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离去后,逍遥子才转向坐在床边的月娘与陆振雅,悠悠开口。
「这两服药方,一服内服,一服外用,内服的早晚各煎一碗,给病人服下,至于这外用的,得用浴疗的方式。」
「浴疗?」月娘不解。
「就是泡澡啊,丫头。」逍遥子对她挤眉弄眼的,笑得极是古怪。「一日起码要泡满一个半时辰,若是能连续熬上七日,他身上的寒毒应该就能拔除干净了,之后再配合我新开的药方调理,眼睛也不愁见不得光了。」
月娘闻言大喜,陆振雅虽是神情淡定,唇畔也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老前辈果然厉害,一出手就不同凡响!别人看不懂、治不了的毒,您一下就解开了!」
「呵,你这小娘子,别以为这么称赞老夫几句,老夫就会被你哄得团团转,找不着东西南北了!咱们可说好了,你接下来用那野山茶变出的花样要是不得我的意,我可是随时拍拍屁股便走人的!」
月娘抿唇一笑。「月娘必会尽力,不教老前辈失望。」
「话别说得太满,我这张嘴可是极挑的。」
「只要老前辈能治好我夫君,您尽管挑剔,月娘舍了命不要,也会接下您的战帖的。」
「你这小娘子说话倒好听,就不知你做不做得到了。」
「老前辈若是不信,且瞧着就是了。」
「好,够爽快!」逍遥子一拍手,揪了揪自己并不存在的胡须,诡异笑道:「既然你说舍了命不要也无所谓,那就先接下我第一个考验。」
「老前辈请说。」
「你这夫君行浴疗拔毒的时候,身边需得有一个侍候的人,替他按揉筋脉,助他排出体内寒毒。」
月娘看了陆振雅一眼,微微一笑。「夫君身边若需要人,自然是由我这个娘子来服侍。」
「呵呵,你能不能服侍得来还难说呢!」逍遥子话里明显不怀好意。
陆振雅眉锋微蹙。「请老前辈明言,这位替我按揉筋脉的人可是会有危险?」
「不是有危险,是有性命之忧!」逍遥子唯恐天下不乱似的,看两人脸色变得凝重,他越是感到开心。「病人浴疗排毒的时候,会将热水逐渐变冷,甚至有可能结冻,但这过程中不能换水,这就苦了那个帮忙按揉筋脉的人,她会比病人更冷,受冻水的折磨,一般体力稍差的人,说不定还没替病人拔除寒毒,自己便先去了一条命。」
「我不怕!」陆振雅未及反应,月娘抢先果断开口。「请老前辈教我按揉的手法,我来陪夫君行浴疗。」
陆振雅脸色一变,冲口而出。「不可以!你一个娇弱女子,无须拿性命冒险,这事让阿青来就好,他从小习武,体力与你不可同日而语。」
「不好意思啊,」逍遥子凉凉插嘴。「男人来做可不成,还非得要女子来共浴才能得到最大的疗效,所谓阴阳和合,乃天地之常理与正理,不可逆天而行。」
陆振雅眉宇一搂,神情阴晴不定。「或者让夏染或是冬艳……」
「不可以!」这回换月娘驳斥了,她用力咬唇,望向陆振雅的明眸几乎要喷出火来。
「爷,你要是以为我会让旁的女子在你沐浴时近你的身,你可就小瞧我了,无论是夏染或冬艳都不可以,除了我,谁都不行!」
陆振雅哑然无语,逍遥子顿时大乐,拍桌大笑了起来。「哎唷唷!你这小娘子,吃醋还吃得理直气壮呢,老夫可是记得七出里有嫉妒这一条,你就不怕你家夫君休了你这个妒妇吗?」
月娘没理会逍遥子的挑拨,只是咬唇瞪着陆振雅,忽然感到万般委屈。「爷,若是你这回让夏染或冬艳近了你的身,是不是就表示要对她们负责?你……会纳她们为妾吗?」
陆振雅心头震颤,是他听错了吗?他似乎听到她话里带着一丝凄楚与哽咽,她是要哭了吗?
「爷怎么不说话?是不敢回答我的问题吗?我就想问清楚,你是把夏染和冬艳她们都当成你的女人了吗?除了我,你是不是还想染指别的女人?
「胡说八道!」陆振雅又窘又恼,握拳捶了下床板。
他生气了。她知道,也很清楚自己不该再问下去了,如今的世道,男人有个三妻四妾是寻常事,算得了什么?
可她不服,她就想争上一争,她不愿去想像到头来自己会对这男人心灰意冷。她喃喃低语。「若是爷心里还想要别的女人,月娘也是无力阻止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就得认命了,就算我再如何不服气、不甘心,还是得认命。」
她话里浓浓的自嘲之意,令陆振雅心头揪紧,一口气差点闷住,好不容易才长长地吐出来,「你莫胡思乱想,我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她一震,抬眸望他。「爷是认真的吗?」
陆振雅又气又闷,整个拿她没辙。「我何必哄你?」
她先是一愣,接着眉眼一弯,笑容甜美。「是啊,你是堂堂君子,必是一诺千金的。」
这可不是什么诺言!他很想如此泼她冷水,却发现自己张不了口。莫名其妙就对一个女人许了自己的清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相对于陆振雅的懊恼与无奈,逍遥子却是当自己看了一出好戏,乐得直拍手。
「老前辈,您莫笑了。」月娘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方才吃醋吃得很没道理,羞红了脸蛋,更添万种风情。
逍遥子一时看呆了。「我说陆大爷,你家这小娘子可长得真美啊,可惜你现下眼睛看不见,也不知错过了多少好风光!」
陆振雅脸色微黑,这老头子说这种话是在吃他娘子的豆腐吗?真令人不爽。
逍遥子完全无视陆振雅的不悦,对月娘招招手。「丫头,过来,我教你按揉筋脉的手法。」
「是。」
月娘乖乖从命,仔细领会老神医所传授的各种诀窍,陆振雅在一旁听着,心下五味杂陈。
屏风隔出的浴间里,此刻正氤氤着白蒙蒙的热气,比寻常尺寸还大上两倍的桧木浴桶里,浅绿色的药汤约有七分满,男人裸着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里裤,除了头脸,整个身子都深深浸入药汤里。
而在他身后,正背靠着浴桶壁使劲替他按揉肩颈的女子同样是衣衫轻薄,如云的乌发绘在脑后,露出一截弧度优美的脖颈,绣着大朵芙蓉花的粉紫色肚兜则衬得她细腻的肌肤更显得莹白如玉,曼妙的胴体在一片迷离水雾里若隐若现,反倒越发撩人,任谁看了都要心醉神迷。
可惜男人看不见,他只是咬着牙,体内郁结多时的寒气在热腾腾的药汤一激之下,刹时流窜了起来,再加上女子的手一下又一下力道十足的揉捏,将他体内的毒性一点一点催发了出来,渐渐地,药汤融进了一抹黑色,如涟漪般圈圈荡漾开来。
药汤开始变色,便表示这浴疗开始起了效果,月娘见状欣喜,动作越发俐落起来,身子 换了个方向,抱起陆振雅一条臂膀,沿着筋脉一鼓作气地按下去,过程中,两人的肢体不免亲密接触,暧昧难言。
蓦地,陆振雅只觉得自己的手像是碰到了一团软软的什么,脑海空白半晌,接着才恍然手里这团浑圆绵软,应该是女子的椒/ru。
他全身如通电般地一震,下意识想缩回手,她感觉到了,却是将他的臂膀抱得更紧,不肯松开。
「爷,是不是我按痛你了?」
娇软的嗓音在他耳畔细细地勾着,教他浑身发麻。
「你先忍着点,老前辈说我按得越用力,你体内的寒毒就越能快一点逼出来,你没瞧见,现下这药汤都有些染黑了,我得再加把劲才行。」
她误会了,他不是怕痛,怕的是自己明明正深陷于冷热交相煎熬的痛苦中,却还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对自己的影响。
她玲珑有致的胴体,又软又嫩的肌肤,每回贴近他时,呼在他脸上甜甜的馨香,还有她用劲揉他时,那一声声细细的娇喘,她不知道,他眼睛是看不见,可脑海里早已为自己勾勒了一幅活色生香的画面,甚至就因为他看不见,更能够毫无禁忌去想像那画面,突破所有一个端方君子该守住的界线。
简直是……太没有节操了!
他不由得鄙夷自己,他向来清高自持,不为女色所惑,如今才恍然领悟并不是自己真有那柳下惠坐怀不乱的定力,而是没遇到那个能撩动他心弦的女子。
「爷,我要开始按你的腿了。」月娘揉完了陆振雅两条臂膀,纤纤柔萸往下,按上了他的大腿。
陆振雅脑门一麻,他忽然觉得那个浑不吝的逍遥子会坚持要月娘在他进行浴疗时来帮他按摩,根本就是不怀好意,说什么阴阳和合?分明就是要折磨一个男人的意志吧!
按了左腿,接下来是右腿,然后从头再一个来回,堪堪过了半个时辰后,原本热到发烫的药汤已是完全凉了,而陆振雅体内的寒毒才正与药性反覆交战得激烈,此刻他也顾不上去顾忌男女之防了,只觉得全身由里到外、发自骨髓地颤栗起来。
「爷,你是不是、很难受?」月娘喘着气问。
陆振雅咬紧牙关,摇了摇头,反倒注意起她的异样。「你怎么了?我听你喘气声越来越重了。」
「没事,就是、有点累。」她说一句喘一句的,显然有些力竭了。
他眉峰一紧。「累的话,你先歇一下。」
「不能、歇的,老前辈、交代过……」
「现下是什么时候了?」
「还有、一个时辰……」
还那么久?陆振雅心一沉。自他染上这寒毒,一次比一次发作剧烈,久而久之,他忍痛都忍习惯了,这药浴固然也是万般痛苦,但他有自信能熬得过,可她一个娇弱女子,如何能忍?
而且他能感觉到这药汤已是凉了,待温度再冷一些,甚至如那逍遥子所警告的,最后很可能会结冻,那她怎么办?
见陆振雅脸色难看,月娘约莫猜得到他的思绪,勉力深吸一口气,故作淡定地一笑。「爷,你可别小瞧我,我力气很大的,要不我怎能扛得住炒茶的工作呢?」
他一凛,她这番话不但没安慰到他,反倒令他想起她前几日才为了请来神医,炒了一晚上的茶,之后又被母亲责罚,跪着读经……
「你膝盖如何?还肿着吗?」
「放心吧,昨晚春喜与夏染、用药油替我揉了,早就、消了。」
他不信。
陆振雅板着脸,伸手去摸月娘的膝盖,稍稍用力按压一下,她便吃痛,忍不住惊喊出声。
那细碎的尖呼声彷佛一把利刃,割得他心头一痛。「你这伤分明还没好!」
月娘听出他话里的怒意,咬牙撑住,故意娇娇埋怨。「哪有什么伤啊?是爷太用力,压痛了人。」
陆振雅没理她,又拉过她两条藕臂,一寸一寸地揉捏过,这回月娘不敢再叫了,强逼自己忍住,直到他摸上她手指,恰恰捏住了一个刚刚结痂不久的伤处。
「这是什么?」
她不吭声。
他念头一转,很快就猜到了。「是不是之前长了水泡?是炒茶时烫到的吗?」
「爷,你莫追究了。」月娘抽回手。「我们还是继续吧。」
陆振雅默然,感觉那双纤纤素手又在自己身上动作起来,那么柔软,却也那么坚韧。她明明手上带伤,膝盖也还肿着,却能为了他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痛,一心一意只想将他从寒毒的纠缠中解救出来。
为什么,她能为他做到这一步?
他又凭什么,让她如此为他?
又过了半个时辰,药汤水面已漂浮着几片薄薄冰霜,月娘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冷得牙关都打颤,双手也有些僵硬起来,但她仍坚持替男人按揉着筋脉,不曾有丝毫懈怠。
陆振雅却有些受不住了,他自己有多难熬,就能想像月娘该是比自己更受折磨,他怎能将她也拖下泥沼,与他一同受这沉沦之苦?
当她踉跄了下,身子虚软地倒向他怀里,他终于下定决心。
「你出去!」
她愣住。「爷?」
「出去!」他伸手推了推她。
她倏地瞪大眼。「不行!爷,我不能走,还有半个时辰,我能撑住的。」
他又气又心疼,粗着嗓子吼道:「我叫你走!快走!」
「我不走!爷,我要同你在一起……」
「走!离我远一点,这里不需要你!」陆振雅索性伸手抱住她,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他这是要将她丢出浴桶外吗?
月娘又慌又急,刹时红了眼眶,反手便抱住与她同样正浑身冰冷的男人,紧紧地与他相贴。「我不走!爷,我能做到的,让我留下来,我可以……」
「你会冻坏的。」
「我不会。」
「我不能连累你。」
「你我夫妻本是同林鸟,说什么连累?」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她怎么就不飞呢?怎么就这么傻呢?
陆振雅说不清心头是何滋味,只是语气变得冷漠了。「你话倒说得好听,你可知我对你从来就没有过真心?」
月娘一震,彷佛一盆冷水当头淋下。
这药汤再冷,能这样抱着他的身子,与他相互依偎,她也觉得心头是暖的,可他这样用绝情的言语浇她冷水,却是令她冷到了骨子里。
他对她从来就没有心,是这样吗?
月娘颤抖着,双手环抱着自己,昏昏沉沉地回忆起与这男人相遇以来的点点滴滴……
他在如雷的鞭炮声中捣住她耳朵;他握着她的手,带她一同炒茶;他以为她背叛了他私自偷溜出府,却还是在暮色苍茫里守候着她;他知道她被婆母责罚,刚刚从昏迷清醒,便赶着来替她撑腰……
这是没有心吗?是不在意吗?
他说谎!
这可恶又可恨的男人,居然为了哄她离开,昧着自己的良心对她说谎!
「我不信。」她喃喃低语。
「你说什么?」他没听清。
「我说,我不信。」她提高了嗓音,重新偎向他怀里,玉手扬起,揽住他脉动剧烈的颈脖。「你这傻瓜,你以为这样刺伤我,我便会听你的话放弃离开吗?我告诉你,我不会。」
她踮起脚尖,彷佛立誓般地在他苍白的唇上啄吻着。
他气息蓦地一窒,心韵乱了好几拍。
她紧紧抱着他,药汤是冷的,她心头却是热的,脑海迷迷糊糊的,只有一个念头。
「爷,我很冷,我知道你也是,可我们一定能熬过的……这回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了,我们一块儿好好地活着,好不好……」
他听着她含糊的咕哝,一动也不动地麻木着,心头却是掀起了狂涛骇浪,阵阵拍打着他所剩不多的理智。
这般磨人的女子,他究竟该拿她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