也很重要。我认为,克蕾会派人送赎金要求的信到公爵府,要我过来,然后,这会是一个陷阱。据我所知,府里尚未收到赎金要求,这表示克蕾故意要等到天黑,比较容易安排埋伏,而且她也容易在黑暗中坐船溜走。我必须在她认为我会抵达的时间之前赶到,才有机会破坏她的计划。”
“我认为你若带着跟你结婚的那个大块头一起来,才最有机会,外加几个带着棍棒的家伙。”
“我去雪威区的时候,公爵还没有到家,”莉缇说。“我不知道他几时才回得来。无论如何,我真的没有时间派人去找他或任何人,然后再等到他们过来。天渐渐晚了,我们要偷袭就必须把握时间。我们到杜莉的住处附近,看看能找到什么人就用什么人,越像住在当地的人越好。”
“我认识那边的几个小鬼,”汤姆说。“还有几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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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在疯杜莉脏兮兮的泥砖小屋里,盲目的恐惧迅速吓得妮莉不知如何是好。雅妮逃跑后,妮莉成为克蕾的首席女孩。她接收了雅妮漂亮的衣服,和不那么漂亮的客人。但是他们付钱最多,而妮莉可以留下一半,虽然工作不怎么让人喜欢。
今天,克蕾向她保证,她们很快就都不必再工作了,因为她们就要发大财然后到巴黎去。然后。她们要找到雅妮,讨回她所偷走的财物,再发一笔财。
然而。随着时间过去,妮莉越来越不喜欢这个计划。他们将必须搭乘那条系在岌岌可危的码头上、一条脏兮兮又滑溜溜的小船。妮莉从来不喜欢船,尤其不喜欢小船,更不喜欢原来用来装从河里捞起来的尸体的船。她不知道克蕾从哪里弄来这船和房子,尤其这房子也像船一样,好像已经有许久不曾住过活人。
现下里,黑暗逐渐掩上来,河上的风从每个缝隙钻进来。克蕾在船那边,正把旅途需要的一些东西装上船去。两个贵族女孩被锁在储藏室,但是她们很安静,所以妮莉觉得很孤单。每次风一吹,都好像人在呻吟,而且房子一直有各种声响,好像有人走来走去。
克蕾花了很多时间,在好几张传单的背面写赎金要求,每写一张,要求的金额就越大。其间,则动不动就跑进储藏室威胁那两个女孩说,如果公爵夫人不听她的话,她就会对她们怎样怎样。
问题是,妮莉越来越觉得克蕾根本是要示威。她没有任何理由让两个女孩活下来,她从不留下有后遗症的活口。她会拿到赎金,她又有船,夜里随时可以溜走。何必留下可以证明她有罪的人,其中包括妮莉。
门在这时打开,克蕾进来。她从挂钩拿下妮莉的帽子和披肩丢给妮莉。“该行动了,”那老鸨说。“给你十分钟,到卖酒的店再回来,晚一分钟我就派米克去让你后悔不已。”
妮莉的任务是拿写着赎金要求的信到卖酒的店,找到帮忙扫地的男孩,给他一个铜板,让他送去公爵府。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男孩,自然也不会告诉那边的人任何事。克蕾显然不愿冒险,避免妮莉或米克有到公爵府、然后被收买并背叛她的机会。
妮莉慢慢戴上帽子绑好系带,再披上围巾。一旦出门,她只有十分钟,但是她仍无法决定哪一种选择的后果会比较可怕:回来跟克蕾赌一赌,可是赌赢的机会好像跟那两个女孩一样小;或者,她可以拚命的跑到昂士伍府,后面会是米克在追她,前面等着她的则是一连队的冶安官,如果她真能跑那么远;或者,她可以跳上船,跟阴险的河流赌一赌。
她跨出门槛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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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急促靠近的脚步声,莉缇躲到一艘倒扣的船后面。不一会儿,她听见脚步声朝河面而非路上的方向走。偷看一眼,她发现一个女性身影朝破烂的码头走去。
她拿出一个妓女借她的刀,偷偷靠近那个人影,希望那是克蕾。
她的猎物忙于解开系船的绳索,没有听见她靠近。
不一会儿,莉缇用刀抵住那女人的背。“一出声,小心肾脏遭殃。”她低声说。
她的猎物惊喘一声,完全静止下来。这不是克蕾,除非她的每个部位都缩小好几寸。莉缇有些失望,但仍朝好的方面想。这是妮莉,既然她从屋子出来,就能告诉她里面的情况。
莉缇把她拉到码头下溜滑的石头上。“跟我合作,我就保护你,”莉缇压低声音说。“女孩还活着吗?”
“是——是的,至少我离开时还活着。”
“就在四百码东边,捞河人的那栋泥砖屋里?”
“是——的,”妮莉的牙齿拚命打颤。“克蕾守着她们,米克在外面,我奉命去送赎金要求,应该立刻回去,他们随时可能出来找我。”
“她要杀掉她们,对不对?”
“对,她要杀她们和你,她不会遵守赎金要求。她会埋伏着杀掉你,抢走赎金。我认为她一拿到钱就会杀掉她们,她说她会带我去巴黎,但我知道她不会,她会在船上杀掉我,然后把我丢入河里。”她开始啜泣。“我就知道事情不对。”她呛咳着。“我看到她没有立刻把她们送回去,就知道不对。她恨你,超过世上任何事。”
莉缇走过去把船解开,让它漂走。不管克蕾今晚的结果如何,她不会是利用这方法逃走。
“我必须救出昂士伍的受监护人,”莉缇说。“你可以留下来帮我,也可以跑去钟瓶旅店,你到那里就安全了。”
“我帮你,”妮莉说。“我跑不到钟瓶旅店,米克跟贾许和比尔一样残暴。”
那么米克必须先除去,莉缇决定,而且必须快速安静的除去。这不容易,她的同盟包括三个年龄都小于十岁的街头流浪儿,还有两个她所见过最可怜的妓女。即使有汤姆协助,这也是她在最短时间内所能聚集的仅有军力了。其他的要不太醉、太弱,就是太凶狠。
她愿意用任何事物换取昂士伍此刻在她身边。
问题是他不在这里,而她也只能希望妮莉没有弄错,那就是:克蕾会等拿到赎金才对丽姿和艾美采取报复手段。
莉缇如此希望并祈祷,同时偕同妮莉朝疯杜莉的泥砖小屋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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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挟持她们的人已经详细描述要怎样对待她们,所以在妮莉关门出去之后,丽姿和艾美对她们所听到的声音也懒得发出惊喘了。
在一切如此寂静之中,一个酒瓶被打碎的声音是不容误认的。她们看过那酒瓶,克蕾对着她们的脸挥动太多次了。
丽姿强行吞下反胃的感觉,从一堆腐烂的稻草下面把一个蠢蠢欲动的布袋拉出来,稍微松开她用内衣系带做成的绳子。她把艾美向门口推去,艾美随即紧贴在门的后面。
“不要逞英雄,”丽姿说。“跑走就对了。”
艾美咬着嘴唇点头。
她们等了好像一年,其实只有两分钟,克蕾开门,手持半支酒瓶进来。
艾美尖叫,丽姿把布袋朝老鸨丢去,后者因为一只吓坏了的老鼠拚命要钻进她的头发也开始尖叫。丽姿向老鸨冲去,把她撞倒,艾美跑出门。丽姿也迅速随着妹妹向外跑。
她听见艾美尖叫,看见怪兽般的米克追着她,也听见老鸨叫些很可怕的话。
丽姿跑去救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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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米克追在艾美脚后,莉缇本想去追他们,但是她看见克蕾。
“妮莉、汤姆,所有的人,帮助两个女孩。”莉缇下令,自己则朝火冒三丈显得比米克更危险的克蕾走去。
“投降吧,克蕾,”她叫。“我们的人比你多。”
老鸨停步,转向莉缇声音的来处,她犹豫片刻,然后朝码头跑去。
莉缇跟着她,但是保持着距离。“船漂走了,”她大声说。“你无路可逃了。”
克蕾还是跑着,跑过旁边都是垃圾的小路,步下滑溜的石块。然后,“贱人!”她尖叫,还有很多莉缇无法形容的脏话。
在这些让人耳朵流脓的脏话之间,莉缇听到獒犬狩猎时不容错认的吠叫声。
“谢天谢地!”她低声说。她一点也不想踩着溜滑的石头去追克蕾,如果她的头敲到石头,有刀子也没有用。她停在小路上。
“丢下那个酒瓶吧,克蕾,”她说。“你听到狗叫了,别再抵抗,它会把你撕成碎片。”
克蕾在石头上跌跌撞撞的走,但不是上来小路,而是往莉缇刚才躲藏的倒扣的船。
吠叫声越来越近,但苏珊还要好几分钟才会到。那时,克蕾就已经把船翻过来、推进了河里。她将会逃走,而今晚的这一场闹剧只会让她卷土重来时更加危险。
莉缇追过去。
维尔和他的同伴在几条街外就听到那些尖叫,立刻循声跑过来。他们跑到河边时,看见一个大家伙抓着一个女孩,好几个比较小的形体挂在他的身上。
“丽姿!艾美!”他吼道。“这边!”
他叫了好几次,努力想压过绷紧了皮带狂吠、早已作势要攻击的苏珊。
好不容易,他的叫声终于被听到,那一坨人短暂地静止,接着四散开来。两个娇小苗条的人影踉跄朝他而来,米克独自站立,疯狂的四下探看。
“逮住他!”维尔放开皮带,命令道。
苏珊冲向米克,后者冲向河流。狗儿咬住他的腿,他倒向泥滩。苏珊的下巴扣住他的腿。
博迪和亚契在这时赶到,维尔把米克交给他们,向停下来看苏珊擒拿米克的两个女孩跑去。
“你们没事吧?”他问她们。
黑暗中,他几乎看不清她们的脸,但是可以听见她们拚命喘气,想要说话。
他伸出手臂抱住她们,她们瘫靠在他身上,河滩的臭味也扑鼻而来。
“我的天,你们好臭,”他的喉咙因激动而缩紧。“多久没有洗澡了?”
他没有听见她们的回答,因为将犯人交给博迪和亚契之后的苏珊正疯狂地拚命大叫。维尔四下张望,黑雾中有好几个人影,没有一个类似他的妻子。
“莉缇!”他大叫。
“汪!”苏珊叫着朝西方而去。
维尔放开他的受监护人,追着苏珊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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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尔冲进黑暗,冲进味道腐朽的冷雾里。他看不见小路,只盲目地跟随吠叫声往前跑。
“莉缇!”他一次又一次地吼叫,然而回答他的仍然只有苏珊那越来越狂乱与尖锐的叫声。
他绊到石头差点跌倒,很快取得平衡之后又向前跑。各种影像在脑中撕扯:查理、罗宾、冰冷的墓碑、所有他爱过的那些人的脸,结果都渐渐隐入雾中、隐入阴影中,消失不见。
不行!这一次真的不行。你不能多夺走她,求求你,上帝,真的不行。
“我来了!”他叫道,他的肺烧了起来。
一个庞然大物突然出现,他来不及闪躲,撞上那艘倒扣在地上的船,脸朝下跌进烂泥堆里。他挣扎着爬起来,又继续跑,却在稍后看见她们的时候猛然刹住脚步。
不到三码外有一团形体在河边的泥巴与垃圾中翻滚。苏珊朝她们跑去、又退开、一次又一次,它疯狂地吠叫着。
它不知道该怎么办。
维尔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看见刀刃的闪光,可是不知道是谁持刀,或者是否两人都有武装。任何错误的一步,都有可能使得那刀刺进他心爱的那个女人的身体。
他清一清干枯的喉咙。“别贪玩了,葛莉缇。”他的声音好似很镇定。“你若不在十秒内解决她,我就要插手来破坏你的乐趣了。”
动作突然发生——手臂高举、刀刃闪现,而后是令他的心几乎停止的胜利呼喊,因为那不是莉缇的声音。接着又是一连串引人注意且狂乱的动作。
看见纠缠的身体静止的那次心跳,他同时也听见沙哑且用力喘气的声音。“你敢乱动,我一刀从你这边耳朵割到另一边。”
这是莉缇的声音。
他上前。“需要人帮忙吗,葛莉缇?”他的声音是颤抖的。
“需要,谢谢你。”她边喘边说。“小心,她——诡计——多端。”
维尔感激这个警告,那老鸨好似已经半死,可是当他把她们分开,克蕾深吸一口气,好像还想再大闹一回合。维尔好不容易才把又踢又抓、尖叫声足以吵醒对岸的女人,从筋疲力尽的妻子身上拉开。
“把她打昏,”莉缇还在喘,那女人不只不累,还像疯了般抗拒。
“我不能打女人。”
莉缇上前,躲开一个拳头,但是送出她一个自己的,一拳打在克蕾的下巴。后者终于瘫软下来。
维尔让克蕾无力的身体落在地上,苏珊急切的跳上前去,发出威胁的声音。“守卫。”他对狗说。苏珊跨坐上去、发出低声咆哮,巨大且淌着口水的下巴对着老鸨的脸。
维尔朝抱着身体的侧面弯下身来的妻子跑去,他推开她的手,感觉到湿湿的东西,感觉他的心落入了一个无底的洞。
“抱歉,”她的声音小到他几乎听不见。“看来我被女巫打中了。”
他接住她,这次当她把全身重量都交给他的双手时,他知道她不是假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