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茗抿了下唇。心头本来就有些烦,又看见母后这样慌张、大惊小怪的模样,不免有些不耐,但还是耐着性子据实回答:“呈玉公主容貌很精致、秀气……”
“那和你相比呢?”陈王后急切地打断她追问。
丹茗叹了口气。“母后!这、这比不来的,何况呈玉公主有股说不出的气质韵味……”
“的确,一个民间公主身上只有穷酸气,哪能与生来就是公主命、富贵人儿的你相比?母后果然问得傻呀。”陈王后像是没听清楚女儿说了些什么,冰凉的手轻触丹茗的脸蛋,露出得意的微笑。“她见过太子了吗?”
“应该没有吧,太子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适才何方要去接常姮的时候,他也没跟着去。我总觉得他……应该一点儿也不在意她,只不过两人在幼时相处过,有共同的记忆,难免有些怀念吧?”
陈王后唇边的弧度更为上扬。“那就好,母后也相信,冯羿待你绝对比待那个民间公主好,他们之间不过几年的假兄妹之情,你跟冯羿可是相识十年了,就各方面来看,你都不会输给她。”
丹茗还想要说些什么,不过此刻的陈王后像是进入自己的世界,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殷殷嘱咐着:“但千万记得啊,要好好待她,别让她受一点委屈。也交代下去,叫那些伺候的宫女丫头们都当心点,若有个差池、冒犯了呈玉公主,就等着挨板子。”
丹茗乖顺地点了点头,望向母亲美丽脸庞上挂的微笑,不禁兴叹。
母后完美含蓄的笑容,让讼卿王极度信任她、让后宫的嫔妃都喜欢她、让她在宫里得到极好的人缘……那抹笑容呀,那般好看的弧度,却惹得她心生厌恶。
她八岁随母后嫁到讼卿国,看着母亲用这种“谁也不得罪”的手腕赢得美誉,处心积虑地经营自己的地位,还将她往冯羿身上推。
她喜欢冯羿,从第一次见到他,心儿就“怦怦”跳着,着迷于他英俊的面孔和卓尔不群的姿态。
她真的喜欢他,迷恋着他,希望他多关注她一点,但她却不希望有任何外力来促进他们之间的进展,因此她厌恶着母后这样想尽办法地撮合他们俩……厌恶着狡诈斗争的手段……
但她会不会其实也期待着母后能为她做些什么呢?她也怕失去他呀,虽然她一直告诉自己:冯羿跟常姮不会有什么的。但谁知道他这十多年是否始终牵挂着她?那样萦心的力量是十分惊人的。
父王曾经答允过冯羿,让他自己选择正室,只要是贵族,王便不予干涉。
如果冯羿真的在意她,或是……重视她所能给他的附加价值,早就该开口了,不是吗?
她依赖着母亲的强势,却又怨恨着这样的强势……她该怎么办呢?
*
“戚二——”王后宫后的小花园里,一个柔嫩的声音混着些困意,拖得好长好长。
“嗯?”
“宫里真无趣啊,硬是把大爷您也一并拖进这个闷窟儿里,真是、真是……”又打了个哈欠。“对不住。”
“哪儿的话。”
经过两三天的“强迫游历王宫”、“强迫穿得像个公主”,常姮今儿个总算有自己的时间,不会再被丹茗公主或是陈王后派来的宫人拉来扯去,拿着一堆布料在她面前晃着,或是量尺寸、裁衣裙,问些:“这个你喜欢吗?我觉得这个挺好,不如就这个吧?”之类的话。
但自由的唯一缺点就是……她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才好呀。
只好来王后宫后的这座小花园晃晃啰。
陈王后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因此不常来这走动。常姮其实有些怀疑她是怕常王后阴魂不散,毕竟这里是常王后生前最爱的地方。
“陈王后真是漂亮,是不是啊,戚二?”常姮趴在高耸的假山上,垂眼看着戚承赋。
“我不懂。”戚承赋始终一脸平静。
他岂会不知道公主虽有称赞陈王后之意,但也在讽刺她过度亲和宽厚的姿态。
公主的住所本来是在离太子宫殿不远的辰湘斋,但因赶工不及,因此陈王后便作了主张,要公主住在她那儿,说是和丹茗公主做个伴。
王后还笑笑地对她说这宫里的东西都任她取用,想去哪就上哪去,如果不想有人打扰,让那些宫女们退下就是了。
“王后娘娘让您住在这……一来是要表现她的温柔贤淑,另一方面是不希望您跟太子有太多接触的机会吧?”戚承赋缓缓说着。
“啊?跟太子有什么接触?”常姮扬起一边的眉毛,缓缓降下,再扬起另一边的眉毛……
“公主,您常这般玩,会生皱纹的。”戚承赋好心劝告她,接着回答方才的问题。“有些人猜测,王后娘娘希望太子能够娶丹茗公主。”
“耶?!”常姮张大了嘴、嚷出声、眼睛眉毛都皱在一块,像是听见什么奇异的事儿似的。
“只是猜测。”常姮的反应太过夸张,戚承赋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样成吗?!”常姮问着。
“怎么不成?既不同父,也不同母,虽以兄妹相称,可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而王后娘娘背后还有强国撑腰,娶了丹茗公主对讼卿国也有好处吧。”
常姮眯起眼,静静地看了戚承赋一阵,又问道:“那,丹茗公主愿意吗?”
“丹茗公主应该是挺喜欢太子爷的吧,不是三天两头往他那儿去吗?”戚承赋微微皱眉,忍不住问道:“公主,您又在明知故问?”
被识破的常姮微噘起嘴,淡哼。“难得你的话那么多,我不帮你搬些话题出来怎么行?继续说嘛,也说点你内心深处的事儿。”
彻底无言的戚承赋望着一脸期盼的常姮,连气都叹不出来。这等古怪的主子,应当很少人会遇到吧。
“如果太子想要娶丹茗,而丹茗也想要嫁太子,那就没啥戏好看了。”常姮翻了个身,缓缓从假山上滑坐下来,拔了几多不知名的小黄花,集成一束。
最好是上演那种郎有情、妹无意的戏码。只可惜丹茗公主喜欢太子喜欢得那么明显,好吧,那倒过来也勉强可以接受。
“如果公主真闷得慌,想要闹得宫里天翻地覆,您可以设法介入太子和丹茗公主之间。”戚承赋好心建议。
常姮大惊。“戚二你这样太坏了!这种点子亏你想得出来!”
“跟公主您学的。”
“胡说!”常姮大声反驳,但没有否认自己“奸邪”的一面,还颇为理直气壮地嚷道:“你不是一向最正直的吗?干麻跟我学阴险的招数?”
戚承赋还在抿唇闷笑着,常姮便挥手赶人了。“去去!我要睡个午觉,你大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免得又说你那颗清澄的心被我污染了。”
“您不回宫里头睡?”
常姮伸了个懒腰,选了一个舒适的位置,便把眼睛合上。“今儿个天气好,冬天难得有这等暖阳,太适合在外头午睡了。横竖这儿也不会有人来,我躺个大字也不会有人看见。”
“真的要我走?”刚刚不是喊无聊吗?要是待会睡不着又要人陪着聊天。
常姮睁了只眼睛瞧他。“你在这儿我怎么睡啊?”
“那好吧,我就在附近。”要是她真的睡成大字型,他好替她把风,免得公主形象不保。
*
堂堂讼卿国公主睡在花园里,旁边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当冯羿从花园侧边的小门进来,看见缩在假山边睡得正香甜的常姮时,一贯温和的脸上,两道眉缓缓皱起。
他走到她身旁站定,漠然地瞥了眼她裙上的几片落叶,眼一眯,突然觉得怒火中烧。
生什么气?
是气她睡在这儿有失身分?还是气应该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人,例如那个他怎么看都觉得古怪的戚承赋?还是单纯气她这个人?气她悠悠哉哉、气她满不在乎、气她……这几日总是不见人影?
何方说什么她身上有他寻找的宁静,真是胡诌!
之所以会来这儿,他给自己的理由是想出来透透气,虽然这里位于王后宫殿之后,但他知道这儿鲜少有人进来。
但,这是在自欺欺人吧?
他满脑子只想着上哪儿可以找到她。而越想,就越气自己对她不了解,以至于摸不清她的行踪;越想,越觉得这丫头实在野得很。
然后,他将满脑子的混乱思绪全归罪于她没有上羿月宫找他!
然而他凭什么要她来?
他待她如宾客般生疏,凭什么要求她像小时候那样,天天上羿月宫玩耍?
他觉得自己可笑极了。三天,才三天!三天里只见过一次面,她就能把他搅得里里外外不对劲,心浮气躁得很。分离十多年,再浓的情感应该、也必须冲散了,他以为他放下了、不会再去想了,可是……
冯羿蹲了下来,有些挫败地轻拉常姮柔嫩的手,看着她娇憨的睡颜,心头猛力敲击的是他的辛酸、他的愧疚和他的不知所措。
是了,是因为觉得对不住她,才会在重逢以后不停地想着吧?
可是……那股想要将她紧紧拥进怀里的冲动是什么?
他眉头深锁,将她的手凑到唇边,飘入鼻间的甜味熟悉得令他更为迷惘。
他想……他是迷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