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检察官,你又来找妤安吗?”所长一见到他,已经能够猜出八分。
“是。”区冠恒向所里的人颔首点头,才绕到向妤安的位子。
向妤安坐在位子上专注地打着报告,就连有人站在她身后也没有发现。
“咳咳。”他只好假咳几声,吸引她的注意力。
她马上听出来人是谁,手指仍飞快敲打着键盘,头也没抬的道:“你来了。”
“为什么你对这份工作那么投入?”
区冠恒对她相当好奇,论资历,她在法医团队里算是资浅的,但她对工作的投入、病理医学和毒物鉴识的钻研却超越任何人。
“这是我的职贵所在。”向妤安边打着验尸报告,边回答。
区冠恒笑了,随手拉来一张椅子坐在她身旁。
“明明就不只这样,每次我推断死者是自杀或意外时,你却经常推翻我的论点,尤其经过解剖后,确实都能证明你的判断是精准无误的。”
这点确实教人佩服,就连那些资深的法医、刑警和鉴识人员都觉得她是个有天分、有能力、具威胁的难搞女法医。
根据他和法医合作的经验,法医是很辛苦的工作,他们的病人都是死人,辛苦追查出死因后,也听不见死者跟他们说声感谢,所以愿意接下这份有苦难言的工作已经相当令人敬佩,而她最特别的地方在于她一向任劳任怨,从不怠惰逃避,总是急欲解开谜题似的,这份热情令人匪夷所思。
“很多人都说你是为了满足工作上的成就感,甚至还说你因为婚姻不美满,藉由在死者身上操刀发泄情绪……”
“别人爱怎么说我不管,但我尊重往生者,我只是想解开疑惑,还给他们尊严,为他们伸张正义,绝不是发泄。”她一向如此。
“可是你先生能够谅解吗?”
他话落的同时,向妤安刚好敲下最后一个字,她停止打字的动作,抬头左右张望,见研究所里没有其它人,这才无奈的吁了口气,幽幽的道:“他确实不能谅解,他希望我离职。”
这是他们结婚以来,第一次发生口角。
这些天,她因为这个冲突夹在婚姻和工作间而陷入挣扎,也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忙于工作忽略了他,才会引起他的反弹。
在别人眼中,她也许是求表现的人,但实际上她并非刻意,而是因为父亲的关系,使她内心萌生强烈的正义感,驱使她要替死者伸冤。
“是吗?你会离职吗?那就太可惜了,国家少了一个侦查犯罪的人才。”区冠恒一听见她这样说,惊讶的望着她。
“目前我还没有这样的想法。”但她也必须正视夫妻间的问题了。
“也难怪你老公会这样想,老实说,如果以男人的立场来思考,我也会希望另一半离职。”
“可是这样的决定不是太自私、太独断了吗?为什么丈夫不能尊重妻子的工作呢?”
“男人当然是自私的,他怎么会希望自己的老婆成天都在忙别人的事呢?而且还不是一般人,都是死人。”
向妤安这下子找不到话可以反驳了,雷汉德最近跟她表示过他觉得家里太冷清,其实就是反映他内心的空虚寂寞,他要她离职,也是希望赶快建立一个温暖的家庭,但她当时却没有听进心里,只希望可以继续工作,话说回来,她又何尝不自私呢?
“那么,为什么你跟别的女人总是不一样?接触大体不是你感兴趣的事吧,你是不是有别的原因?”
“当然不是,我只是因为能够感同身受,我想替死者的家人讨回公道。”
“替死者的家人讨回公道?所以是家人曾经有过这样的……”
向妤安睨了他一眼,调笑道:“区检察官,你现在是在调查我吗?”接着她转回身,按下打印键,起身从打印机那儿拿来印好的报告交给他。“报告好了,给你。”
“谢谢。”看着报告内容,区冠恒不由得又对她感到钦佩。“本以为是意外跳楼,不过后来经过你观察解剖,才发现真相是情杀,谋杀情夫的小三,确实是个可怕的对象,你又帮这位死者讨回公道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她将此案的鉴识报告也交给他。
“其实你老公的行情挺好的。”
他突然天外飞来一笔,令她直觉反问:“什么?”
“原来你还是很在意你老公的嘛,我还以为你只对死人感兴趣。”他察觉到她不是完全不在意婚姻,倒是觉得有趣。“给你一个忠告,别让男人结了婚还感觉像单身汉。”
“你发现什么了吗?”她很清楚他不是会乱说话的人,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才会刻意警告她。
“呃……”区冠恒迟疑了好久才道:“不要太敏感。”
“检察官就是有什么证据说什么话的,不是吗?”
“呵呵,果然瞒不过你。”她确实是个聪明的女人。“前几天我和朋友约在义式餐厅用餐,看见你老公和一个女人一起吃饭,不过你也不用太紧张,也许他们只是在聊公事。”
以往向妤安或许会这样想,但是最近他们吵架了,他对她特别冷漠,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气氛更是冻到极点,现在又听到他和女人吃饭,令她微微感到不安。“在哪里?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
“在科学园区附近的餐厅,女人的个子娇小,一身套装,栗色长发,打扮不算娇媚,看起来应该是个OL,笑起来挺可爱的。”身为检察官的区冠恒,记性一向很好,尤其向妤安帮他很多忙,他更有理由记忆深刻。
“可爱?”她马上在脑海里搜索着这号人物,她记得上回出席老公公司的聚餐,个子娇小的人是……
区冠恒见她陷入沉思,也不再多加打扰,起身就要离开,不过临走前不忘提醒道:“要知道,在工作上男人也许喜欢聪明的女人,但下了班,男人喜欢的多半是可爱温暖的女人,当他还在意你的时候,不要让他失望了。”
向妤安有些错愕的望着他,几秒后,心里猛地打了个突。
她想起来了!上次聚餐时,蓝秘书总是随侍在雷汉德身侧,就连端饮料她也抢着做,如果是公事,秘书从旁辅助执行长是合理的,但下了班,秘书也需要做到这么贴心的服务吗?
过去婚姻那么平淡稳定,夫妻吵架突然在她心中激起了很大的冲击,她想起了他说他们之间像室友,她反省也检讨自己,也谣真的忽略了他内心深处对于温暖的渴望。
女人的直觉和危机意识告诉她,必须竖起防卫,不能让结婚的男人有着单身的错觉。
夫妻俩已经好多天没说话了,难得向妤安主动开口要求他送她上班,雷汉德也没有拒绝。
他刚发动车子,突然又想到什么。“我有资料忘了拿,你先上车吧。”
“好。”
一打开车门,她正准备上车,却惊讶的看见副驾驶座上有几根发丝,还有一个花形的粉蓝色钮扣,她一顿,心下一悚,抽起一张面纸,抓起几根发丝和钮扣放在上头,发现发色是栗子色,紧接着她突然想起区冠恒的话——
女人的个子娇小,一身套装,栗色长发,笑起来挺可爱的。
这是蓝秘书的吗?
她心中不免有了某些猜测和联想,脑中突然出现了汉德和第三者因为对激情的饥渴而扯掉钮扣的画面……不!她甩头,停止胡思乱想,也许不是她想的那样,接着,她又看见一个拼布的拉拉熊造型面纸盒,这造型太可爱了,不像他会买的东西……
在她陷入惊慌沉思之际,雷汉德又踅了回来,见她还没上车,困惑的催促道:“怎么还不上车?”
向妤安愣愣的应了一声,这才坐上副驾驶座,系妥安全带。
他也跟着坐上车,将资料往后座一放,便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将车子驶离车库,并随手转开音响。
广播电台播放的轻快音乐,让她的心情放松不少,但还是无法缓解她心中的疑惑,最后她仍忍不住问道:“汉德,这个钮扣是谁的?”
雷汉德趁空瞥了一眼,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喔,这是采薇的,我前天下午跟她一起去巡视工厂,她不小心掉的,她要我如果有找到要记得还给她,我都忘了这件事,幸亏你提醒我。”他拿过她手中的钮扣,放进西装外套口袋里。
“蓝秘书吗?”
“是啊。”
她果然没有猜错,又是蓝秘书,且他居然叫她采薇,看来他们私下的交情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为什么她的钮扣会掉在座椅上?”
“前天巡视完工厂后,我请她吃饭,她说因为吃得太饱,肚子鼓得像企鹅,把套装的钮扣给撑掉了,她很可爱吧?”雷汉德笑道。
可是为什么她却觉得蓝秘书心机很重,似乎处处在替自己制造机会呢?最教她气恼的是,结婚那么久,他还从未称赞过她可爱呢!
“这个熊布偶的面纸盒,也是她做的。”雷汉德看着放在副驾驶座前方的面纸盒套说道。
向妤安拿起面纸盒,翻看了一圈。
“她说她正在学拼布,多做了一个送给我,我觉得挺可爱的就留下来了,你……不喜欢吗?”
她怔忡了下,他都说可爱,还开始用了,若说不喜欢,会不会显得她很小家子气?况且只是一个面纸盒套而已,于是她将东西放回原位,硬逼自己回道:“还好。”可不知怎地,她总觉得心头直发酸,他赞美秘书倒是很自然,在她面前毫不避讳,她忍不住又问:“下了班,你和蓝秘书也常会一起约吃饭吗?”
“偶尔会慰劳下属的辛苦,而且她确实是个好听众。”他没错过她脸上不安的表情。
好听众?为什么听在她耳里却很刺耳!
这是女人敏感的直觉吗?她能感觉到蓝采薇有意无意地渗透到他的私人领域,令她感起前所未有的不安。
这些头发、钮扣、拼布熊面纸套,看似是蓝秘书无心留下的,可她却觉得她别有居心,但她若表现出对蓝秘书可能心怀不轨的猜疑,他或许会反感吧?
“对了,周末有客户约吃饭,你能一起去吗?”雷汉德突然问道。
“这个周末吗?”向妤安拿起手机,察看那天的行程。
“嗯,客户办了一场宴会,他们很重视家庭生活,希望受邀的宾客能够夫妻一起出席,我希望你也能一起去。”说完,他又补充道:“如果你不去的话,蓝秘书会跟我一起去。”
又是蓝秘书?她心头一紧,不悦和警觉性逐渐提高,她脸上不动声色,却立刻回应,“我会去!”
即便她忙于工作,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和别的女人一起分享老公,她绝不容许别的女人鸠占鹊巢。
“你不会临时不来吧?”雷汉德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
“我一定会出席的。”向妤安斩钉截铁的保证道。
雷汉德一进公司看到蓝采薇,先将扣子还给她,接着高兴的道:“采薇,我老婆答应周末会出席客户举办的宴会。”
“夫人确定要去吗?”蓝采薇心存怀疑。
“嗯,她已经答应我了,再请你打电话知会陈总一声。”他脸上的笑意深浓到完全藏不住,果然激将法还是有用的嘛,看来向妤安还是在意他的。
听他说得这么笃定,她再也压抑不住失落。“……好的。”
雷汉德因为太过开心,完全没察觉她的异样,交代完,就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
当蓝采薇依照惯例端着一杯咖啡来到雷汉德的办公桌前,恰巧瞥见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正好显示一条精致的项链,她不免好奇的问道:“执行长,这是……”
“喔,我刚刚和老婆通电话,她说不知道要穿什么去宴会,我找了一家名店为她挑了一件礼服后,又突然想到她平常穿着太朴素,应该再买条项链给她,所以上网找了一下。”
他知道向妤安对流行彩妆都没兴趣,所以他已经开始为她选衣服、挑配件、订项链,一次解决她所有的困扰,只要她可以参与他的世界,多多贴近他,要他去摘月亮给她,他都愿意。
“执行长想得真周到,可以借我看看吗?”
“好啊!”
“好漂亮,简单高雅的镶钻蝴蝶造型,跟夫人的身分很配呢!”看着品牌和项炼款式,她嘴边噙着笑意,眼中闪过羡慕的光彩。
“是吗?”
“只要是心爱男人送的,女人都会喜欢的。”她看见他眉宇间都是殷切的期待和笑意,一方面羡慕向妤安轻易就可以得到他的宠爱,真是幸福又幸运的女人,但另一方面又感到愤愤不平,他对她这么好,但她老是让他孤单失望。
“是吗?这个款式是T品脾的限量款,所以我要赶紧下订才行。”
“执行长真的很爱老婆。”蓝采薇说是这么说,心里却感到非常不舒服。
雷汉德笑道:“我一向不懂得怎么表达爱意,结婚以来,我们的交集更是少得可怜,我对于她的了解也太少了,直到现在我终于看清我们之间的问题,也才学着要怎么去爱她。”
没错,他就是大男人,独裁专霸,自信高傲,总是先看到自己,以致结婚一年以来忽略了老婆却也没发现不对,所以又怎么能怪老婆不配合他呢。
他知道唯有更体贴对待,用尽心思疼惜老婆,相信总有一天,她能看到他的努力及转变,她会回应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