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却突然断了音讯。她差人接连送了几封信也不见他有回应,倒是逢年过节、或她生日时,宫里总会差人送上一盒盒精致、可口的点心,顺道带个口信,但千篇一律都是那句——“太子问候您,望您一切安好”。
那些点心她碰都没碰,一口也没尝,全分给那些口水直流的丫鬟小厮。
从那时他就变了!她很清楚。她要的不是他假意的友好,她不希罕!他把她当什么了?
如果他不把她当一回事,她又何必在乎他呢?
“太子不都是那样吗?温柔、机敏、体察一切。”丹茗像是讲到自家夫君一般骄傲,带着点“与有荣焉”的笑容。
“是吗?”常姮瞄了丹茗一眼,对她显而易见的情绪暗暗冷哼。
这丹茗八成是爱上太子了,瞧她这副模样。
冯羿当然聪明,不只聪明,还阴险呢。
她心中早就认为如今自己能够再进宫,表面上是君主挂念她,实际上是盘算可以将她这个有公主头衔的苦命鬼,随便嫁给邻国的某某王子,换取点利益吧。这八成是目前掌政的太子所打的主意。
随便他们吧,反正她这公主的命也是他给的。
“你别担心,他很好相处的。”丹茗友善地握着她的手,两三句就把冯羿跟自己画在同一个圈圈里。
“嗯,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常姮那抹可爱的笑容仍是挂着,心底除了难受之外还是难受。难受于手这样被握着,难受于丹茗说的那些话。
这丹茗称不上虚伪或是心怀不轨,只不过是个担心太多了的女孩。
她才不会跟她抢冯羿呢。抢一个心机重的太子要做啥啊?丹茗若是喜欢冯羿,那他俩很相配呀!
是,她的确偷偷期盼过他能够来看她,哪怕只是虚应故事也好,但那也只是因为……他曾经真正地疼过她、照顾她、宠她、哄她。在最单纯无瑕的岁月里,他对她而言,是刻在心头的深远回忆,但那些回忆只能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刻。
她不想承认自己怨他,因为怨啊恨哪这些,代表着更多的思念与牵绊。
*
“公主,王后娘娘找您哪。奴婢四处找不到您,好在您回来了。”
一回宫,马上就有几个着青衫的身影跑过来。然后那几双眼睛也偷偷在常姮身上打转,好奇地看着这几日一直是大伙儿话题的“呈玉公主”。
哗,瞧那眉、那眼、那鼻,多么精致的一个人儿啊,让人一看就喜欢。还有她单纯的笑容……嗯,必定是个很好相处的公主。
虽然听宫里几个老妈子说,呈玉公主小时候十分纯真可爱,绝对不是蛮横不讲理的人。但他们还是不免有些担心啊,谁知道这个被放逐的公主经过十多年,会变成怎样呢?
呵,现下他们可安心了。
“好,这就过去了……”丹茗应着,突地指着那些丫头们的鼻子道:“嘿,你们一个个眼睛睁那么大、盯着呈玉公主看,不知道规矩吗?”
“啊!”众人回过神,一个个“扑通扑通”跪下来。“奴婢拜见呈玉公主。”
“啊,不要紧的。”常姮挥了挥手打圆场。她最怕人家跪她了。“什么规矩都不懂的人是我,看来往后会闹笑话了。”
“她们现下这样做,就是规矩。”丹茗笑着。
“噢……”常姮淡应了声。
“那,何大人,就劳您给呈玉公主带个路吧。”丹茗交代一声,便领着宫女往她母后的寝宫去了。
“公主,请随老臣来。”何方在前头引路。
常姮跟着何方,张望着四周。“戚二,这些景象我都不记得了。”
“经过十多年,您长高不少,如果蹲下来仰头看,说不准就跟五岁那年看到的一样。”
“是吗?”常姮歪了歪头,当真蹲了下来,仰首又望了望四周,不满地皱眉瞪向他。“戚二,你又骗人。”
何方被她单纯的行径逗笑了,抿着唇掩饰。“公主请起身吧,蹲着挺累的。”
“就是说嘛。”常姮嘟哝着拍拍裙子站起身,而她的宝贝糖罐却在这时滚出怀中,“咖啦咖啦”地以极快的速度往前滚去。
“我的命根儿!”常姮大惊,叫嚷着往前追去。
“公主!”戚二也跟着追了上去。
“唉唷……”胖胖的何方有些年纪了,跑不太动,只能快个几步跟着。
眼看那糖罐就在不远处、就在前方的转角,滚动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常姮跑上前要蹲下来捡,谁知转角另一方来了人,她没发现,直接撞上一堵人墙。
“噢!”常姮捂着碰疼了的鼻子,还没抬头看是谁,一声怒斥便像雷声一样打了下来——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走路不看路,冒犯了太子殿下!还不快下跪认错……”侍从们威风凛凛的怒喝还没完哪,就被主子抬起的手给打住。
“失礼的是你们。”冯羿轻道。他侧首,想要看清楚面前这个捂着鼻子、发出细碎哀号声,却始终不抬头的小不点。
这个时机出现在这里的陌生姑娘,还有那股随着这人儿一起闯进他鼻中的熟悉香甜味……又见着气喘吁吁往这边奔来的何方,冯羿锐利的眼一眯,吸了口气,试探地问道:“姮儿?”
他若没看错,当他那两个大嗓门侍从提到“太子”二字时,这小不点明显地顿了下……
“啊,我的命根儿。”常姮像是没听见他说什么似的,对着脚边的糖罐惊呼,很快地蹲下身抓住它。
真够倒霉,怎么进宫不到一刻钟就撞上这人。都是你啦!死糖罐!
冯羿也蹲下身,轻压住那只握着糖罐的柔嫩小手。他不是不知道这娃儿很明显地不想理他,但还是耐着性子再问一次:“是姮儿吧?”
逃不掉了。
常姮暗叹了声,心一横,抬头对上那双深若潭水的眼睛。
心头不由自主地一阵波动,这是两人共同的反应。
管他是什么太子殿下,她本来想要瞪他,想要好好示个威、以表达自己心头的不满,但她却没用地傻在原地,与他对望。
重逢的怪异感觉实在难以言喻,眼前这张放大的俊脸对她来说很陌生,毕竟已经事隔多年,童年的所有影像早就都模糊了,但是那股气息却太熟悉……
常姮愣愣地望着冯羿,还没意识到自己有什么不对劲,泪水便早一步地夺眶而出,“啪”的一声在地上摔个粉碎。
此时此刻,她才知道,她怨眼前这个人,怨得有多深。
这个景象不在冯羿的预期之内,震惊之余,他也被这样的神情给搅得整颗心都纠结在一块儿了。正兴起一个将她紧拥入怀的冲动,常姮却马上起身了。
“真的是呈玉公主欸!”冯羿身旁那两个天生大嗓门的侍从,兴奋的轻嚷着。
常姮转向身后的戚承赋、背对冯羿,用力抹掉眼中残存的泪,吸了口气。表情瞬间换成平日的模样,一脸哀怨地对戚承赋道:“戚二,这糖罐儿还是借放在你那好了,我看它跟着我好像有些不安稳。”
“这可是您的命根儿。”公主随时要吃糖的,由他带在身边妥当吗?
“反正你随时都在我身旁嘛,我带着和你带着有什么不同呢?”
这时冯羿已站起身,温和的眼眸缓缓地望向正在与常姮说话的人,眼神变得有些凌厉,审视着那名魁梧、帅气、像是和常姮很亲近的男子。
将宝贝糖罐打理好了,常姮这才转向面对冯羿,笑咪咪地、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有礼地福身:“王兄,好些日子不见了。”
“可不是。”冯羿稍顿了下,那张俊脸看起来并没有因为她的“瞬息万变”而感到错愕,依旧用低柔的声音回应。
事实上,常姮这样的反应也好。
不论他们俩方才心底在想些什么,都是太突如其来的不真实反应,没有必要深究。现在这样挺好,就像对才要开始熟悉的陌生人一般,以后相处起来也会轻松些吧。他所知道的常姮是个聪明的女孩儿,必定也是想到这一层,才以这样的态度面对他吧。
“王兄,何大人正要带我去给父王看呢,您要跟我们一道吗?”
冯羿不禁笑了出来。
“给父王看”这样的话大概只有常姮会说吧。就某些层面而言,眼前的女孩儿跟他印象中那个心直口快、永远会让他感到轻松的爱笑小娃儿是一模一样的。
才正想着要跟她保持点距离哪……可她却是如此让人难以放开手、让人情不自禁地想亲近她。
他想,可能也只有他,才能从她友善的语气中,听出这四个字里头所蕴含着的不甘愿。
冯羿脑中闪过许多尚未处理的公务,但他只是耸耸肩,给予她温和浅笑。“好啊。”
为何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