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就当场僵直,再也动弹不得。
那个在电视里,痴傻地流着口水的女人;那个没有意志、知觉,没有行为能力,不论吃饭、上厕所都需要人照料打理的女人;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却满脸空洞无神,不会言语,没有智能的可悲女人……
是谁?
那是她吗?是她在一般外人眼中真正的模样吗?
一个……痴呆……
原来,这就是阎王残酷的惩戒,惩罚她偷了生死簿,又窜改了生死簿!
若非薄敬言为报恩娶她,这一生,她将就这样毫无尊严,悲惨地渡过……
她颤抖着,终于明白薄敬言要把她藏在别院的苦心。
这个长孙无缺连她自己都难以接受,更何况是其他人,或是薄家的所有人。
这身皮囊,少了灵魂,根本不成人。
别说生养孩子,连存活都困难……
她痛苦地萎坐在地,捂住双眼,不忍继续看下去,看荧幕里那个明明是她,却又不是她的女人。
此刻,她终于彻底明白,她这个鬼奴,其实并未真正转生,她始终都没脱离过那个黑暗的世界。她,至今都不算是个人。
不是人………
“呃……呃……呃……啊……啊……”
电视萤幕里的长孙无缺不断发出单音,使她闭紧双眼,捂住双耳,再也难以忍受地起身冲了出去。
“那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她冲入雨中,在雨中狂奔了一段,然后停住,仰起脸,任由雨水将她淋个彻底。
“我不是长孙无缺啊!不是啊!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缈生,缈生!这才是真正的我……”她朝向天际喃喃哭喊着。
就在她颠狂之际,一股强大的气瞬间向她袭来,直噼她的后脑,强烈的剧痛几乎震碎她的灵魂,她整个人当场倒地,脑袋一阵昏沉。
“不论你叫什么,都当不成人,也当不成鬼,既然你什都不是,就安分地待在原来的地方。因为你的存在,对薄家,对敬言都是个灾祸。”一个冰冷的声音缓缓响起。
迷茫中,这人的话像根针深深刺进她心里。
她挣扎地抬起沉重的双眼,只见一个高瘦的身影,背着光,正低头盯着她。
“由于魂未转生,你的躯壳就成了阴阳通道,鬼魅很容易透过你侵入薄宅。若非敬言利用符咒将你封住,薄宅很可能早就成了鬼场,到时薄家所有人都会陷入危险,尤其是敬言。你想想,他得消耗多少法力,才能镇住这个通道?”
原来……她的存在反而会害了薄敬言吗?
她……对薄家来说,只是个灾祸?
“你自己也很清楚,敬言娶你只是为了报恩,他对你不可能有男女情爱,这样的婚姻,终究无法长久。就算薄家欠你一份恩情,但也不能为了报恩而赔上整个家族,娶一个痴女当宗主夫人。所以,很抱歉,我们无法留你,请你走吧!”
这人的话,字字像刀,割着她早已脆弱不堪的心。
从口气听来,她几乎可以猜得出他是薄敬言的家人,很可能是薄家长老,或……是他父亲……
他是来赶她的,特地挑薄敬言不在时,来赶走她这个瘟神。
苦涩的心酸,在她胸腔漫延着,泪水不停地从眼眶中溢出,流个不止。
“你爱他,对吧?可是你这一缕鬼魂怎么爱他?空有躯壳的傻女,连爱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和他长相厮守?更何况,他根本不可能爱你,你们在一起只会彼此拖累。我是为你好,再待下去,你的心会伤得更深。走吧!为了你自己,为了敬言,请你离开吧……永远都别再出现了!”
永远,别再出现……
这个人最后这句话,将她残存的意识压垮。
是的,她爱薄敬言,可她既非人,亦非鬼,根本没资格留在他身边,这样每夜靠他法力出现,只会拖累他,也让自己愈陷愈深,更无法自拔而已……
那条焚香的绳断了,那股将她拉到这人世的力量消失了,于是,天未亮,时辰未到,她却带着一颗自卑又痛苦不堪的心,躲回了那空茫的黑暗里。
薄敬言手里握着一份礼物,瞪着空荡荡的别居,俊脸寒气慑人。
特地为了长孙无缺提前一天从日本赶回来,孰料,一进别居却不见妻子的踪迹。
不止别居,整座薄宅,都没有长孙无缺的气息。
“无缺她人呢?”他质问着侍女们。
“不知道,今天早晨一进来就找不到夫人……”侍女们个个惊恐、不知所措。
早就不见了?那表示昨晚和他通过电话之后,无缺就已不在。
他沉凝不语,转身走回主屋,发现所有除厄师们都有事,就连长老们似乎也迥避着他。
这诡异的气氛,要让人不起疑都难。
直接叫来总管,他冷声问:“我父亲呢?”
“大爷去香港谈生意,前宗主陪他一起同行。”在薄家,所有人都称唿戴天祈为“大爷”。
“去香港?”他挑眉。“他们几时走的?”
“今天早上的飞机。”
他拿出手机,边拨了航空公司的电话,心中边想,即使时过境迁,戴天祈依然想和他作对,是吗?
电话通了,他正打算订张飞往香港的机票,倏地,一个念头闪过脑际,他转头问:“敬道呢?”
总管一呆,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起薄敬道,顿了几秒才说:“敬道先生和少莲女士接了除厄的任务,出差去了。”
“去哪里出差?”他眯起眼。
“去……美国。”
“美国?”他拧眉。薄家向来很少接欧美的按子。
“是,是一位华侨的委託。”老成的总管立刻解释。
他脸色微沉,好个声东击西,看来这才是戴天祈的目的。
他派敬道和少莲带长孙无缺去美国,好让他再也找不到她。
“他们去美国哪里?”
“这……我不清楚,得问大长老,宗主您不在,除厄的任务都由大长老指派。”
“是吗?得问大长老?我猜大长老这会儿应该也‘正好’出门了吧?”他冷讥,目光如箭。
“呃……是的,他老人家和众长老们……去了上海。”总管低下头,不敢面对他的怒气。
一群老像伙!居然趁他不在连同他父母一起造反!
薄敬言冷哼一声,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转身便回到别院,行经花园,被那开得艳丽的花树枝框挡住去路。他脚步站定,一阵阵不悦直往心头挤压。
此刻,令他最火大的不是戴天祈赶走长孙无缺,而是,戴天祈竟然派薄敬道带长孙无缺离开。
这件事,莫名地令他心烦。
伸手挥开那绽放得很无辜的花枝,花瓣如雪片缤纷飞落,他寒着脸走进别院,环视着安静的空间,胸口又堵得厉害。
少了长孙无缺,这份冷清感是怎么回事?
才短短几个星期,他就这么习惯长孙无缺的存在了吗?
不,这不行,这恋爱游戏只是报恩的一环,她想体验人生喜乐与痛苦,那他就陪她玩一场,对她百般情挑,让她陷入情网,再故意让她看清自己的真面貌,让她痛苦万分……
这些滋味,本该由她来尝,他可不能也跟着入戏。
他要的,只有她的血脉而已,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低头打开手中的礼物盒,拿起一条银色的花型钻链,紧紧握住。
只要取得她的卵子之后,戴天祈要送她到哪里去,他都不会介意,但在这之前,他要好好拴紧她才行。
深吸口气,调整好心态,他决定利用阴鬼们来搜寻长孙无缺的行踪。
人会说谎,鬼就老实得多了,戴天祈就算把长孙无缺送到天涯海角,他也能把她找回来。
他冷笑一声,快步走向车库,迅速驾车飙出薄宅。
远离薄家结界,他便能任意召唤阴鬼们。
他轻弹指尖,几只妖鬼立刻被他的法力镇伏在他面前。
“去找出长孙无缺,我要知道她被带往美国哪个城市。”
指令刚下,其中一只妖狐就机伶地说:“她现在在台湾哦!大师。”
“台湾?”他愣住。
“是啊,她飞去台湾了。”
他微蹙眉,五指收紧,妖狐顿时被揪住尾巴,悬空倒吊了起来,吓得嘎嘎尖叫。
“她飞去台湾怎么可能薄家没得到任何讯息?给我说实话。”他咬牙说。
“真的,是真的,她和那个男的,一起去了台湾……”小妖狐尖声嚎喊。
“男的?敬道?”他愕然。
“是啦是啦,她被附身了啊,迷惑了那男的,把那女的弄晕了,绑在车里,然后两人一起买了去台湾的机票……”狐妖急着解释。
“她被附身了?”他凛然变脸。这真是最糟糕的情况了。
“对,还是被一只能力超强的鬼精附身,那男的被她迷得团团转……我的同伴们都看到了。”
他表情一沉,双眉拧得更紧。
少莲阿姨近来体弱,法力已不比从前,无可厚非,但敬道的法力并不浅,连他都制不了,是鬼精妖力真的太强,还是他心中本来就有鬼?
“所以,现在只有他们两人去了台湾?”他阴鸷地问。
“是的,上了飞机,两人亲密地坐在一起,让人以为是情侣……”狐妖还不停地说着。
一股无名火在胸口猛然窜起,他手握成拳,瞬间将妖狐震昏,让它闭上了嘴。
挥手一扫,妖鬼们俱散,他则猛踩油门,直冲机场。
买了飞往台湾的机票,等待搭机的时间突然变得令人难忍,向来闲逸的他第一次显得焦躁烦闷。
长孙无缺被鬼精附身,天晓得会做出什么事,鬼精佔据无缺的躯壳愈久,到时就愈难铲除。
只是,更令他不高兴的是,鬼精利用他妻子的身体去迷惑别的男人,这种事,简直教他无法忍受。
非常……难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