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鉴钧一直反复思考这个问题,即使他告诉自己,司徒云心有没有受伤都不干他的事,这个问题仍然不停地窜入他的脑门,强迫他去想。
他没说错啊!他之所以对外宣称她是他的未婚妻,只是因为不想丢脸而已。没人叫她当跟屁虫,也没人叫她穿得破破烂烂出门,就算她再穷好了,也不必每天穿着同一件粗布衣,上面甚至还有补丁!
武鉴钧双手枕在脑后,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也无法好好休息。
他的脑中不时浮现司徒云心脸上的表情,即使她再怎么隐瞒,她的眼神已经泄底——她受伤了。
可恶!
一股脑儿地从床上爬起来,武鉴钧好像从和司徒云心重逢以来就没好好睡过觉,不是生气到睡不着,就是胡思乱想,然而无论他是生气或是幻想,都和司徒云心脱离不了关系。
他伤害她了吗?
这个问题像夺命连环索紧紧套住他的脖子,勒得他不能呼吸。
武鉴钧决定亲自确认,于是跳下床穿上鞋子,就去司徒云心暂住的院落找司徒云心。
「喂,我问你……」当他打开房门,发现房间内一个人也没有的时候,到口的疑问全化为困惑,不解地看着空荡荡的房间。
「少爷,您在这儿做什么?」姜玉玲被指派来服侍司徒云心,但她还没见着未来的少夫人,反倒先瞧见少堡主呆立在司徒云心的厢房。
「她人呢?」武鉴钧没空招呼姜玉玲,只管司徒云心的去处,她应该待在房里的,可如今却不见踪影。
「我也在找少夫人。」玲儿叫得可顺口了。「但总管说她自从和你一起进城以后,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什么,她还没有回来?丨」武鉴钧闻言大吃一惊,他都已经回来多久了,她竟然还在外面逗留?但她明明说要先走一步,照理说应该比他先回到武家堡,可总管又说她没回来……
莫非,她遇上什么麻烦?
武鉴钧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司徒云心小时候掉落山谷的画面,害怕她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不行,他得去找她!这一带地形险恶的程度,并不输给当年她遇险的树林,同样有悬崖,尤其现在太阳又快下山了,万一她不小心失足怎么办?这边的悬崖可没有突出的树枝可以让她依靠!
武鉴钧越想越心慌,一个箭步转身跑出司徒云心的房间,直冲马厩。
「少爷!」姜玉玲本想问他上哪儿去,但看他慌张的模样,应该是去找司徒云心,不禁笑了出来。
看样子老夫人是白操心了,少爷其实很关心施姑娘嘛!还懂得去找她。
姜玉玲和武鉴钧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妹,比谁都希望武鉴钧得到幸福。在外人眼里,他是天之骄子,高大出众,家财万贯,任谁看了都会羡慕。
然而,外人所不了解的是在他看似幸福的背后,累积了无数的寂寞,这些寂寞来自不负责任的双亲,也来自武老夫人的严格管教,此外,一些处心积虑想嫁给他的女人,也在他的胸口插刀。
武鉴钧很早便体会到,他之所以受到欢迎,不是因为他的外表有多吸引人,而是武家的财产,那才是真正让那些女人前仆后继的原因。所以他发誓绝不会轻易付出真心,不会投注感情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也因此显得更寂寞。
旁观者清,姜玉玲和武老夫人都知道武鉴钧的毛病出在哪里,却没人劝得动他。
不过……终于有人可以改变这个局面。
姜玉玲替武鉴钧感到高兴。
少爷很明显在意施姑娘,虽然他嘴巴上不说,但看他那副心急的模样便不难瞧出端倪,希望他们两人有好结局。
武老夫人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告诉姜玉玲司徒云心的事,当然她没让姜玉玲知道她的真实身分,只告诉姜玉玲,武鉴钧和司徒云心两个人十一年前就定下婚约,并且将武鉴钧救司徒云心的过程,大致上说了一遍。
姜玉玲当下觉得他们两个人的故事好浪漫,并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帮司徒云心抓住武鉴钧,不教他逃跑。
「喝!」另一方面,武鉴钧确实快马加鞭,跑得飞快。
但他不是逃跑,而是寻找司徒云心,他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但他们确实是在这个地方分手的,她应该就在附近。
在此之前,武鉴钧先去了一趟后山,不见她的脚印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紧张起来,如果她没来后山,会去哪里?
他怎么想都找不到答案,决定干脆从头找起,这会儿他已经在他们分手的地方徘徊。
武鉴钧抬头看天色,原先的蓝天白云已被红霞取代,再过不久天色就会暗下来,摸黑找到她的机会更是渺茫。
他勒紧缰绳,放慢脚步,睁大眼睛仔细搜索每一个角落,这一带全是树林,绿荫成群,本来就很容易隐藏踪迹。
「施云心!」他怕她故意躲起来,于是扯开嗓门大吼,发誓若让他找到她,他一定打她的屁股,绝不食言。
没回应,看来他想打她的屁股没那么简单。
「你在哪里?施云心!」武鉴钧边找边喊,偌大的声音在树林间回荡,引起司徒云心的注意。
施云心……这不是她的假名吗,谁在喊她?
司徒云心低头往下看,树底下空荡荡,没瞧见人,倒是瞧见受惊吓的兔子,在草丛中窜来窜去。
她耸耸肩,继续看她的风景,反正对方如果有心找她,迟早会出现,反之亦然。
司徒云心是在两个时辰之前,找到这棵树的。虽说这座树林的树木都很高大,但其中并没有哪棵树特别突出,她也不是刻意寻找,全是因为心情不好,不想那么快回到武家堡,所以才故意拖延。谁知道她走啊逛啊,竟瞧见这棵树,让她欢喜不已。
这棵树和麒麟山庄那棵有三百年树龄的大槐树当然无法相比,不过它够高,有可能是这座树林最高的树,还有突出的粗大树枝,很适合用来看风景。司徒云心当下就决定上去看风景,只见她随便蹬个几下,像阵风在树枝间穿梭,转眼到达顶端,然后一待就待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时辰还不想回武家堡。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满天红霞掺杂些许金黄弥漫天际,眩目又带有些许感伤。司徒云心不禁问自己在这里做什么?很显然武鉴钧并不欢迎她,一心一意赶她走,她这么坚持到底,会不会太一厢情愿……
「施云心!」
自树下传上来的呼喊,像要回应司徒云心的疑问似地传进她的耳朵,告诉她,事情没有想象中悲观。
这不是武鉴钧的声音……
司徒云心低头往下看,果然看见武鉴钧,他坐在马背上不停左顾右盼,显然是在找她。
她眨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人,他不可能出来找她的。
「小鬼——」
「我已经长大了,不要再叫我小鬼,大叔。」司徒云心更正武鉴钧的用词,确定是他没错,因为只有他会这么叫她,其它人只会宠她、爱她,称赞她长得有多漂亮。
自头顶上传来的清脆声音,让武鉴钧及时勒马,抬头往上看。
司徒云心顽皮地摇摇手跟他打招呼,轻松的模样让武鉴钧一阵火大,同时觉得好笑。
「你爬那么高做什么?快下来!」他找她找得半死,她却坐在树上纳凉,分明是想把他气死。
司徒云心耸耸肩,打算待到太阳下山,气得武鉴钧频频诅咒,却又拿她没辙。
他跳下马,把马牵到一旁拴好,然后沿着树干蹬了几步,在树枝之间跳跃,一转眼的工夫便到达树的顶端,在司徒云心的身边坐下。
「你的轻功还是一样好。」她始终记得,他是如何在山壁间跳来跳去,当时她觉得他很神奇,现在看冲击没当时那么强烈,不过还是很有魅力就是。
「你也不差。」这么高的树也能爬上来,换作一般女子,只能在树底下望着树枝兴叹。
司徒云心闻言笑了笑,承认她的轻功确实不错,毕竟她可是师承尹荷香,而尹家最为人称道的就是轻功,如果她的轻功再不好,未免太说不过去。
「好美的夕阳。」她指着天空那一片红霞,太阳在红霞的包围下,像个金黄色的圆球逐渐往下沉,有种说不出的凄凉。
「是很美。」随着她手指的方向,呈现在武鉴钧眼前的,是一幅由灿红和金黄交织而成的画,美不胜收。
「你瞧,从这儿看,还看得到城里,是不是很有趣?」虽然现在看得不是非常清楚,但她相信入夜以后,万家灯火,一定更漂亮。
「真的看得到呢!」他本来以为这么远的距离,非得用望远镜才看得清楚,但堡内那支望远镜又失去焦距,没有人会调整,根本派不上用场。
「什么嘛!」听他的口气,好像真的不知道似的。「你不晓得从这儿看,看得到城里?」
「不晓得。」他挑眉。「如果不是为了找你,我才不会爬到这么高的树上看夕阳,我没这么清闲。」
「你这么忙啊!」她好奇地看着他,在他眼中看到疲惫和寂寞。
「谁说不是呢?」他的语气不无遗憾。「我也希望能坐在这儿悠闲看夕阳,可惜天不从人愿。」
武鉴钧虽然没详加说明,但司徒云心已经从武老夫人口中得知,他要管理一大片产业,还得在商场上与人争斗,难怪会力不从心。
「你真可怜。」麒麟山庄也是家大业大,但有梦时舅舅掌管全局,梦意舅舅帮忙分担责任,再加上两个没用的表哥,人手还算充足,不像他得一个人扛起这么沉重的担子。
「我可怜?」武鉴钧闻言愣住,一脸不可思议。
「连看夕阳的时间都没有了,那还不可怜?」她反问他,问得他哑口无言。
「……我只听过别人说羡慕我,还没人说过我可怜。」武鉴钧的心头涌上一股奇妙的感觉,就好像找到知已那么温暖。
「有钱不能代表一切,那些人太肤浅了。」司徒云心回答得自然,武鉴钧则是默默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细细品味。
她是个谜。
武鉴钧没忘记,她说过是为了武家的财产,才硬要留在武家堡。但倘若真的如此,武家堡多得是锦衣绸缎,她大可换掉她那身粗布衣,或是要求奶奶给她找裁缝做新衣,可是她一样都没有做,依旧穿着那身破衣服到处乱晃。
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司徒云心,武鉴钧不得不承认,她就算身穿粗布衣,依旧美得惊人,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他突然觉得好奇,像她这么美的姑娘,不可能没有人提亲,为什么她非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不可?
「你喜欢我哪一点?」他不禁感到疑惑,他是生得高大俊朗,但说实话,若只论外表他并不足以与她匹配,她可以找更出色的男人。
「你的钱啊!」她跟他开玩笑,昨天他会相信,可是很奇怪,现在他只会嗤之以鼻。
「正经点儿,我很认真在问你。」他要知道她对他怀抱何种感情,才知道怎么厘清自己的思绪。
「嗯……」她偏头想了一下。「因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我很喜欢你的声音。」
她的答案再清楚不过,却在武鉴钧心里掀起很大的涟漪。十一年的时间不算短,得要很有耐性才挺得过去。她能挺过来,照理说应该是对他怀有很深的感情,但她的理由却简单到不可思议,害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失望,或许后者的成分要大得些。
「其实我只有说话的声音好听,唱起歌来五音不全。」他试着说服她,他的声音好听只是假象,不值得一提。
「骗人,我才不信。」他只是想说服她自己不如她想象中美好,别以为她不知道。
「是真的。」他没有必要说谎。「我的歌声连死人都嫌难听——不,说不定还会从坟墓里爬出来,央求我不要唱了。」
好夸张的说法,司徒云心就不相信有人唱歌会那么难听。
「唱一首歌来听听。」她给他证明清白的机会。
「什么?」要、要他唱歌?
「我没有亲耳听见你的歌声,是不会相信你唱歌难听的,你也休想说服我。」她没那么好商量!
「你想把死人吵醒吗?」他都肯揭自己的疮疤了,她怎么还不相信?
「他们若真的出来抗议,顶多我帮你打回去就是,快唱!」想打发她可没有这么容易,就算死人也别想挡她的道,她会一一清除。
武鉴钧总算见识到她有多固执,与她相较,他简直是大巫见小巫,完全无法相比。
「好吧,你可别后悔。」他警告她。
「我不会后悔。」她点点头,保证她绝对耐得住。
武鉴钧清清喉咙,一时之间想不到唱什么曲子,司徒云心提醒他,他可以唱当地的山歌,可能好记些。
他觉得有理,事实上他会唱的曲子也就那几首,随便一首效果都很惊人。
武鉴钧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扯开喉咙大唱山歌。「我的好姑娘呀,你为何爱别的郎呀……」
好像杀猪——不,杀牛的歌声瞬间传遍整座树林,害惨了树林中栖息的野兽。野猫也跑出来了,野兔也跳出来了,还有原本躲得好好的田鼠,被武鉴钧的歌声吓得从洞里钻出来,被觅食的野猫逮个正着。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都是她害的。
这一幕弱肉强食的戏码本不该发生,如果不是她硬要听武鉴钧唱歌,那只可怜的小田鼠也不会被猫抓走。
不过最受罪的当数她的耳朵,她可是坐在他旁边哪!
两手紧紧捂住耳朵,司徒云心总算了解何谓「呕哑嘲哳难为听」,简直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