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一见,她吓了一跳,她英俊年轻的宝贝居然变成一个满脸胡子的怪物,衣衫褴褛地坐在餐桌前,喝著一大碗粥,不声不响,目光阴沉得吓人。
“儿子……”她怯怯地开口,“你真的要跟那个女人离婚?”
萧慕人继续喝粥,完全不予理会。
“如果真的下定了决心,就不要再犹豫了,反正那天家族聚会她没有露面,长辈们都很生气,根本不打算承认她,现在孩子也没了,正好跟她一刀两断!”
萧慕人重重放下汤勺,对母亲的话听而不闻,开始用手捏肉吃。
“儿子,跟我们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多得是,只要你一签字离婚,妈妈可以马上帮你物色一个……”
再也忍受不了母亲的絮絮叨叨,他将面前的盘子一推,尔后踢开椅子,转身就走。
“儿子,你等等……”
母亲的话未到耳边,萧慕人便大力将书房的门关上。
这些日子,他的心像绑了块大石,脑子里空空如也,苦闷的情绪无从宣泄,什么也不能做,只是困在房间里,除了睡,就是发呆。
他猛地将桌上的东西一推,文件夹、电话、笔记型电脑,一切的一切统统扫到了地上。发出各式各样骇人的声响。
其中以一个声音最为突出,先是重物砸落的闷声,随后,像池中鲤鱼凌空一跃时的水花四溅,哗的一声。
他定睛一看,原来,是那貔貅。
貔貅的肚子裂开了,存了多年的钱币全数倾泄而出,闪闪发亮的,撒得满地都是。
这些从他儿时开始就存下的钱币,仿佛把他的记忆戳破了无数窟窿,往事一点一滴涌上脑海。
一、二、三、四……从前,每当他说一次谎,便贿赂一次貔貅,数一数这些钱币,就知道他曾撒过多少次谎。
是呵,他自己也是一个爱说谎的人,又怎么能强迫别人不对他说谎呢?
既然父亲都能原谅他,对他的谎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什么,他就不能原谅别人呢?
想一想当初他说谎时的心情,并非完全出于歹意,更多的,是害怕家里会掀起风雨……那么,她说谎的理由,会不会也跟他相同呢?
一忆起提出离婚时,芷萱痛苦的脸,他的心就像被千万只蚂蚁咬噬,碎成千万片。
或许,他真的不该那样责怪她,那样恨她……
钱币的光泽在他眼前闪耀,忽然,他看到一张纸片模样的东西夹杂在其中,隐隐露出微动的一角。
是什么?他不记得存钱筒里自己还放过别的东西。
轻轻走过去,俯身捡起来,竟发现,那是一张折得很整齐的钞票。
除了硬币,他还存过钞票吗?
带著疑惑,他将那纸钞缓缓展开,不料上面居然还有文字!那一字一句,让他僵立在原地,久久难以呼吸。
亲爱的貔貅,我的确还没忘记子承哥,但是,我又很舍不得慕人……这裹是一千块,请你不要揭穿我,不要咬断我的手指头,我发誓一定会忘记过去,好好爱慕人,直到比他爱我多,请给我一些时间。
好熟悉的字迹,不用回忆,他便看得出是谁写下这些幼稚的话语。
任何动人的小说都不曾让他落泪,但这一刻,他的眼角湿润了。
她是什么时候偷偷贿赂了貔貅?明明只是一个荒唐的游戏,何必当真?
或许,这只是她的心灵寄托,并非真的怕再次玩游戏时失去手指,只是把不敢说的话写下来,放在他永远也看不到的地方。
原来,她心里也是有他的,舍不得,就代表有一席之地,何况她还发誓要好好爱他,并非如他的胡思乱想,真的对他无情。
这一刻,烦躁的心终于平静下来,终于,不再恨她。
其实,他一直都不曾真正地恨她,只要知道她对他有一点点爱意,他就心满意足,可以尽释前嫌。
不过,她真的会如纸币上所说,会努力爱他,直到比他爱她多?
呵,那将是一个或许会穷其一生的漫长过程,太痛苦了,他不忍心让她受这样的折磨。
就像他,费尽了这么多心思,也不能把方子承从她心里赶走,他都做不到的事情,她能做到吗?
不如,就这样放手,让她走吧。
说真的,他很羡慕方子承,可以充当别人婚姻里无形的第三者。如果她真的嫁给方子承,相信也不会马上忘掉“萧慕人”这个名字吧?会偶尔想到他吧?那么,这个“第三者”就变成了他,这样,也是一种幸福,至少比现在好得多……
***
林芷萱自认为是个十足的购物狂,只要疯狂采购,任何坏心情都会统统化解,瞬间无踪。
但今天,她发现这一招似乎不灵了。
此刻的她,置身在平时爱得发狂的精品店中,四周全是昨天才空运而来的各种名牌,卡里的钱也十分充足,没有任何欠债的危险,可是镜中的她,为何仍旧愁容满面?
她左手将一件香奈儿搁在身上比划,右手提起一款LV的限量包包,脚下套著一双店员请她试穿的PRADA短靴,却完全没有过去的兴奋感,脑中只不断出现一张消瘦的俊颜,挥之不去。
“林小姐,还要试试别的吗?我们还有许多新货呢。”店员怂恿。
“不必了,就这些吧。”
“就这三样东西?”店员瞪大眼睛,仿佛看到太阳从西边出来。
“对,就这三样。”要不是试穿了这些东西,有点不好意思,她恐怕连买都不会买。
提著平时一上手就能让她手舞足蹈的名牌纸袋,林芷萱无精打采地离开了精品店。
昨天,慕人叫律师传了一份离婚协议书给她。他待她可真不薄,按理说,有婚前协议在,她应该拿不到萧家一分钱,但慕人硬是从自己名下转了一些现金和不动产给她,算了算,居然有五千万!
她现在成为名副其实的贵妇了,再也不必担心自己购物狂的病症,可惜,一夜之间,她这个病症似乎好了许多。
“芷萱──”忽然有人唤她,男子的声音。
她一阵惊喜地转过身去,现在一有男子唤她,她就会以为是萧慕人。
然而,她却看到方子承的脸。
奇怪,从前能看到他的脸,对她而言是莫大的幸福,今天却依旧……沮丧。
“子承哥,你怎么在这里?”她有气无力地问。
“我到这附近办事,没想到会遇见你。既然遇到了,就一起逛逛吧!”
“你愿意陪我逛街?”她一怔,“男人不是都很讨厌逛街的吗?”
“芷萱,这段日子,真是连累你了……”他一脸感激与内疚,“为了我和你姊姊,害得你闹离婚……其实我那天曾经打过电话想跟萧先生解释清楚,但他不愿意听……”他歉意满满的说,“我想……送一件礼物给你。”
“礼物?”她连连摆手,“不用破费了,子承哥,你留著钱买东西讨姊姊欢心吧!”
“我就是想送一样东西给你,”方子承坚持,“当作是纪念品也好,是提前送你的生日礼物也好,总之,不对你有所表示,我良心难安。”
“那好,”思索了片刻,她说:“我要一朵玫瑰花。”
“玫瑰花?”他吃了一惊,“这么普通?”
“对我而言可不普通。”她道出隐藏在自己心里的秘密,“你知道吗,高中的时候,我好希望能收到男孩子送的玫瑰花,那时我们班的女生都在互相比较,看谁第一个得到男生送的鲜花,她们都嘲笑我,说我这个男人婆这辈子都别指望……
“后来你天天放学送我回家,我误以为你对我有意思,幻想自己会是班上第一个收到鲜花的女孩子,而且送花的人还是全班女生都倾慕的白马王子,可谁知道,你喜欢的是姊姊……”
她忽然叹一口气,“说真的,每次回忆起这件事情,我都好难堪,这么多年过去了,心里好像还有阴影。我其实只想要一朵玫瑰花,白色的,小小的,只一朵就够了。”
天鹅不屑一顾的东西,却是丑小鸭心里最奢侈的愿望。
她什么都不想要,只要十七岁时爱慕的男生送自己一朵小小的玫瑰,以纪念自己十七岁那年青涩难忘的爱情。
“好,我送给你。”方子承微微点头。
“我知道附近有一家花店,走,我带你去!”林芷萱一笑,拉著他来到他们上次邂逅的地方。
步入店中,上次那个热心的小妹妹仍在。
“嗨。”她热情地跟自己的粉丝打招呼,“还记得我吗?我们来买花。”
店员小妹抬起头,并没有露出预料中的兴奋神色,反而态度冷冷的。
“没有花。”她如此答。
林芷萱诧异。“这里满店都是花,怎么说没有呢?”
“有也不卖给你!”对方嘟著嘴,生气地说。
“怎么了?”
店员妹妹挑著眉,丢出一句狠狠的问话,“听说你要离婚了?”
“嗄?”
“我不会把花卖给红杏出墙的女人!”
“红杏出墙?”天啊,消息传得真快,街头巷尾皆知了!“小妹妹,你误会了……”
“报纸上都登了!你还想狡辩吗?”店员小妹随手就扔出了两三份记者的“证明”。
“小妹妹……”林芷萱叹一口气,打算为自己解释,“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不要信报上乱写的东西……”
“对呀,眼见为实!”对方一抿嘴,“我现在就亲眼看到你跟另一个帅哥来买花!他绝对不是你的老公吧?”
“呃……”她被驳得哑口无言。
“滚!我不卖花给你们!”店员小妹伸手一推,将她和方子承齐齐赶出店铺。
回到街边,阳光在头顶白花花地闪烁,林芷萱忽然觉得一阵晕眩。
现在才知道,她和慕人的婚姻真的要结束了,而且连路人都知道。
这再也不是夫妻间的小吵小闹,不是随时可以复合的赌气行为,从前美好的一切……一切就要消失了。
“芷萱,你看──”方子承忽然从身后亮出一朵白色玫瑰。
“咦,这是……”
他呵呵笑。“我刚才趁那个花店小妹不注意,偷的。”
她惊呼,“子承哥,你居然做贼?”
“为了满足你的心愿,做做贼也不算什么。”
“子承哥……”
这算是惊喜吗?
惊是惊,不过……为什么她不觉得喜?
看著手里的白色玫瑰,她梦寐以求的礼物,她的心为什么没有半点激颤,完全与想像中的不一样?
她此刻的脑子里满是慕人那晚的怒容,伤心、绝望、凄厉的眼神……
如梦初醒一般,她顿时明白了。
“子承哥!”她冲口而出,“对不起,我有事情要去办,不能跟你再逛了!”
“呃?”他一怔,望著她异样的神色,“芷萱,出了什么事?”
“子承哥,我终于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她忽然兴奋地叫起来,大叫的同时,潸然泪下。
一直都很状况外的方子承更加状况外了。“知道什么?”
“我已经不爱你了!子承哥,其实,我早就不爱你了!”她开心的笑著流泪。“谢谢你的玫瑰花,它让我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传说,每一朵玫瑰里都住著一个爱的精灵,她们会测试爱情的真假,这个传说在这一刻灵验了。
林芷萱顾不得再说更多,转身就跑,时间紧迫,她要在自己的婚姻彻底崩溃之前,努力拯救它。
她是什么时候爱上慕人的呢?
不知道,也许从初遇的那一晚,她就对他一见钟情了,也或许是在他为了逗她开心,画那幅逼真的水彩画时,又或是他帮她想出“秘密扫货计划”时,还有还有很多很多让她移情别恋的理由,在他俩婚姻的点滴中,在无数甜蜜的亲吻、打情骂俏的玩笑话、肌肤相亲中,已经深入她的骨髓,只是,她没有察觉,仍旧沉浸于旧日的幻觉里,忘了自拔。
她真是一个迟顿的呆子!
阳光洒在脸上,林芷萱感到这个下午格外云淡风轻,心情像透明的气泡那样飞扬起来,直达蓝天。
她把手中的玫瑰花一扔,划出一道雪色的弧,扔出老远,再也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