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伶点,今儿个是撷香姑娘的日子,可别搞砸啦!”一名妆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妇人走进庭中,只手插腰,另一只手拎着红罗帕,忙碌地指点。
妇人美则美矣,却略显老态,历经的沧桑在美颜上刻画出一条一条的纹路,含春带媚的眼闪着精明的光,这就是京城里众所皆知的嬷嬷。
醉月楼的嬷嬷,没人知道姓啥名谁,只知众人口中的嬷嬷,可在王公贵族中翻手成云,喊水结冰,八面玲珑的交际手腕让上门的酒客即使再权贵财重,也只能像只小猫似的,乖乖地流连温柔乡中。
“知道啦嬷嬷,一个月两次的撷香日谁不晓得?”忙着擦拭廊前扶手的女婢嫣然一笑。醉月楼里,即使是寻常婢奴也有三分姿色。“只要到了初一、十五,大伙儿全都绷紧了心思候着呢!”
正端着果子水酒经过的小婢闻言也不禁笑了,脚下不停地往主楼走去。在外头让人难以招架的嬷嬷,对自己楼里的人而言,却只是个唠叨心细的老妈子罢了!
“知道就好,外头那些色欲熏心的豺狼虎豹已经够让我头疼,你们就长进点,给我省点麻烦。”对那话中的揶揄不以为意,嬷嬷依然边走边叨念。“撷香呢?”
“早早就开始准备了。”女婢确认雕花木栏擦拭得光可鉴人,提起水桶往下一段挪移。
“我去瞧瞧她,你们加把劲啊!”临走前嬷嬷不忘再叮咛。
“知道啦!”院中闻声的人齐声应道,忍不住都掩唇偷笑。
“你们这些丫头片子!”听到笑声,嬷嬷摇头,也不禁笑了,挪步往撷香阁走去。
*
点着朱唇的纤手停了下来,望着镜中的自己,撷香淡淡地叹了口气,如葱白般的玉指抚至额际轻缓按着,黛眉不自觉轻颦。
随着月圆月缺,这讨厌的一日就跟着来到。
为何天下男人总是这般?美色当前,连自个儿是谁都忘了,散尽千金只为求一宵欢愉。
脑中浮现过往恩客的脸,肥的、瘦的、黑壮的、白净的,全没了五官,只有赤裸裸的急切色欲昭显在每人脸上。
盈盈水眸翻了翻,暗啐了声。
呆子。全是些呆子!
叩!叩!门上传来轻响。不等回应,来人即推门而入。
“弄得差不多了吧?”嬷嬷穿过前厅,迳自走到内室,看到撷香仍披发坐在镜台前,走至她身后,拿起玉篦替她梳着如丝的长发。
多美的可人儿!看着镜中反映的美颜,嬷嬷心中不禁叹道。
吹弹可破的肌肤白里透红,精致的五官带着艳媚,翦水秋瞳足以让天上的星月自惭形秽。少了她,醉月楼怕也撑不起现今的局面。
“皱什么眉呀?不是早习惯了吗?”看到她脸上的不悦,嬷嬷轻笑,开始将梳顺的发绾成华丽的髻。
闻言,撷香眉皱得更紧,重重地叹了口气。“就是烦呐……”
“银子,看在银子的分上,蒙蔽着心眼,一下就过去了。”嬷嬷了然一笑,帮她将置列于镜台上的璀璨首饰一一配戴上去。
银子呵!可不是?撷香又重重叹了口气,眸中的烦闷褪去,明媚灵动的眼波开始流转,菱唇一勾,原就慑人的容颜更是令人惊艳。
“外头来了多少人?”就着镜中做最后审视,撷香起身,身上还穿着平常服饰。
“刚去探了,入场金收到手软,钱庄派来支援的护卫都看了咋舌呢!”想到名流富贾全捧着白花花的银子送上门来,嬷嬷眼睛都亮了起来。
醉月楼不收银票,成山的银两直让其中几个第一次参与的护卫直嚷说没见过这等阵仗。
“是吗?”撷香闻言愉悦地笑了。
“快换上吧,我还得去找品颐呢!”嬷嬷拿起榻上的粉色服饰,递给她。
“怎么又做新的衣裳了?”看到不是惯穿的那套,撷香拧眉。又花钱了,心疼呀!
“上回让猴急的诚王爷给撕裂了口子,你忘啦?”嬷嬷撇撇嘴,伸手将她身上的服饰除下,只余单衣。“没法儿补,只好做套新的,反正也差不多该换了。”
“记——得——”撷香拉长了音,好不容易稍霁的心情又沉了下来。“那套还能穿呢!”心疼那银子呐!锦织坊的绣工可贵得很!
见那小家子气的神态,嬷嬷噗哧一笑。“名享京城的花魁总得下点本钱啊!”
“谁会发现?没人有幸第二次拔得头筹的。”撷香皱皱鼻,出现和媚丽容颜相异的慧黠笑容。“让品颐留心点,这事可别再来第二回了。”
“放心,我会让品颐全程护着你的。”嬷嬷拍拍她的肩。“快点,没多少时间了。”走出房,又交代了声,才将门带上。
“知道了。”撷香将单衣除下,开始着装。
可不是?蒙蔽着心眼,一下就过去了,就忍耐一下吧!
*
月正当中时刻,丝乐在堂皇气派的楼宇间扬起,悬挂在廊檐的琉璃灯透着晶灿的光辉,透过纱帘,炫出大红的撩人光芒。
醉月楼的大厅里,原先排列的桌椅都给撤去,只余两列罩着精绣布缦的锦椅沿墙摆设,椅上全坐了人,来人身分不一,有达官贵人,有富商名流,甚或是文人雅士也掺杂其中,在这时刻,京城中响叮当的人物全聚集于此。
每张椅后最多站了两人,或仆役,或保镖,这规矩是醉月楼嬷嬷订下的,没人敢违背,上回酒醉闹场的叶大人,从此没再在京城出现过。
厅上没人交谈,最多是有人转过头向随从细细叮咛,安静的情景和原该张扬醉声笑语的青楼迥异,众人眼中散发强抑的兴奋和紧张,全盯紧二楼特地为了撷香日装饰的平台。
“各位大爷安好,”未几,身着华丽的嬷嬷现身平台,盈盈一福,在灯火的照映下更显娇媚。“嬷嬷在这里,先代撷香谢过各位爷的厚爱。”
嬷嬷一出现,惹得厅上开始骚动,添了急切的喜色,有些定力不够的人甚至站了起来。
盛况空前呐!没让欣喜涌上了眼,嬷嬷不着痕迹地扫过厅内众人,精明的心思已迅速将底下宾客的身分辨明,却让列末的伟岸身影给定了视线……
那人高大的身躯坐在近门的椅上,身后无任何随从,双臂置于扶手不经意交叠,沉稳的气息仿佛与周遭众人划出域界。所著的湛色外袍虽没有奢华刺绣,却是明眼人一见便知的上等料子。
他绝非一般寻欢客!嬷嬷眉微拧,那不引人注目的气势是刻意收敛过的,瞒不了她见多识广的眼。见他目光如炬的视线射来,她心一凛,即刻娇笑掩饰别了开去。
嬷嬷扬起手,两不清脆的掌声立即将底下浮动的情绪给安稳下来。
“相信各位爷对咱撷香日的规矩已相当明了,但仍不可免俗地容嬷嬷再介绍一次。各位爷都是付了千两入场金进来的,待会儿嬷嬷我会将撷香姑娘出的题公布,谁能先拔得头筹呢,就是撷香姑娘今儿个的入幕之宾。各位爷带来的人都算是各位爷的左右手,只要能帮得了爷的,都是爷的福分。若这次没能撷香,也别气馁,下月初一,撷香姑娘仍等着您!”嬷嬷语音未落,底下的人已开始摩拳擦掌。
不知这次的题是什么?上次让幸运带着诗人帮衬的诚王爷给撷了香去,这次大家皆有准备,身后的帮手都是一文一武,而且绳索、武器等想得到的工具全带上了,端看谁的本事强。
“今儿的题……”嬷嬷故弄玄虚地一顿,见众人心焦地引颈,才又笑道:“请各位爷看上方。”
底下众人立刻抬头上望,只见一颗红艳的绣球悬挂在三楼高的屋梁正中。
“老话一句,撷香姑娘不爱见血,哪位爷伤了人就只能下次请早。”嬷嬷抿了嘴笑。“谁拿了绣球,谁就是今日撷香姑娘的贵客,各位爷请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