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火盆焚烧不断,娥常随侍在侧,不敢掉以轻心。
异常的,李凤雏竟没陪在妻子身旁。
因为,他正在寻找那座山壁的入口。雪下得异常大,几乎掩盖了视线,山壁边是断崖,正面的山壁光滑得找不出有任何异状,但李凤雏仍不放弃。
凰此说,有扇门像山壁,但他在山壁上找不到任何酷似门的痕迹,是她记错,还是那是个机关?
找不到,就不强求,毕竟壁侧还有断崖,可容他试探。
于是,李凤雏一次又一次地试着朝侧边断崖跳,想从那儿找出任何攀爬地,好让他可以借力跃进山壁后头,然而试了好几天,试了不下上百次,依旧是徒劳无功,半点进展都没有。
「王爷,歇息一下吧。」则影一见他自断崖边惊险地跃回原地,赶紧打起伞来到他身边。
「走开!」他微恼地推开他,再次估量着距离。
「王爷,咱们先回冷宫,说不定娘娘已经醒了,咱们再问她该要怎么进入不就好了?」则影被推开,立即再向前一步。
「若她不醒呢?!」李凤雏猛鸷的眸像是一头凶野猛兽。「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他浑身湿透冻透,却浑然不觉得冷,满脑子只能想着该要如何救人。
他清楚她的担忧,但她为何没想过,她已经命在旦夕,如今眼前有条生路,为何不闯?
不试,只能等死!
「王爷,但你也得要保重身子,若你也倒了,谁来救娘娘?」则影一语道进他心坎里,教他微地一顿。
望着雪雨成团降落,苍白得几乎掩盖黑彻的夜,他不禁丧气的想,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出现一道曙光?
走到山壁前,他愤怒又急迫的重搥山壁。
父皇!父皇,告诉他,路要怎么走?!
他一生所没有过的情爱,凰此赐给他了,如今她昏迷不醒,眼看就要撒手人寰,倘若可以用他的命来换她的命,他甘愿啊!
他心急如焚、心急如焚,有谁知道他的心有多苦?求得到是苦,求不到更苦!但至少他要她活下去,要她活下去,他怎么样都没关系,就算魂飞魄散也没关系!
父皇——给他一条路!
沿着山壁跪下,李凤雏双手用力地搥着山壁,一下重过一下,哪怕力道重得让他的双手皮开肉绽,鲜血激溅,也不住手。
「王爷、王爷,你冷静一点,我们先回冷宫,先回冷宫。」则影丢开伞,双手接住他击向山壁的手,却被蛮力给撞上山壁,震得几乎碎骨,他却抿紧嘴不吭声,反抓起主子的手。「王爷,回去看看娘娘,好吗?」
李凤雏缓缓抬眼,意气风发不再,桀骜不驯已逝,那模样,完全是个被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孤魂。
「王爷,属下送你回去好吗?」则影抽紧喉口,试着拉起他。
李凤雏垂下脸,任由他拉起,脚步蹒跚地走着,迎着冻骨风雪,一条黄丝带受不住强劲的风雪被打落,朝他飞来。
他动也不动,任由黄丝带打上脸。
他不痛,最痛的,他已经痛过了。
然,突地——
「王爷。」
李凤雏蓦地抓下脸上的黄丝带,凛目细听,却只听得见风雪呼啸而过的嘶叫,而非方才的清脆女音。
「王爷,怎么了?」则影发现他动也不动,回头看着他。
「这时节,怎又有黄丝带?」他问,声音瘖痖难办。
「那是皇上下令系绑的,皇上说,鹂太后的忌日将近,又适逢娘娘昏迷不醒,遂令宫内宫外全系上丝带,是要祈福用的。」
「是吗……」他撇唇哼了声。
正当他欲再走时,竟又听见清细的女音再现,一条黄丝带又迎面落下,在他欲伸手抓拿时,却突地又飘起,朝他的左手边不断飘去,他顺着视线而去,竟在空中瞥见一抹半透明的身影。
那是个女子,对他浅噙慈爱笑意,缓缓朝山壁飘动而去,藕臂微伸,指向山壁的某处。
「鹂儿在此,答谢王爷。」那身影欠了欠身,瞬地消失不见。
李凤雏瞪大眼,浓眉狠攒起,怀疑自己是不是瞧见了幻影,但就算是幻影,被骗一回又如何?
于是,他甩开则影的手,一路朝鹂儿方才所指处而去。
「王爷?」则影只能快步跟上。
李凤雏触碰着冰冷山壁,上下左右全不放过,然而依旧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气恼地朝山壁击下一掌,不料山壁喀的一声,竟被他推开了一个缝,仔细一看,居然是一扇门,只是与山壁嵌合得太完美。
他微颤地推开门,里头就和他幼时待过的鸾凤殿一模一样,只是换了地方,殿宇的设计分毫不差,不同的是,这里加上了围墙,而且确实极高,内为寒铁打造的门,锁炼垂落在地。
一切如凰此叙述相符,肯定是这里了,对不?
这儿是父皇重建的鸾凤殿,筑上了高墙,以为在这里,就没人伤得了母妃?傻父皇,母妃早已不在了。
「王爷。」则影跟着踏进门内,便被眼前碧丽堂皇的宫殿震住。
「……找到了。」他面无表情,身子却因狂喜而发颤。
他,会珍惜眼前可以掌握的,不要跟父皇一样,等到母妃不在后才抑郁而终!
「真的找到了!」
「终于找到了!」李凤雏仰天长啸。
*
行色匆匆地回到冷宫,李凤雏尚来不及说出好消息,便见娥常垂泪的面容。
目睹这一幕,他倏地抽紧下巴,快步走到床边,望着恍若已无生息的妻子。
「凰此?」他轻唤,心失去了跳动。
冉凰此没有反应,长睫连颤动都没有,整个胸口平静得没有半点起伏。
他的心锐痛,麻感如浪,波波打向心间,几乎不能呼吸。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娘娘约在半刻前呼息愈来愈浅,我想去找王爷,可是又不敢离开娘娘……」娥常已哭成泪人儿。
李凤雏浑身发着颤,无法控制。
「怎么可以……我好不容易找到路了,好不容易找到了,妳怎能不等我?!」他一刻不敢歇,究竟是为了谁?「我们走!现在马上走!」
不拿厚袄雪衣和锦帔,他直接用被子将她包裹着,迅速抱起。
「皇叔,你要带皇婶去哪?」刚赶进冷宫的李隽一头雾水。
「走开!」他单手挥开侄子。
「皇叔!」李隽动作利落的闪开,瞧他直往外跑,也跟着追上。
则影怕陷入疯狂的主子,会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手刃李隽,只好赶紧跟上,在路上把先前发生的所有事都清楚告知李隽。
外头雪虐风饕,狂雪打乱了方向,然而李凤雏却如魅似影,在银白的阒夜中快速行进,来到山壁后的鸾凤殿,进前殿,过十字桥,到后殿,右廊后方倒数第二间房门前。
他停下脚步,瞪着那扇妻子口中谜样的门。
打开这扇门,凰此也许就可以活下去,但他呢?
凰此说过,也许他到不了有她的地方,又也许他会死在这扇门后,但……这一步不踏出去,她就要在他怀里失去温度了。
「皇叔!」李隽满身风雪地赶到。
李凤雏神色涣散地侧眼睨着他,收紧的力道将怀里的女人箍得更紧更牢。
「皇叔要带皇婶走了吗?」他问得极轻,尽管他气喘吁吁。
冷淡收回眼,李凤雏若有似无地轻点头。
「隽儿在此拜别皇叔、皇婶。」李隽倏地掀袍,双膝跪下。「隽儿会往皇宫里日日夜夜为皇叔、皇婶祈福,愿以皇朝兴盛换取皇叔与皇婶白头偕老。」
闻言,他的黑眸透着抹无法言喻的激动。「傻子,我到底做了什么,要你拿皇朝的兴盛相换?」
「这是皇朝欠皇叔的,是隽儿欠皇叔的。」李隽抬眼,清俊眸色流露着别离的不舍。「隽儿永远记得皇叔在众皇子面前保护了隽儿,记得皇叔踏进良鸠殿,抱回母妃的尸体,这些恩情,隽儿无以回报。」
李凤雏无言瞅着他,突地掀唇低低笑开。
这傻瓜,明知道他做那些事,为的根本不是他……垂眼瞅着恍若已无生息的人儿,他轻轻推开门,里头是一片吊诡不透光的黑暗,临行前,他再度回头。
「隽儿,我走了。」声音是哑的。「我走后,封了这座殿。」
「隽儿拜别皇叔。」
「属下拜别王爷、娘娘。」
李隽与则影两人双双跪伏在长廊上,而娥常亦跪在长廊一端。
看着三人,他突地想起,凰此曾问过他,他以为则影为什么对他忠心耿耿?
他一直以为众人对他逢迎拍马屁,是因为畏他惧他,从未想过,他也能够深得人心,只因他的人,而不因他的权而臣服于他。
凰此让他明白,原来,他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孤单。
若,这是他们相处的最后一刻,若两人之间只能存活一人,他的选择,毫无疑问。
踏出脚步,立即觉得脚下虚浮,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不断推挤而来,身后的门也不知何时自动掩上。
李凤雏咬着牙,继续往内走,巨大的力量却不断压缩着他,不断侵袭他的四肢百骸,像在拉扯他的双臂,要他放手。
不!不放!谁来都不放!谁都别想从他手中扯掉凰此!
然而,那是一道强制的力量,带着不容置疑的可怕能量,硬是教他脱了手,凰此从他手中滑落,他伸长了臂,却怎么也构不着,只能看着裹着丝白被子的她,被不知的力量拉扯得离他愈来愈远。
「凰此!」他张口暴咆,目眦欲裂。「不要!不要啊!」
他吼,他叫,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自己亦被一股莫名力量朝深处重扯。
他笑得凄楚,陡然放松全身,任黑暗将自己吞噬。
无所谓了、无所谓了,若不能和凰此在一起,去哪……都一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