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散斜卧在窗台的男人,没有费心的起身,只是手指着底下的街道做为回答。
唐傲南探头看了一眼,微扬起嘴角,“好一个美人,我才在想少爷怎么三不五时就找我上这酒楼,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朱曦勾了下嘴角,“今日上酒楼是为了替海丹和语芙洗尘,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魏海丹扶着柔美的妻子,难忍好奇的站定到窗栏前。
底下是被戏称为“朱家大道”的街道,从城东到城西一整条街,人声鼎沸,几乎全是朱家的产业。
远远走来了一位淡妆女子,虽然隔着点距离看不清她的容貌,但是由她身上那袭粉色衣衫所勾勒出的柔美女性线条来看,可以想见定是位迷人的女子。
只瞥了一眼,朱语芙便轻声说道:“好像是元宝。”
“元宝?”魏海丹轻挑了下眉,“她叫元宝吗?”
她不禁一笑,轻摇着头,“姓钱,叫思儿。她小名叫元宝,家里开钱庄,就在前头一些的位置,她是个美人儿,令人一见难忘。”
“或许她美。”魏海丹一笑,清雅的脸上流露出书卷气,贵为王爷,身上却没有太多傲气,“但肯定美不过你。”
朱语芙脸上难掩甜蜜,微敛下眼,看着钱思儿走来,语气中带了一丝的惆然,“她虽美矣,只可惜名声不好,曾有相命师一言断定,她八字硬,会克夫,所以她虽年纪与我大哥相仿,但还未婚配,看来此生也断了嫁人的念头。然而人长得美,经营钱庄有声有色,便有传言说她懂狐媚之术,一介女子能撑起钱庄,靠的便是她的手腕。”
“虽已出嫁,但这里的闲言闲语,你倒没少听。”朱曦不以为然的扫了自己的妹妹一眼。
她心虚的垂下了眼,“知道哥哥不喜欢听人嚼舌根,语芙逾矩了。”
“纵使王妃逾矩,嫁给王爷后,也是王爷的责任了。”他并没有真的对妹妹感到生气。
“王爷刚平定贵州之乱,就急着带你回来看娘亲,你的命好,更该有颗慈悲之心。”
“是。”朱语芙点着头。
朱曦向来高傲,对别人如何看待他,从不上心,自然对外头那些茶余饭后数落钱家三小姐的言论也懒得多去费思量,他斜卧着,懒懒的看着娉婷身影走过来。
钱思儿打理的钱庄虽然也在朱家大道上,但却是少数几间与朱家无关的产业,不过钱庄那块地仍是朱家的,他爹在世时,无偿租借给钱思儿的爷爷,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只要屋子在的一天,土地便由着钱家使用。
认识钱思儿多年,却好些年没见过她,毕竟从他爹死后,他就一肩扛起家业,可没太多时间去理会不相干的人,更何况是个名声不好的女人。
她微低着头,露出优美的颈项,虽看不清她的表情,他却留意到其他人向她投注的目光。
她这样的女人自然吸引目光,那些眼神有不屑也有倾慕,但这一切却似乎全没影响她,她依然慢条斯理的走着,钱家的三小姐——朱曦嘲讽的微扬起嘴角。她若不是真没有羞耻心,就是太有自信。
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看她走进钱庄,不多久,就有好几个男人也进了钱庄,看来这些家伙醉翁之意不在酒,全都是冲着那钱家三小姐而去,他顿觉烦躁,收回视线,站起了身。
“少爷。”唐傲南的眼睛一亮,兴匆匆的问:“你也要上钱庄吗?”
他轻挑了下眉,“我又没银票要兑换,纵使有,上钱庄也不是我的事。帐房自会处理,我上钱庄做啥?”
“可是我看那思儿姑娘……”
“如何?”看着他,朱曦一哼,“你对她感兴趣,你去吧!”
唐傲南摇着头,咕哝道:“明明有兴趣的人又不是我。”
朱曦冷着目光扫了他一眼。
“好。”他立刻龟缩,“当我什么都没说,你不去钱庄,要去哪里?”
“我只是要去茅厕。”朱曦没好气的说。
他立刻头一扬,“那我还是非得跟你去不可!”
“不用了,我自个儿去。”
唐傲南轻挑了下眉,“少爷,别闹孩子脾气,到时迷路丢人的可是你。”
不是他不相信少爷,而是他家少爷虽是文武奇才,但是却有一大致命伤,就算是一条直行的街道,到了少爷眼里都成了棋盘迷宫,走到哪,就迷路到哪,时至今日,依然无解。
“我说行便行。”朱曦的嘴一撇,咕哝着,“你可别忘了,这酒楼可是咱们朱家的产业之一。”
就算是在自己家都有可能迷路,更何况只是产业之一。唐傲南带笑的看着自己的主子。
而朱曦也发现妹妹和妹婿全都用一脸怀疑的神情盯着他,不由得轻咒了一声。
魏海丹算是少部分几个知道朱曦完美人生中唯一小小缺憾的外姓人,理由很单纯,毕竟他娶了朱语芙也算是自家人。
“大哥。”他开了口,“不如我同你去吧。”
“不用,你陪语芙吧。”不过就是几步路而已,难不成还真会迷路不成,朱曦满脸的不以为然,转身离去。
唐傲南立刻跟上。
朱曦虽然满肚子的不满,认为不过几步路而已,当然、应该、或许、可能不会迷路……但每次结果都只证明,他就是会迷路……所以纵使满心不愿,还是让唐傲南跟在身旁。
左边?右边?东边?西边?
这次该是左边,方才他是走左边……但又好像是右边?
朱曦气得想抓头发,明明就是一条条直行的街道,偶尔横纵交接,怎么到他眼里却都成了复杂的棋盘迷宫。
究竟是哪个该死的家伙把他家门前的相思树给移了位置,让他左绕右转就是找不到回家的路。
真是气死人了!看着眼前的道路,他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定,往右走……
“该死!”没多久,朱曦咒骂了一声,眼前是条死巷子,就算再不认得路,也知道自己错了,他死心的往回走。
只是接下来该往右边……不,等等,他方才是左走还是右走——天杀的!把路搞得这么复杂,是给谁走啊!
边低咒边迈步前进,一个转身,隐约之间,朱曦听到了吵杂声,他挑了下眉,反正也没方向,就索性往有人声的地方走。
突然,一边入目的娇小身影令他脚步微顿了下,钱思儿……他轻挑了挑眉,好奇地走近了些许——
“我娘说,你已经是个老姑娘,一辈子嫁不出去!”
钱思儿看着眼前长得颇为俏丽的姑娘,耳里听着她的出言不逊,脸上两朵笑靥挂在粉颊,口气听不出一丝火气,“是啊,想来我的年纪确实已经不小。”
“你嫁不出去不是因为年纪大,而是因为你克夫,没人敢娶你!”身旁的另一名女子得意扬扬的接着讥讽,“不过外头的人都说,你做钱庄生意,来来去去招呼外地的商贾,今日张三,明日李四,日子忙和得很——谁知道关起钱庄的门,你背地跟那些男人干些什么勾当,嫁不嫁人,你应该也不在乎才是。”
闻言,钱思儿在心中叹息,看来她的名声可能只比勾栏的窑姐好一些罢了。但她也没费心去多做解释,反正少说几句话,她们讲到无趣了,人自然就走了,还她一个清静。
今日要不是从她爷爷那代就在钱家干活儿的财叔病了,她来探访老人家,也不会这么“好运气”地在巷子遇到这两个正好日子过得太无聊,嚼舌根把话题绕到她身上说嘴的女人。
“你瞧她。”看着那张绝美的脸孔,开口的姑娘口气有着嫉妒,“竟然还笑得出来,压根没有羞耻之心,你这种女人就算不克夫,老天爷早晚也会给报应。”
钱思儿的反应是微敛下眼,依然一副温柔款款的娇娃模样。
“夜深人静时,思儿也不由得心想。”她开了口,声音轻柔得令人心醉,“或许真是上辈子做了太多坏事,说了太多他人的闲话,此生才会落得一个注定孤苦终老的下场,正如两位姑娘所言,真是报应。”
说着,她的眼眶红了,面露凄楚,抬起衣袖压了压眼角。
她楚楚可人的样子令原本想找她麻烦的两个女人,全都面面相觑了起来。
“你这副样子对付男人还差不多,我们才不吃这一套!”嘴里虽然不饶人,但是看她这柔弱的模样,再对着骂也实在没有什么意思,于是两人只好悻悻然的对视一眼,不太情愿的离开。
钱思儿一听脚步声走远,立刻将衣袖给放下来,她的眼眶里头压根一点泪水都没有。
她冷冷的看着两个女人的背影,一个人时,她也懒得再伪装。
她轻哼一声。这年头做人还真是难,开门做生意以和为贵,所以她向来不得罪人,谨记着死去爷爷的交代——与人为善,以和为贵,不与人争,笑脸迎人。纵使心中恼火得想要狠狠揍对方几拳,但她总是温和待人,轻声细语回应各种挑衅。
她压根也不知道传言是怎么开始的,反正在她接手钱庄之后没多久,便有人说她为了钱庄,所以不惜出卖自己的身子跟客人交好,初听之际,她原本气得想要揪出造谣者,但却发现原本在爷爷逝世后,平淡下来的钱庄生意变得出奇好。
来的那些客人往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十有八九全是冲着她这个钱家三小姐而来。
反正她八字硬,被相命师一口断言嫁人无望,所以钱思儿很快决定索性不解释了,反正又不嫁人,那些张三、李四想怎么说她就由着他们,反正她钱庄的生意越来越好,她乐得荷包满满,让一家大小得以温饱。
只是这传言——她冷着一张脸。似乎越来越难听!若说不在意,还真有些自欺欺人。
她莲步轻移,转身离开,却在转角差点跟人迎头撞上。她吓了一大跳,身子一时没稳住,踉跄了一下。
朱曦见状,眼明手快的长手一伸,拉住了向后倒的她。
钱思儿惊魂未定的抬起头,嘴巴微张,有些讶异的看着拉住她的朱曦。她认得他,毕竟他可是富可敌国的朱家公子……
“朱……”她连忙将头一低,恭敬的唤道:“朱少爷。”
朱曦没答腔,只是若有所思,牢牢的盯住她。
察觉他的目光直接狂妄地紧盯着她不放,钱思儿敛下眼,脸上带着浅浅笑意。
她从未与高高在上的朱家少爷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没料到今日却在这少有人迹的巷子里相遇,此刻不清楚他的意图,她只能微低着头,由他看、任他看!
看着她美艳如花的容貌,笑靥嫣然,方才被人找麻烦,她始终进退温婉的态度令人赞赏,但不知为何,方才她转身走来那生人勿近的冷肃神情,却令他更为印象深刻——
他撇了下嘴,冷冷的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朱曦略微高傲的语气,令钱思儿在心中叹了口气。今日还真是诸事不利,走了两个烦人精,又来个自大鬼。
她的头微低,轻声细语回答,“钱庄的伙计病了好些天,所以特来探望。”
很得体的回答,他上下的打量着她。钱庄的三小姐——钱思儿,有个可爱的小名叫元宝,一个女人撑起一家钱庄的压力不小,当初虽没几人看好,但最后她却做得有声有色,证明了这女人不简单。
她貌美如花,云发如瀑,眼含秋水,姿态之美令人心醉,一举手一投足,皆让人移不开眼,无怪乎有人说她懂得狐媚之术,男人只要一见,便被迷了心神。
“朱少爷呢?”于礼,钱思儿也不得不开口问道,“怎么也到这来?”
好问题!朱曦立刻冷下了脸,一下子回到了现实。这钱思儿还真是问了个好问题,但他当然不可能老实的告诉她,他迷路了!
今日他不过是在酒楼与人谈事,唐傲南回府去拿个东西,等事情谈完,他左等右等就是没等到康傲南来接人,他索性自己出酒楼,原想要试试找到路回家,谁知道左弯右拐的来到了这里。
他家或许、可能只在附近的某处,但他就是走不到。从小到大,他就被这些大大小小的路给搞得迷迷糊糊,原本还以为此生只能被锁在家中,永远出不了门,不过天可怜见,最后让他遇上了唐傲南,他就像天神一样降临。
这些年来,多亏他在一旁协助,所以他这“小小的缺失”并没有让外人发现。
为了掩饰自己的无助,他眼睛如冰一样寒,“关你什么事。”
他无礼的回话,令钱思儿低垂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悦。朱家赫赫有名的大少爷向来高高在上,看他连句话都不屑跟她说的模样,看来他也是跟那些说她闲话、嘲笑她的人没两样。
城里最热闹的一条街,上头几乎全都是朱家的产业,朱曝在弱冠之年就接掌家业,从一间米行,花了数年的光阴摇身成了城里的首富,现在朱家不单有米行还有油行、纸行、布行,什么生意都做,连棺材都卖,包山包海,上天下地,最后大伙儿还索性叫那条街为“朱家大道”。
几年前,来了个算命师很灵验,说朱家大道地灵人杰占了龙脉,做什么就发什么,朱家占了地利之便,所以财富如泉涌般而来,她这个钱庄三小姐却倒霉的被同一个算命师一口断定克夫命,若不想害死人,最好就一辈子安安分分的守着钱庄,不要嫁人,孤独一生。
当时她的祖母索性就不再逼着她爹再娶二房,替钱家生个男丁,反而把所有的希望全都加到了她的身上。
虽是个女人,她现在却能八面玲珑,独当一面撑起一间钱庄。她并不像一般姑娘家,乖乖圈在绣房里镇日琴棋书画,三教九流她都懂得打交道,纵使已到了适婚年龄,也没人敢上门来提亲。
朱曦是远近驰名的名人,众人见他总是畏惧三分,一方面当然就是富甲一方,拥有良田美地无数。另一方面是朱家出了个柔美得像个仙子的大小姐,朱曦唯一的妹妹,知书达礼,去年出阁嫁给了王爷,这件事可着着实实的让京城里的老百姓谈论了许久,这下子朱曦可不单只是个巨富,还摇身一变成了皇亲国戚。
钱思儿低垂的眼眸闪过一丝嘲讽。天底下的好处似乎全被他占尽,同一个算命师断了两家人的运,他是被众人用双手捧上了天,而她却一掌被打入了地狱。
这城里只要没出嫁的姑娘,哪一个不巴着想要得到他的青睐……这之中还包括她未出阁的两个双胞胎妹妹。想到那对成天吵闹的宝贝妹妹,她又忍不住在心中叹息。明明跟朱曦八字没一撇,人家可能连她们姓啥名谁都搞不清楚,两人却常会因为他而吵翻天。
钱思儿依然用着一贯温柔的嗓音回话,“朱少爷说的极是,确实与我无关,不过天色渐暗,朱少爷还是早些回府歇息吧。”
若找得到路,他也想要早点回去呀!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朱曦冷着脸,语气依旧高傲。
“我想回去之时,自然会回去。”
真是讨人厌的嘴脸!钱思儿敛着眼,咬了下牙,忍住瞪他的冲动,意思意思的寒暄了几句,她自认责任已了,可以闪人。
“是,朱少爷开心便成。”再对着他,她可能会吐血身亡,人家对她不客气,她也无须还赖着受气。于是露出一个美艳的笑靥,看了朱曦一眼,“那就不打扰朱少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