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欣然一笑,等待她的清醒,然而,当她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笑容就僵住了。
那空茫的眼神,呆滞的表情,说明了醒来的这个并不是缈生,而是长孙无缺!
“呃……”她发出了无意义的单音,笨拙地爬了起来。
他后退一步,瞪着她,满心的失望。
怎么,缈生真的在躲他?真的不想再出现?
“啊……”醒来的长孙无缺似乎饿了,颠步下了床,开始大声吵闹。
他疲惫地揉着眉心,冲上前将她拉住,低斥:“安静!”
她傻愣地停了一下,但随即又哼哼嘎嘎地发出怪声。
“我叫你闭嘴!”他不耐地紧扣住她的手。
“啊——呃——啊!”她痛得张张口哀叫,声音更加刺耳,整张脸更是扭曲变形,口水沿着嘴角流下。
他放开她,冷脸盯着她此刻的模样,胸口顿时像被什么千斤担压住,窒闷得喘不过气来。
不,他无法忍受现在这个她,他只想见缈生!
只想和缈生说话!
但她竟然躲着他?竟然不愿见他?
可恶!
“阿呃……啊……”长孙无缺持续痴傻地喊着。
他气愤地扣抓住她的双肩,喝问:“你在想什么?我耗力施法让你出来,你却给我躲起来?”
“呜啊……”长孙孙无缺目光涣散,根本没在看他,只是不停地衰嚎。
也的心情从未如此烦杂,索性一掌砍昏了她,她失去意识后,终于安静下来。
可他的内心却无法平静,看着那白烟凌乱的符香许久后,决定亲自去把缈生拉出来。
生魂进入阴府冥路,危险性极高,向来是薄家的禁忌,身为薄家宗主,更不该以身触法。
但他无法这样等下去,一想到渺生很可能就此不再现身,想到他将一直面对这个痴傻的长孙无缺,他就烦怒不已。
“我们还没制造出子嗣,你可不能消失。”他蹲下身,冷冷地抚着她的脸。
接下来,他换上除厄师白袍,写好符咒,在她周围佈阵结界,繫上警铃,以防恶鬼侵袭他脱魂的躯壳。
待一切就绪,他点上符香,在她身边躺下,闭上了眼。
没多久,他的魂魄脱离,跌进一个冰冷黑暗的空间,伸手不见五指,唯一能看见的,是那道缥缈如丝的白色符烟。
白烟引路,不断往深处走,这里不是地府,而是个阴阳交界,一个空无之境,一旦在这里迷失,很可能就此困住,再难返阳。
他谨慎地随着白烟而行,过了许久,依然没有尽头。
此时,白烟开始袅绕,彷佛失了方向,他知道,如果缈生不主动不回应,符烟就找不到目标。
“渺生!”他放声大喊。
四周一片深深的静谧,符烟依旧打转。
“缈生!出来!缈生!”他继续怒喊。
低沉的嗓音挟着火气,随着声波扩散,穿透了那层层的黑幕,一阵阵地传进了缈生的耳朵。
哀伤而沉睡的她,醒了。
是梦吗?她似乎听见了薄敬言的声音。
她缓缓抬头,见到远处有道熟悉的烟索缭绕,那是薄敬言为她点的符烟。
这些日子,她几乎都不睡地等着符烟出现,主动伸手,符烟便会缠住她的手,将她带往阳世。
可自从第一次薄敬言喊她,之后的几次,都不曾再听他唤她的名。
现在是么回事?
是她耳朵有问题吗?还是因为太想他了,产生了幻听?
按住隐隐刺痛的胸口,她低头不敢再多看那道白烟,只要看了,她就会有冲动想伸手,就会忍不住思念,想出去,再看薄敬言一眼。
“你对薄家,对敬言而言,都是个灾难……”
但那人的话,像刺一样在她心中扎着,一再遏阻了她的渴望和思念。
如果你爱他的话,请你离开,永远别再出现……
第一次知道,有些爱,很可能反而是害,这就是为何人们如此为情爱伤神的原因吗?
爱一个人,原来并不总是快乐,反而多是痛苦与伤感。
原来,当个人要承受的并不比一个鬼奴少,与其这样,她还不如永远待在地府深渊就好……
她缩着身子,紧紧环抱住自己的双臂,将头埋进胸前,颓然而绝望。
“缈生!缈生!”
那严厉而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她愕然地再次抬起头,定睛一看,只觉得白烟飘之处,隐隐似乎有道白影。
那是什么?之前除了白烟,什么也看不见,这次却多了一团模糊的影子。
“渺生!”
声音再响,且白影,白烟正朝她逼近,她的心重弹了一下,屏息地瞪大双眼,不敢乱动。
“缈生出来……”
一瞬,声音彷佛近在咫尺,她的心跳加速,忘情地伸出了手。
白烟化成丝线飘来,眼看就要与她的手相触,她突然又胆怯地收手后退。
不可以,不能去,不行……
就在这时,白烟后方陡地冒出一只手,直接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前一拉。
“啊!”她骇然惊呼。
白烟顿时纷乱如雾,而就在这白雾中,赫然走出一个人!
“我总算找到你了。”薄敬言冷哼。
她整个人呆住。
薄敬言?!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你居然躲着我?”他咬牙切齿,俊容凝霜,眼中却冒着火苗。
她惊望着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说啊!你为什么躲着不出去?”他气怒质问。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我在做梦吗?”她呆愣地问。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要怪你,你不出来,我只好冒险进来。”他瞪着她,瞪着这张久远前便在地府见过的清秀脸蛋。
他记得她,在忘川之畔,那个抱着生死簿逃亡的鬼奴……
“我……我不能出去……”她后退摇头。
“不能?还是不想?”他挑眉。
她怔了怔,才幽怨地说:“是不该……”
“不该?什么意思?我施法唤你,你以为很轻松吗?每一次符烟穿入这个空无之境,得耗掉我多少法力,你知道吗?”他将她拉近,火恼地喝道。
“懂,我懂,就是懂了,才不该出去。”她盯着他苦笑。
“为何不该?有什么不该?你不是一直渴望当个人吗?不是很珍惜每次出去的时间吗?”他怒问。
“之前是……但现在……我觉得我不该再出去……”她不敢再看着他俊雅迷人的脸孔,转开了头。
“理由是什么?”他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他。
“我只是发现……当人好累……一点都不好玩。”她垂下眼睛。
这种违心之言也想骗过他?
他眯起眼,一把将她接近,低头凑向她。“不好玩?你根本还没真正玩过,现在就下定论未免太早了。跟我出去,我们有好多事还没做呢……”
“不要!我不出去!放开我!”她低喊。
“闭嘴,走。”他手紧箍住她的腰,往外拉。
“不行啊!我不能出去……不可以……”她扭动挣扎。
“现在起,决定权不在你,我施法,你就得出来,否则我天天进来抓你。”
“不要啊!求你别再为我浪费你的法力,这样太危险了,你明知道我根本不属于你的世界,我的存在只会害了你,对你们薄家更是个祸害。不论是那个痴傻的长孙无缺,还是我这个未转生的缈生,都不该是你的妻子!我……配不上你……我们……不配……”她急急地说。
他怔住,转头看她。
“所以,够了……不需要为了报恩而勉强把我召唤出去,我不想变成伤害你、伤害你们薄家的元凶,如果你真的想报答我……就请你平安健康、长命百岁,这样就够了,我别无所求……就算只能躲在这里……当不成人……也无所谓……”她低喊地流下了泪。
他紧盯着她的每一个表情变化,满腔怒火瞬间消失,嘴角缓缓上扬。
说了这么多,顾忌得这么多,但她躲起来的原因,原来只有一个……
她爱他!比他预料的还要爱他!
“把长孙无缺送走吧!只要她离开,我就再也不会出现……这样对你,对大家都好,这样我就不会成为你的负担,你也不会被我拖累,不会夹在我和你的家族之间为难……”
“你不出来,我会更为难。”他出声打断她的话。
她一愣。
“你不出去,长孙无缺才是我的负担。因为,我要的不是她,是你。”他轻抚她的脸,拭去她晶莹的泪水。
她心颤地痴望着他。
“所以,别再躲我,别再说什么配不配,也别管我父亲或是别人说什么。你就是我的妻子,薄家的宗主夫人。”他几乎可以想得到戴天祈对她说了什么。
“可是……”
“别再说任何理由,既然你知道长孙无缺的模样有多糟,就更该明白我有多需要你。现在,我已无法忍受和她相处,没有你,她就不是我爱的女人。”他低沉的嗓音魅惑着她。
“敬言……”她悸荡地望着他。他说……她是他爱的女人?
“如果你真的爱我,就别再说了,听我的话就好,快跟我出去。”他拥她入怀,轻抚着她的头。
“我……可以吗?可以和你在一起吗?”她靠在他胸前,不安地问。
“这是什么傻问题?你是我的妻子,当然要和我在一起,走吧!别浪费时间了。”
他轻笑,执起她的手,轻触白烟,准备返回。
然而,白烟却刹那晃散,竟无法聚集!
他暗暗心惊,拧起双眉,凝气施法,硬是将零散的白烟聚成丝线,绕上手腕,小心翼翼地靠着那极细的丝线往外飘行。
“怎么了?”她从没看过他这么紧绷。
“符烟快熄了,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弄熄它。”他冷声说。
“是什么?”
“不清楚,看来是个能力颇高的像伙。”
“啊?若是熄了会怎么样?”她满脸惶惶不安。
“如果熄了,你和我都出不去,我们就会困在这个空茫之境。”他阴鸷地说。
她悚然一惊,总觉得是她连累了他,要是他也像她一样被困在这里,也许就再也出不去了。
眼看丝线愈来愈来细,力道也愈来愈弱,她陡地挣脱白丝线,也甩开了他的手。
“你在做什么?”他惊问。
“你一个人出去!别管我了!”她喊着。
“你别闹了!这符烟快消失了!”他喝斥。
“就是快消失了你更应该快出去,你出去再把烟点上,再来找我。”她推他向前。
但就在此时,一股冰寒之气候地钻进了他的心口,他身形一震,脸色骤变。
“敬言,你怎么了?”她发觉他不对劲。
他拧眉喘息,只觉得全身气力急速消失,愈来愈弱,低唿着:“那邪物……正在动我的身体……奇怪,我明明设了结界护身……”
“啊?那怎么办?”她惊骇不已。
“得……快点出去才行……不能让符烟灭了……”他瞪着白烟,气虚地说。
此时若符烟灭了,他的魂魄很可能会就此困在这黑暗之中。
“啊!烟要飘走了!”缈生惊呼。
“快抓住它。”他喝道。
她伸出手,符烟顿时化为丝线缠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外拉。
“快,敬言……”她扣住他的手臂,急着想将他带出这个地方。
可他的身子却如千斤重般,不但使不上力,还将她扯了回来。
“啊!”她惊呼一声,与他同时摔跌,手腕的丝线顿时微微松开。
他眼见情况危急,扳开她的手低吼:“你先出去!”
“……那你怎么办?”她恐慌得大喊。
“你出去帮我确保符香不灭,记住,若灭了,一定要点燃它,这样我就有办法出去了,快去。”他说着使劲将她一推。
她往上一飘,手中丝线再次缠紧,紧接着,一股强大拉力将她整个人往外吸了出去。
“敬言!敬言——!”
她扬声惊叫,就这样离薄敬言愈来愈远,最终,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那无止境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