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是除夕的前一天,大部分的家庭已经准备好了丰富的年货,甚至开始烹煮着香喷喷的大菜。
鹿鸣这两天连门都没有踏出一步,她又习惯性地出神了,手机一直随时在手边,就是生怕没能第一时间接到他的来电。
手机陡然响起,她心一跳,迅速接起。
「鹿小姐,我们的人找到了「林妲」的下落,但他们晚到了一步,她五个小时前离开花莲XX乡的一间老旧旅馆,我们已经搜寻沿路的监视摄影机,可惜该处安装的极少,但目前我们已经锁定了两个方向,一个是往凤林乡,一个是往丰滨乡……据分析丰滨乡最有可能,我们猜测她应该要来找你!」
她手颤抖了一下,胸口紧缩狂跳起来。「她来了?」
「请放心,我们会保护好你的。」第五组早就枕戈待旦很久了。
「谢谢你们。」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清明凛冽起来。「我知道了,我会做好准备的。」
无论是人是鬼,今晚就做一个了结!
她现在满心满脑担忧的都是周颂,再没时间也没心情被其他狗皮倒灶的琐事干扰左右。
鹿鸣才按掉通话结束键,还来不及起身找家伙,忽然手机又响起,她看也不看地接起。
「喂?」
「鹿鸣。」
「……林妲?」她心沉了下来。
「甩掉那些跟着你的人,到亲不知子断崖来。」「林妲」懒洋洋的声音隔着讯号电波,有种奇异的缓慢破碎扭曲感。「我只给你一个小时。」
「我为什么要去?」她吞了吞口水,极力维持镇定。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是谁吗?」「林妲」语气中的蛊惑意味浓重。「你也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鹿鸣心脏没来由的一紧,有种莫名的不安如冰冷爬虫类动物般自背脊攀窜上来,手心有点发冷。「你到底是哪路孤魂野鬼,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喔?那你也不想救这个林妲了?」
「我为什么要救她?」她微带讽刺地反问。
「林妲」一滞,被她的话噎住,下一瞬隐含怒气喋喋地笑了。「好,好,果然是个狠心的……」
鹿鸣「嗤」的一声。「我不管你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但是做人或做鬼总要讲讲道理吧?你附身在林妲身上,把她搞得活不活死不死的,难道是我的问题?还怪我狠心?你那么好心,干嘛不放了她?」
「……」「林妲」再度开口时已压抑不住怒火,尖声道:「你和那个贱人混久了,就学得一口尖牙利嘴吗?」
「谁?」她眯起眼,感觉像是摸到了什么谜团的边。
「你若想知道真相,就到亲不知子断崖来。」电话那端默然了几秒后,「林妲」已然恢复冷静,似笑非笑道:「可如果你还是没有兴趣的话……那么那个叫布浪的小家伙还能不能活得好好儿的,我就不敢保证了。」
鹿鸣霍地站了起来,脸色大变。「你把布浪怎么了?」
「林妲」愉快笑了起来,妩媚中透着令人冷颤的阴森。「你猜?」
她握紧手机,咬牙切齿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诓我?」
「你可以试试,看我是不是在诓你。」「林妲」挂断电话前最后重复一次。「一个小时,超过时间就等着帮那小孩儿收尸吧。」
「嘟嘟嘟」的断线声犹如恐惧不祥的预告。
鹿鸣四肢百骸止不住地泛冷,她颤抖着手指连连按错了好几个键,最后终于成功滑到了布浪家的电话号码,拨打后响了很久,终于有人接起,她声音嘶哑而急切。「喂?布浪在家吗?我、我是鹿鸣老师。」
布浪妈妈声音更多的是气愤。「啊鹿鸣老师喔,布浪那个臭小子又不知道跑哪里野去了,我打电话叫他回来吃饭也不接,晚上回来看我打断他两只狗腿……对了,你找他要干嘛呀?是不是你帮他补的英文课他没有交作业?那个小混蛋——」
「布浪妈妈,布浪确定有带手机出门吗?」她急问。
「有啊,现在的小孩厚,会忘记带脑子出去,都不会忘记带手机啦!」布浪妈妈自己说着说着忍不住豪爽地哈哈大笑。
「谢谢你,那我知道了!」她迅速结束通话,立刻传Line给第五组那位前英国秘密情报局人员,告知他刚刚发生的所有细节,以及请他用卫星定位找出布浪的位置。
电影里常常会演到这种桥段,反派警告主角绝对不能撂人找帮手,否则就要怎样又怎样,所以主角就会乖乖的单枪匹马去赴约(赴死)。
鹿鸣没有主角光环,她也不想当蠢蛋,既然可以抄家伙带兄弟,干嘛傻呼呼地自己上?
不过她也怕那个附身在林妲上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的东西会搞阿飘式的窃听,所以她全程都用Line和第五组联系。
黑夜已经全部笼罩大地,北风吹得越狂,鹿鸣穿上了最厚的羽绒衣和牛仔裤靴子,临出发前想了想,还是去找了一支钢制扳手扔进车子里。
她发动车子,在转方向盘的时候,忽然看到了阿美族长老出现在挡风玻璃前面,吓得她差点踩油门辗过去——是说就算辗过去也没事,但她心脏还是险些从嘴巴跳出来!
「长老?」
阿美族长老看起来很狼狈,肩膀像是少了一块,在夜色和车灯的照映下,显得格夕芬白,甚至透着一丝丝逐渐崩坏的黑,犹如纸张被火焚烧卷曲焦碎……
鹿鸣见状倒抽了一口凉气。
「PaylangWaWa……」阿美族长老穿过了挡风玻璃,想攀住她的肩头却透肌而过,满布皱纹的慈祥脸孔此刻尽是恐惧与哀求。「救救我家布浪……我打不过她……你……要小心,她身上不只是她了,有好多好多的阴魂恶鬼……她的力量……可怕……」
鹿鸣脸色发白,慌乱而心痛地看着长老渐渐碎化剥落,她试图扶住它,可却捞着了满把空,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慈蔼热情的老勇士在眼前化为微尘,消散无踪。
她不禁热泪夺眶而出,喉头紧缩的哽咽出声。「长老……长老您别吓我啊,您别走……」
——怎么会这样?
附在林妲身上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妖魔?为什么力量强大到能吞噬魂魄?
那姬摇阿姨呢?姬摇阿姨迟迟不见,难道是早已遭了毒手?
鹿鸣胸口绞拧剧痛得完全喘不过气来,她紧紧掐握着方向盘,再抬眼时泪眼已赤红如血,燃烧着熊熊愤恨怒火。
好,你找死,我就成全你!
鹿鸣开车一路狂飙,在此同时,第五组不断传来最新讯息,他们已经追踪到了布浪的手机,信号确实停留在亲不知子断崖,但是无法确认手机是否还在孩子身上。
「鹿小姐,我们兵分二路,一组先行赶过去侦査埋伏,另一组紧紧跟着你,请你放心。」第五组成员之一冷静沉声道,「我们绝对不会让你有危险的。」
「请你们一定要救出布浪。」尽管车内开着暖气,她的手冰冷得连一点温度都没有。
「我们会的。」几秒后,第五组成员声音突然变了,鹿鸣在电话这端甚至可以明显感觉到他的震惊与僵硬沉默,她心脏重重一坠,没来由深深恐慌了起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她敏锐地追问,嗓音不自觉地尖锐而轻颤,呼吸停滞。
手机那头沉默持续……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第五组成员喘息声很沉重,迟疑而缓慢地道:「鹿小姐,我刚刚收到了一个讯息,不过,目前情形很乱,状况也还未厘清——」
电光石火间,她脑子「轰」的一声巨响,脸上血色消褪得无影无踪。
「是……周颂吗?」
鹿鸣几乎无法握紧方向盘,她有一刹那的茫然,眼前一阵发黑,像是整个世界在她周围迅速崩塌了……
好冷……怎么会……突然变得那么冷?
「砰」的一声,她身子猛地往前一冲,如果不是安全带紧紧扣系着,恐怕早已撞破挡风玻璃飞出去了!
鹿鸣胸口被勒得剧痛无比,车子撞到一边的山壁,引擎盖微微凹起了一块。
也多亏这一撞,她终于回过神来,抖着手摸索抓回掉落在车内地毯上,对方不断发出焦灼呼叫的手机。
「鹿小姐,你还好吗?我们看见你了,别动,我们马上过去接你。」
她喉咙绞紧得无法发出声音,努力吞咽了好几下,才颤抖地问出:「周颂……周颂他怎么了?」
「你先别慌,我们到了。」
下一刻,车门被一个大力撬开了,一名高大的外国男人小心翼翼地拉出她,另一名高大的东方男人则是迅速用厚毯子包住了她。
她全身无法抑止地剧烈发抖,脸色白得跟纸一样,迫不及待紧紧抓住了其中一人的手臂。
「周颂!告诚我周颂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嗓音失控嘶吼了起来。
两人神情严肃地对看一眼,其中一人谨慎地道:「现在只知道老大率领小组,成功救援了所有团员下山,可老大自己却消失在孙达尔-哈亚塔山的半山腰……不过他们已经迅速进行搜寻了,一定不会有事的。」
鹿鸣僵立在原地,面色惨白,两眼发直,整个人就像是尊不会呼吸、不会移动的蜡像。
第五组两名组员焦急地不断安抚着她,可她什么都听不见……
渐渐的,鹿鸣动了,她发疯般地冲向自己的车,就要跳上去!
「鹿小姐!」两名组员居然也拉不住她。
「我要去机场!我要去找他!」她动作狂乱,眼神却冷静得令人心慌。「你们要嘛帮我,要嘛就滚开——我能找到他,我一定会把他找回来——」
「鹿小姐,我们知道你现在担忧急乱的心情,但目前有最精锐的部队在找老大,他们一定会平安把老大带回来的。」其中一名组员急促提醒道:「我们会带您去哈巴罗夫斯克,但不是现在……现在还有人需要你,你必须尽速前往亲不知子断崖!」
她身形霍然顿住了。
布浪。
这一瞬,鹿鸣终于知道什么叫心被撕裂成两半、进退维谷抉择艰难的痛苦。
过去五年,周颂在世界各地最危险的地方进行他引以为乐趣的极限挑战运动,无论是到尼加拉瓜玩火山滑板,到加州优胜美地进行九百公尺高的「黎明之墙」徒手攀岩,甚至是到刁曼岛自由潜水……
她从最初的担心,到已经无能为力只能逼迫自己习以为常的麻木了,因为她知道,那是他最擅长也最喜爱的一切,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
她最后选择离开,除了厌倦漫长的等待,其中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她不愿再承受这样心惊胆战、永无止境的担忧了。
可是这次不一样……
他是为了救人,甚至不惜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不,不会的,他一定不会有事,他肯定会好好儿的,会平安无事的回来!
——周颂,你答应过我的。
她呼吸无比迟缓沉重,眼前金星乱窜,却在瞬间心沉淀了下来。
「我们走!」她眼神阴郁果决。「去亲不知子断崖。」
北风凄厉呼啸,亲不知子断崖的天空步道上,一边是峭壁,一边是咆哮翻滚着黑白浪涛的大海。
第五组人员一批潜伏在新机隧道入口处,一批则是攀登上了山巅上,伺机而动。
鹿鸣脸色苍白,脚步坚定地在狂风吹拂下,缓缓一步步踏上了惊险骇人的天空步道。
短短的一百五十公尺,在天气晴朗时很快就能通过,可此刻风大浪高,吹得人摇摇晃晃几乎站不稳身子,她只能扶着栏杆,努力不去看脚下和另一边垂直可怕的断崖大海。
而「林妲」就站在那儿,在最险峻的那一段,瘦削的脸上透着一抹血色,姿势看起来很诡异,脑袋和肩膀的比例有点怪怪的,但偏偏她还在对自己微笑,笑得令人发寒。
「布浪在哪里?」她在狂风中大喊。
「你果然比姬摇心狠。」林妲——管夫人笑吟吟,有着猫捉老鼠戏耍猎物的残忍。「不过,早点认清事实也好,这就是我们三人的宿命……谁都别想得到幸福!」
「你到底是谁?」鹿鸣紧紧盯着她。
管夫人笑意更加妖艳而阴森。「你的姬摇「好」阿姨就没跟你说过,我是谁吗?」
「我没有时间跟你玩文字游戏,交出布浪,否则就等着魂飞魄散。」她冷冷地道。
「你还指望着姬摇来替你撑腰吗?」管夫人笑容扭曲了起来,眼睛血红如魔。「孽女!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我之间血脉相连,自生结界,只要我不允,她是永远靠不近你我面前的。」
鹿鸣几乎以为风太大,她耳朵出现幻听了。
——不可能!
「你在胡说八道个什么鬼?」她心脏狠狠一拧,随即嗤之以鼻。「你说你是我妈?那身分证拿出来检査一下,别以为随口瞎掰就可以,我还说你是精神病院跑出来的,你承不承认?」
管夫人勃然大怒,长发蓦然暴涨腾空如千万条黑蛇狰狞吐信,「孽女!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弄死你?」
鹿鸣面露惊骇地后退了一大步,险险跌倒,总算及时抓住了栏杆,喉头发干,心跳如擂鼓。
在这一瞬间,她看见了「林妲」体内背后有成千上百个阴魂在尖厉惨叫,痛苦、怨恨、恐惧、邪恶、嗜血……黑暗浓稠得彷佛透着血腥的沥青开始逐渐扩散,渐渐蔓延到她脚下来,她低头一看,有好几只枯爪冰冷地抓住她的脚踝,腥臭得令人窒息。
鹿鸣想也不想,迅速手势翻飞,结了个驱电印,指尖电流滋滋爆闪成枝状,向脚踝边疾射而落,那几只枯爪登时焦黑缩躲回去,狂风中传来痛楚惊泊的吱吱哀鸣。
管夫人不敢置信地瞪大了血眼。「你怎生学会的驱电印?」
她搓揉着手,冷冷地道:「姬摇阿姨教的,怎样?」
「不可能……不可能……」管夫人血眼暴睁,恨意满溢地死勾勾盯着她。
「大巫已死——」
「你不也一样早就死了,到现在还在人间作乱?」鹿鸣反唇相稽。「少废话,快把布浪还来,我还可以考虑超渡你,不至于让你魂飞魄散永不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