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鱼肉太腥、虾子太小,这鸡是死不瞑目吧,眼窝处怎么还有没拔干净的细毛?再去宰只肥嫩的小母鸡来,七个月大最好。」
「哎哟!我的天老爷,这些老百姓做事未免太草率了,缸里的水不能由井里打起,要收集晨起的露水,用干净的竹筒一滴一滴接,知道没有?」
「天哪!粗手粗脚的丫头打哪来的?轻点,玉铺的床得先上软被,再将水缎覆盖上,最后再放一席织锦轻铺、拍软……」
「哎呀!慢着、慢着,你们在干什么?怎么没先点熏香,这一屋子潮味娘娘哪能受得住?快去拿点香料来,得熏上一整夜才行!」今天的祁府,只听见这尖细的声音此起彼落,众人皆因这声音而忙碌着。发声的人面色净白,生得眉清目秀,一口白牙亮得刺眼,小巧的唇儿显得特别红艳,莲花小指一勾竟也有几分风情,语气软嘐。
说他是女子嘛,那模样瞧来又像是俊秀公子,打扮入时,好不威风,一身上好织绸穿在身上倒也俊得很,玉颜像扑了粉似的。
可他是名副其实的男儿身,除了比别人少了那么一点小玩意儿,唇红齿白的他可有着不输女孩家的……呃……娇柔,稍嫌尖细的嗓音甜腻了些。
不过没有人在意这点小缺陷,毕竟他可是个太监,一张嘴能言善道、将死说成活才是他的专长,受后宫嫔妃宠爱、哄主子们心花怒放才是他的工作。
「任公公,口渴了吧?这刚泡好的春茶,就麻烦您先替主子尝尝味道。」风紫衣适时端来一杯茶,让这任公公喘口气,也能让府里的人歇会。
此茶色泽澄澈、碧绿如茵,清甜香气醇韵微甘,沁鼻清香宛如置身群山环绕的田园之中。玉杯雪白,微微透光,冒着烟的香茗置于掌中不觉烫度,可入喉的茶水却烫舌得很,若过于猴急容易伤口,小口细饮方能引出茶香。
「咱家这张嘴可刁得很,非西湖的龙井不饮,妳可别拿些粗糙的下等茶叶糟蹋我。」任公公尖细的声音挑剔着。
明明被茶香所引诱,他仍故作姿态,将下颚抬得高高,以他的鼻孔瞧人。
「任公公何不先尝一口,真要粗茶,咱们老爷夫人还拿不出手,就怕您笑话。」她特地提到祁府主子,要不然她端来的茶会先被往花丛倒。
这些年,她学得最好的本事就是应对进退,经过几年磨练,她已变得手腕圆滑、长袖善舞,有钱人就喜欢包装这套,只要东西看起来稀有高级,他们就会觉得这东西是直的好,再贴上祁府的名号,很少人拒绝得了,至少她还没遇过。
不过,她会拿出手的东西,也绝对不是常物假装珍品,必定叫人、心服。
就拿这白毫春茶来说,此茶乃是来自远古时代的野生茶树,天底下就这么一株,树龄约有八百岁,长在奇岩绝壁上,茶叶数量稀少且难以取得,一年能制个三、四斤就不错了,绝对叫任公公信服。
「哼!咱家就不信比得上宫里的贡茶……」任公公先闻香,而后尝了一口,白细的脸儿顿生光华。「咦!这是……这是什么茶?」
「紫衣才疏学浅,就喊它『和尚茶』。」看对方的表情,她就知道这一手让他上勾了。
「和尚茶?」
「是的,是庙里和尚采制的茶叶,日出时分趁着露水正浓时采下,叶片在云雾中展开,不受日晒,因此老和尚又取了个『云雾茶』的雅名。」亦称岩茶。
云雾茶与一般茶叶不同,即靠天然的雾气养育而成,有着悬崖峭壁遮荫,在湿润的环境中生长,叶子不仅柔软,且风味特佳,有别于人工培育的茶香。
如此绝品好茶,若非她以棋会友,多次赢了老住持明空大师,恐怕也取不得这独一无二的珍品,孝敬祁府爱茶成痴的老爷,所以,宫里是绝对尝不到的。
「嗯!嗯——云雾茶,好名,名好茶好,妳这丫头做事倒也机伶。」他终于有了点笑容,又品了一口。
一口好茶收买了任公公半颗心,他边饮边点头,频频赞扬,原先轻蔑的眼神转为称许。「不,这可不是紫衣的功劳,若非公公的面子大,这住持怎么肯拿出珍藏与人分享?」她将功劳全留给他。
「是吗?呵呵——」果然,好听话人人爱听,尤其是吹捧到心窝里,叫他挑剔的嘴也变柔软了。
加上这风紫衣将迎接娇客的事宜打点得妥妥当当,安排得雅致中不失贵气,让提早来宣旨的他落得轻松,对她的好感自是节节升高。
尤其是她调度下人的手腕,以及笑谈间处事的圆滑,他是暗自佩服在心,以一名丫鬟来说,她算是很了不起了,世间女子没几人能及得上她的慧巧。
「吓!过来,妳、过来一下。」
低廊迥转处,不意传来低唤声,风紫衣蛾眉轻蹙,抬眸一瞧,只见树影摇晃下的石碑处有只招唤的大手。
她转头,先是对任公公一个欠身,「公公还有事要忙吧?紫衣就不打扰了,这茶公公慢饮,等会让下人收走便是。」
任公公摇摇手,不甚在意,「去吧去吧,咱家还得盯着下人们办事呢。」她再一个欠身,才转头轻移至发声处。「是你呀金公子,今儿个可真有闲情逸致,玩起躲猫猫来了。」一瞧见是金准之,她有些恼意。
这家伙搞什么鬼?现在正忙,他想干么?
面上一哂的金准之干笑地打躬作揖。「别损我了,紫衣姑娘,在下得知妳偏好『景阳行』的蜜李子,特意为妳送来,好让妳甜甜嘴。」
一反常态,他热络得好比冬日的烘炉,客气地让人称奇,一改脾性,用双手捧着一袋蜜饯送上前。
闻言,她倒有些笑意了,「啧,真是消受不起呀!听你一声紫衣姑娘,我是受宠若惊,突然对我太过殷勤,我可是会吓着的。」看来被整治了几回,这二愣子开窍了。
她也没跟他客套,一把收下蜜李子,葱白小指一挑便挑颗大的往舌间放,酸酸甜甜的味儿一漫开,她微露满意的愉色。
「哪儿的话,紫衣姑娘向来好福气,在下还望沾沾妳的福,多点好事儿。」他暗示着有求于人。
「你有没有觉得我最近少了什么,你瞧这手腕空荡荡,没点什么饰品,珠花样式也嫌旧了。」柔哲小手一抬,晃呀晃地给他机会。
她不是贪财之人,但对金准之,前后过节太多,她一点都不需要客气。
一点即明的金准之,赶紧取出原先打算买给妹子的金钗耳坠。「小小薄礼不成敬意,妳可别嫌弃。」
「这……」她掩唇轻笑,收得毫不心虚。「金公子的多礼我记下了,改天我空闲了,必邀你与天喜小姐月下独酌,小聚一番。」
至于这礼物呢,她就先替天喜收下,往后给天喜当嫁妆。
「那就有劳紫衣姑娘了。」金准之喜出望外,两眼堆满美梦成真的笑意。
「不过……」
「不过什么?」他小心地陪笑,态度好不谦逊。
「小姐乃『千金』之躯,想要成就一桩美事,代价可不小,为使美人展颜,金公子知道怎么做吧?」看他那副得逞的样子她就不爽快,既然嫁妆要了,再来点聘金先收着也无妨。金准之神色一僵,嘴角抽措,「是、是,我明白了,『千金』难买美红妆,在下良缘就劳姑娘牵成。」
千金……祁天昊说的没错,他家的丫鬟果然是享福的命格。
「呵呵……只要你够诚意,紫衣绝对义不容辞,小姐过得如意,下人们也跟着开怀……」本来还想再整整他,不料她眼角余光瞄见任公公一身光鲜的走近,她清软的语调倏地一转,微带轻快地迎向他。「任公公,怎好劳您大驾,有事让下人找我便是。」
「瞧妳还没走远,就自己来了,咱家是想问问妳这茶还有没有,我想带些回宫里……」徐步而来的任公公蓦地话声一顿,双眼发亮,粉脸着了火似地染上嫣红。
「这位公子好生俊俏,不知是哪里人?娶妻了没有?」
忽被问到,正举步欲离的金准之停下脚步,神色古怪的盯着他。「准之目前四处为家。」他不想说太多。照说入秋该是天凉,但对习武人而言,仍觉得偏热,可他却莫名打起寒颤,一种不舒服到极点的感觉由脚底窜起。
「啧!啧!啧!瞧这脸皮多么嫩呀!咱家掐掐是不是肉做的……噢!真是男人的脸……」是不比他的细皮嫩肉,却叫他指尖舍不得离开。
听到这近似女子淫浪的「噢」声,又平白被捏了两下,金准之当下脸垮了一半,不舒服的感觉更深。
「任公公,别欺负我家大少爷的朋友,你瞧他皮薄肉嫩的,可禁不起你这般戏弄。」风紫衣不着痕迹地轻拍任公公的手,就像两人是知交姊妹般的笑着。
明明是名男子,任公公脸上却浮现女子的娇羞。
「妳这丫头真死相,咱家是瞧他似乎颇有见识,想和他多聊聊民间风情。」多可口的男人呀!叫人心口卜通卜通地跳,心猿意马地想咬上一小口。
少了个宝贝儿,七岁净身的他一身脂粉味,渐而偏好男色,宫里不少小太监是他的相好,他还私下养了个男人在宫外,床第间那回事他可不陌生。
不过像这种持剑英雄般的潇洒人物,他以往倒没遇见过,使得他芳心蠢蠢欲动,但对方既然是朱雀城城主的朋友,他当然得收敛几分,不能太躁进。
「能入得了公公的眼是他的福分,可您也别急嘛!来日方长,改天紫衣替您安排安排,让你们来个促膝长谈,岂不更好?」风紫衣挽起任公公的手,还状似贴心的讨他欢心。
安排?猛打冷颤的金准之瞠大眼,双手环胸似想守住「贞操」,他再怎么迟钝也不会看不出眼前男人的癖好,而他绝不搞什么龙阳之癖,尤其还是跟一个不男不女的死太监!
「就今晚吧!妳准备一桌好酒好菜,咱家整晚不睡就陪他聊通宵。」结实的胸膛,挺而有力的腰身……他捂着唇咯咯轻笑,神态娇媚。
闻言,金准之全身僵硬,额上冷汗一滴一滴地冒出,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公公,你别心急,别忘了娘娘就快到了,您要是耽误了这事,上头怪罪下来,谁承担得起。」她假意为难,像是怕他沉溺男色而受罚。
「这……」任公公垂涎地看了「美食」一眼,遗憾地叹了口气。
「不过啊,任公公您初来乍到可能不清楚,我们朱雀城地杰人灵,尽出才子佳人,金公子的相貌虽佳,可城里比他出色的公子哥儿也不少,哪天您上街去逛逛,就知道紫衣没诳您。」她将手背于身后,不断挥着,示意金准之快走。一见她打了暗号,金准之心头一松,片刻不敢停留的溜走。
不过未得偿所愿的任公公尚有些舍不得,殷红的唇瓣微鳜着,频频回头想多看一眼,聊慰此时的失落。
幸好这个时候,气喘吁吁的玲珑出现,打断了他的遥望。
「来……来了……十里坡……轿子……快到……望月亭……来……来了……好多人……马儿……」玲珑上气不接下气的指着身后,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颠三倒四,没人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风紫衣拍拍她的肩,「玲珑别急,顺口气再说。」
「来、来了,紫衣姑娘,娘娘的銮轿刚进城,城……城主吩咐我来知会妳一声,快召集府里的下人接驾。」
「什么?!娘娘銮驾到了,我得赶紧到前头恭迎……撒、撤、撒!别挡咱家的路。」任公公惊呼着,让他的声音听来更尖锐。不等风紫衣指挥府里的人前去迎接,忙着整肃仪容的任公公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踩着小碎步急匆匆跑着,扭腰摆臀的,所经之处众人纷纷迥避,不敢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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