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她怀有身孕,太医不敢下猛药,仅能依她体质调配温补药方,以驱寒解热的方式加以调理。
然而病体未愈的她偏偏这时候才开始害喜,恶心反胃的吐个不停,越是吐就越吃不下,吐到无物可吐时,就直呕酸水,这样折腾下来,原先丰腴的脸蛋因而消瘦了不少。
看到伺候的娘娘瘦到面色苍白,孕吐不断而神色憔悴,随行的太监、宫女个个焦急不已,深恐自己人头落地。尤其是任公公,气急败坏的声音越来越高昂,「哎哟!紫衣丫头,妳快来瞧瞧是怎么一回事,娘娘的气色越来越差了,吃什么吐什么,妳快想想办法,要是娘娘的身子一直这样下去,皇上怪罪下来,大伙儿都别想活命。」
「公公别心急,女人怀孕都是这么过的,太医开了补药,先吃几帖再看看。」
风紫衣嘴上说的轻松,但心里着实忧心又心疼,时时刻刻盯着因妊娠而苦的贵妃娘娘。
其实伺候天乐这事不该落在她头上,但她跟祁天昊都担心会有人想害天乐,所以当初就跟任公公坚持,天乐住在祁府时,伺候天乐的贴身丫鬟得是祁家的下人,刚开始时任公公是反对的,后来因为较为欣赏她,才答应由她亲自伺候。
「妳叫我别急,妳还有没有良心呀!我们娘娘可是金枝玉叶,怀的又是身分尊贵的龙子,若有个闪失,这可怎么办呀!」高昂的声音再起,片刻不肯休息。
任公公捏起莲花指,扭臀跺脚,喳喳呼呼地摆手摇首,坐立难安的来回走动,上至御医,下至宫女,他全给骂遍了,无一遗漏。可他还是不满意,凡是祁府的仆从婢女,他见一个骂一个,没人能逃过他的毒舌攻击,个个被骂得体无完肤、羞于见人。
「任公公,吃口我们朱雀城才有的桂花酿,静静心、平平气,瞧您急得眼角都生出细纹了。」风紫衣以他最在意的容貌转移他的注意力。
「娘娘她……」哎哟!真有细纹吗?抹些玉露膏不知道能不能挽救。
任公公急忙轻按眼睛四周,就怕长皱纹,神经质的动作宛如爱美女子。
「娘娘凤体是否安康,我和您一样忧心,可您若不先心平气和地照顾自己,又哪来的余力伺候娘娘?」
听她说的有几分道理,稍微平静下来的任公公啾了她一眼。「妳这丫头挺有见识的,当个丫鬟着实可借。」
「蒙公公和主子不弃,紫衣尽力而为,不敢有一丝懈怠。」她谦虚地说道,只想着多转移他的注意力,别再扰了府里的安宁。
说来,这家伙可比天乐更难伺候。「以妳的能力在宫里当差,一定深受重用,要不要我带妳进宫……哎呀!我的好主儿,怎么又吐了?!快快快,快拿椰子水给娘娘漱口。」真是要命哟!这回去怎么跟皇上交差啊。
祁天乐睡得不安稳,一阵反胃,翻身又是一吐,急得头发快白了的任公公赶紧上前要扶。
「任公公,我来吧,娘娘未入宫前都是我在伺候她的。」怕这身子比女人娇贵的公公会越帮越忙,风紫衣快他一步抢先扶住好友。
一闻令人作呕的酸气,任公公连忙点头,掩着鼻退开。「好生照料着,别摔着娘娘。」
「是的,公公,您往后退一点。」她苦笑。这天乐呀,难得见她这般安静,叫人看了心里不舍。
「妳呀!紫衣丫头,我是看妳手脚灵巧才让妳伺候娘娘,妳可得用心点,不要起坏心眼……」怕人家说他奴才不像奴才,尽在一旁享福,任公公特意扬声交代。
宫里不用多想也知是太监宫女最多,正得势的他细皮嫩肉的,可见从未做过什么粗活,一张嘴吆喝一声,多得是代劳的人。所以说他是命好,面相生得好又能言善道,只要哄得主子们开心,丰厚赏赐随之而来,地位也水涨船高。
既然在宫里就享福惯了,出了宫,他也没打算自己来。
「小任子,你吵得我头都疼了,一边站着去,别再开口了。」整个屋子就他一人的声音。
气虚的祁天乐靠着风紫衣,脸色偏白地扶着额,虽然声弱些,却不失贵妃威仪,以命令的口吻阻止太监的喋喋不休。
「是,娘娘。」守着宫中规矩,任公公退到门边,等着主子召唤。
此时有数名宫女端着早膳前来,其中一名名唤彩霞的带头宫女先以银针试毒,另一名带头宫女明月才命其它宫女将膳食一一摆放上桌。
当彩霞在盛鲍鱼干贝粥时,明月刻意看了风紫衣一眼,瞧对方视线往粥上一落,赶紧垂目低头,怕与之目光相对。
风紫衣心中留了底,准备晚点让祁天昊查查这宫女的背景,要不就把她调走,当然,在做这件事之前,先让天乐吃东西比较重要。
「怎么又是这味道?拿走、拿走,本宫不吃!」祁天乐耍着脾气,连看也不看,就发着火要人将早膳端走。
「娘娘,不吃点东西,身子骨怎么消受得了?多吃点,别让人看了心疼。」风紫衣轻声哄着。
简直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一说要吃药便耍赖装睡,没半丝长进。
「人家就是不想吃嘛!我……嗯!好想吐……拿……拿开……」一说完,她又吐了一口酸水。
连忙以盆子盛接的风紫衣轻抚她的背。「不吃不行,瞧妳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再这么下去,心、肝、肺全呕了一地,装也装不回去。」
知道她性格,她故意吓她。
「紫衣……人家真的吃不下嘛!」祁天乐眨着盈满水气的眸子,恳求着。
她硬起心说:「装可怜也没用,多少给我吃一点,不顾着大人,肚子里那个小的也要吃饭,妳这个狠心的娘想饿坏孩子吗?」
「可是我现在只想吐……」抚着孕育皇子的小腹,祁天乐脸上泛着为人母的慈光,剩下的抱怨因此吞回肚里。
「娘娘,就吃几口,妳就忍耐一下,记住紫衣的话,为母则强。」她必须为孩子保重,更必须为了这些关心她的人保重。
「为母则强……」她小声的念着,虽然还是很难受,却不再拒绝,「好吧,那妳喂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吃。」
「嗯,这才乖。」她大概是当今圣上外,唯一敢摸贵妃头的丫鬟。
风紫衣一使眼色,彩霞便端来八分满的鲍鱼干贝粥,体贴入微的风紫衣接过,一口一口吹凉,这才送入祁天乐微欧的檀口,慢慢地喂食。
只是那几乎吃不出腥味的鲍鱼干贝粥一入口,祁天乐的表情立即一变,难受地捂喉欲吐。
虽然在风紫衣严厉的目光下她勉强吃了半碗,但吐出的量也差不多有一半了,让人看了万分不舍,却又无法代她忍受孕吐的难过,只好看她边吃边吐,最后再安抚她多睡一会。
「这可怎么办才好……」风紫衣喃喃念着。自走出房门,她的眉头就不曾舒展,忧心忡忡,绞尽脑汁就希望能减轻天乐的痛苦。
可毕竟她是未出阁的姑娘,没法体会身怀六甲的感受,府内的大娘大婶都是苦命人,生孩子就像下蛋一样简单,哪有人娇贵如她家主子,怀个龙胎像要她的命似的。
此时面对她走来一名雍容妇人,见她失神的样子,轻柔的摇了她的手臂一下。
「紫衣丫头啊,什么事怎么办?瞧妳念念有词、恍恍惚惚的连路都不看了。」
「呃!夫人,紫衣给您请安了。」她福了-福身,态度恭敬。
风紫衣的神态有别于对方涓心的态度,因为她对人向来是只看心性不看身分,方涓心不值得她的尊敬。
迎面走来的妇人,是祁老爷的元配,祁天昊、祁天乐的亲娘,常年茹素礼佛的大夫人梅瑛嬿。
「免了,不用多礼,自家人还客套什么,难得见妳一脸愁容,是府里谁又给妳找麻烦了?我替妳说说他们。」虽说她平常不理事,但那是知道紫衣做得好,况且天昊那孩子也信任她,她便更一心向佛了。但若几个玩性太重的主子给丫鬟找麻烦,她这大夫人的面子还是用得上的。
风紫衣微微苦笑。「不是主子又闯祸了,紫衣是担心天乐小姐的身子,她的状况不太好。」
「又吐了?」一提到她的贵妃女儿,祁夫人也眉头深锁。
「嗯。」螓首一点。
「这孩子平时一向活泼,现在这样也真是难为她了……啊!我差点忘了,这儿有个方子,妳让人去抓来熬给她喝,当年我怀她和昊儿时也折腾得半死,全靠这个方子,撑过那段严重害喜的时日。」
「真的这么有效?」原来有这种东西。
「那当然,别烦恼了,药方在我房里,妳跟我去取。」
风紫衣连忙点头,跟着梅瑛嬿拿到药方后,还谨慎的先问过太医方子是否妥当,而后才嘱咐下人买回药材,在屋前兴起药炉,依照梅瑛嬿交代的,熬煮三个时辰,寸步不离的就守着那汤药。直到天色趋暗,小火慢熬,烟气袅袅上升,浓而清甜的药香味不断散发,汤药滚动的沸腾声轻轻响起,药差不多快要煎好了。
「紫衣,妳在干什么,我来帮妳好不好?」看起来好像很好玩。
闲着没事做的祁天喜突然出现,一把抢过蒲扇,大力地朝药炉褊风。
「慢!慢!慢!天喜,妳要毁了我这炉药呀!」看星火纷飞,风紫衣吓了一跳,连忙制止。
「人家想帮忙嘛!大姊……呃、娘娘整天病奄奄的,没有一丝元气,我想她快点好起来。」祁天喜天真的说着。
虽说她跟大姊同父异母,但比起不亲近的亲娘,大娘跟大姊对她还比较好,况且她娘总说她跟哥哥是不争气的孩子,生他们一点用都没有,她打小到大都是紫衣跟大房的人陪着的。
「好好好,那妳在旁边看着就好,若是火大了,妳提醒我一声。」就像对天乐一样,风紫衣轻声安抚着。祁天喜还是孩子心性,当煎药是件有趣的事,即使手中的扇子被拿了回去,她还是用葱白小手轻褊,好像有了她的帮助,药会更快煎好。不一会,祁天喜期期艾艾的开口,「那个……紫、紫衣……」
「小姐是不是又想偷溜上街了?」她心里想些什么全写在脸上。
被看穿了心事,祁天喜心虚地一吐粉舌。「哪……哪有,我最近都很乖,不信妳问玲珑和妍儿。」
一旁的两个丫鬟不约而同的撇开脸,一个看着树上的鸟窝,一个低视落叶中的蚂蚁,没人肯挺身作证。
「小姐,该收收玩心了,妳这年纪都该嫁人了。」蓦地,风紫衣想到人品还算不错的金准之。
其实有个人照顾天喜也不错,金准之这人是没定性了点,但看得出来他对天喜是真心的,要不,照他那个性哪会到现在还不肯离开祁府,即便是受她刁难也是暗吃闷亏,不敢多说什么。
「我才不嫁,我要一辈子陪着紫衣……啊!好烫、好烫,我的手……呜……呜……好痛……」就在她嚷着不嫁之际,挥动的小手碰到高热的药炉,几根纤指当下烫得又红又肿,痛得呜咽不已。
这一喊痛,风紫衣和玲珑、妍儿全围到她身边,又是检视伤势,又是轻哄,又是上药的,把这娇贵小姐伺候得无微不至。
就在背着药炉的主仆几人专注在烫伤的部位时,没人注意到有只手悄然伸向炉火,在热得烫手的炉盖被掀开又覆上的时间里,一小撮白色粉末已融入药中。
无声的脚步来了又走,这时风紫衣才想到药已经差不多好了,她拿了个空碗盛药。
「好了,小姐,别哭了,都快当姨娘的人了,要给小外甥当个榜样。」忙完了天乐的事,她想,就替天喜的婚事做准备吧。
不知汤药已经被动过手脚的她手捧热碗,心里还在盘算着怎么为小姐作嫁,一手推开房门,越过托腮打盹的任公公,走向祁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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