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面目模糊的女人在他面前跑过,她像在追赶什么,嘴上嚷嚷着,他有些听不清楚。
他跟上去,看见她已经停下,站在原地不断叨念,他总算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她喊:“这是我的!是我的!别抢……”
欸?这嗓音好熟……
他猛地睁开眼,突如其来的明亮刺入他的眼睛,他看向陌生的天花板,再转过头看向明亮的来源──一扇没有拉上窗帘的落地窗,阳光正穿透进来。
他侧过另一头,看见了一张甜美的酣睡小脸。
程知湄侧睡着,黑发遮住她大半的脸,她的睫毛好长,皮肤白皙,在这美丽的早晨,像睡美人。
他感觉有些头疼,因此皱起眉来,看了看四周,显然这个陌生的房间是程知湄的卧室。他摸摸她的脸,她轻吟了一声,然后睁开眼睛。
她有点迷惑的看着他,渴睡的眼眸彷佛一时间还不能适应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纪年仓笑了笑。“你会说梦话,知道吗?”
“会吗?”
“会,刚刚你的梦话还跑进我的梦里。”
她呀了一声,随即浅浅笑了。“骗人。”
“真的,你在梦里一直说──‘这是我的!是我的!别抢啊!’”他学着她说话语气,这引起程知湄笑得更开心了。
她打了个呵欠。“乱讲……”忽地,想起自己刚刚真的有作梦,梦见在跟曲玲玲抢案子。“好像是真的耶……我是有作梦。”
“什么样的梦?”
“梦见……我们部长手上有一大迭的档案夹,梦里的我知道那里面都是工作机会,正要去拿时,曲玲玲出现了,她跟我抢,我们谁也不让谁,就像周年庆抢特惠组的那种样子,她抓我头发,我捏她手臂……”她脸露晕红。“我很凶齁?”
他浅浅笑起,摇了摇头。“梦里的你可能很凶,现实的你却不会。”
原来她连作梦都想着工作?
纪年仓不免有些怅然若失,知道她一直沉浸于工作,他也努力调适心情尽全力陪伴她,可是心里其实还是很迟疑的,担心她工作压力太大,会跟他之前一样──
可是啊,看见她因为工作得意而满脸光彩,本来心疼的他,又觉得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他想,或许每个人对工作的要求不一样,他不喜欢坐办公室,发现经营一家单纯的小店,再忙他也OK;她呢?充满挑战性的工作才能带给她成就感,要叫她守着一家小店,跟她的个性也不符吧?
她柔软的嗓音响起。“梦中我抢赢了呢!”
他看向她满脸的得意,还没细想,就先脱口问道:“你对工作这么充满热情是为什么?有想要的职位?还是有想要实现的梦想?”
她怔了几秒,坐起身体,回看仍然躺在床上的他。“我想要独立的经济能力,我从十八岁开始就半工半读完成学业,因为我妈没有经济能力,还被我爸抛弃,从那时起,我就觉得无论如何,一定要有养活自己的本事,所以我想要越爬越高,因为这让我更有安全感。”
这样笃定的眼神,出现在她脸上时,他有些震撼。
他有一丝自己会留她不住的错觉,好像她眼前是宽阔天空,他在她身后,守着山村一方天地。
如果有天,她必须在工作与他之间做取舍,她会怎么选?
他忽然有阵慌乱,深邃眼眸看向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他只淡淡道:“这样很好。”
不然他还能说什么?
爱一个人,只能支持,不是吗?
她志向清楚,不像一些浑浑噩噩过生活的人,不只如此,她还拥有特别强的抗压性,被埋没多年仍然心怀抱负。
而他很清楚,自己跟她不一样。
他只想要一个人守着大熊先生工作室,做着最单纯的饼干生意,饿不死就好。他不是没志气,他只想在自己的国土里撒野,每天的饼干产量、心血来潮的限定产品、配合成本而涨价打折……都不需经过别人同意,他就是王。
现在有了她,他愿意配合她,听她工作上的苦水,假日时间陪在旁边看她抱着笔电加班,他将大熊先生工作室的外面让给她,她下班时过来,忙一阵后常会睡着,而他能为她做的只是舍不得吵醒她……
然而此刻心里的难受,是因为看着她工作忙碌,自己担心的缘故……还是,怕工作把她分走?
纪年仓没想到,那个严肃漠然的自己,有一天也会因为在乎一个女人,而这样胡思乱想起来。
*
本来想看电影的程知湄,最后被纪年仓拉去骑脚踏车。
从公馆到淡水,四个小时路程,让她沿路唉唉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从事这样的健康活动。
他始终与她并骑,沿路欣赏风景,享受风扑上脸庞的舒服感。
他说自己常这样骑,有时只骑到西门町,有时骑到淡水,全看体力好坏。
“昨天我们喝酒耶!今天怎么能算是有好体力?”她不服的抱怨。
“我觉得自己精神不错。”
“怎么可能?昨天你明明睡得跟死猪一样……”她想到什么,嘿嘿笑。“纪年仓……”
他嗯了一声,目光放在远方河畔,矮草随风摆动,像一幅柔软的地毯。
“你很不会喝酒齁?”她脸上显然有得意之色。
他坦率承认。“我的酒量一向不好。”
她摇摇头。“你那不是酒量不好,你那是一杯倒!好扯,我以为这种人只在电影里才有,结果身边就有一个,嘿嘿,好想让你表演给大家看喔。”
她把他当作马戏团猴子,口气饱含恶趣味。
他不以为意,指着前面一辆小脚踏车,说:“这小孩刚刚还在我们后面,现在我们都要追不上了。”说罢,睇她一眼,无言的眼神透露出指责。
“怪我喽?”她哼一声。
“因为某人骑太慢。”
她皱了皱眉。“我本来就不常进行这样的运动,我是都市少女,很少踏青,OK?我这是舍命陪君子。”
“舍命?运动叫舍命?”他踩快脚踏车,丢下一句话。“追得上我的话,才勉强构得上舍命的边。”
纪年仓的蓝色脚踏车像喷射的火箭,没几秒就离她好远,挑起程知湄的好胜心。
她跟他拚了!
许久没运动的程知湄猛踩脚踏车,狠狠地往前冲,不远处的高大身影是她的目标,风吹乱她的发,却不减她好斗的心。
她开始飙汗,风景从旁呼啸而过,纪年仓的身影始终离她有段距离,她眯起眼睛,踩得更用力,却只能稍微接近他一点点。
“纪年仓!”她朝他喊,这可恶的家伙,竟然毫不怜香惜玉,完全没有停下,照样骑得很快,她气极了,大喊:“等等我!等一下!”
他停下来,旋身笑望她。
她追上来,在他旁边停下,气喘吁吁。
“认输了?”
她瞪他,不语。
纪年仓笑得好开心啊,看着她喘息不止,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你知道吗?刚刚你叫我等一下,让我想到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他回想那一夜。“你一直追一直追,挂着两条鼻涕,那时我真想笑。”
她眨眨眼睛,也笑了。
“那时你好酷,脸上都没表情。”
他们相对而笑,在彼此眼里看见趣味的回忆,那一天让他们认识,当时的他们,又哪能知道今天他们会相爱?
缘分,真是奇怪的东西呢。
“他看着她,脸上挂着浅浅微笑,忽然想到什么,说:“我记得你说下礼拜二会提早下班是吗?”
她点头。“那天要出差,回来时不用进公司。”
“那早点来工作室,我有惊喜给你。”
她怔了怔。“哪有人先把有惊喜说出来的?”
他扬笑,不在意道:“内容没有说,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吧……”
她觉得差很大……
但,惊喜?
看向他神秘的笑容,她真期待这个实事求是的纪先生,会给她什么样的惊喜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