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张笺纸为真,那当年前太子之死,就不单是缠绵病榻那样简单,定是另有惊天内幕。前太子早已身亡十年之久,坟头早长出了青草,凭着一张笺纸是无法为太子一事翻案的。何况,就算翻案了,又有何用、有何益?
最重要的两点:是谁出金买前太子的命?将此笺寄来给他,为了何事?是威胁、勒索,还是……暗示什么?
朱纳雍辗转反侧了一整晚,整夜不能眠。
一道道的难题,皆关乎着一条条生命。
当今皇上在位七年,大刀阔斧的整顿朝中势力,杀伐果断的镇压蠢蠢欲动的外族势力,以及皇族势力。
齐五、谷王、代王皆被废为庶人,贬庶原因是骄横不法、霸占民田、凌占妇女;而起兵反抗削藩的辽王,更是全家被杀了个干干净净,连辽王妃和三岁大的世子也被赐毒酒自尽。朱纳雍只要一忆起诸位曾对国家权力起了觊觎之心的兄弟们,冷汗就不禁滑落。
有些人不用功高震主,就已经是皇帝猜忌的对象,因为体内流着和皇帝相同的血脉。西汉有七国之乱,西晋有八王之乱,隋炀旁杨广夺了其兄的太子之位,流芳百世的康太宗有玄武门之变,这些都是皇室内斗。
那一座九五之尊的龙椅,让人心变得复杂。
当今圣上是位百年少见的明君,单是未加赋税于民、国库充盈,便可得知圣上把朝政打理得井井有条,且不骄奢逸乐、不挥霍。
然而,事情有其一体两面。当个好皇帝的先决条件之一,就是坐稳皇位,没有宦官弄权,没有亲王坐大。
想着那张早该烧毁的黄泉笺,朱纳雍再次像许多年前那段诸王争位的日子一样,一夜无眠。
隔日。
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正闭目养神的朱纳雍睁开双眼。额际微微的抽痛,令他皱了下眉心,知道无眉的结果就是引发头痛这个老毛病。他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眉头随之放松,没多久,脸上扬起一抹淡淡笑容,一如平日那般。
王府里的人太多了,就算知道有些仆役的主子另有其人,朱纳雍也不能撵他们离开。
不能让人知道他头痛,不能让人知道他一夜无眠,不能让人知道府中住了一名不见山庄的使者,不能让人知道有人送来一张黄泉笺。
对,王府中哪来的不见山庄使者,只有一名他在郊外邂逅的美丽姑娘,以及一个没有夹层的普通胭脂盒。
“进来。” 朱纳雍轻喊。
由于王爷不喜欢有人进入他的寝房,因此房门外站立的四个人中,只有一人推门而入。
齐远手中端着盛满热水的铜盆,行了一礼。
“王爷。”齐远身为王爷的贴身侍从,可以说是王府之中继洛总管之后,最了解自家王爷的人。
“擦脸、更衣、梳发。” 朱纳雍淡淡吩咐。“派人伺候江姑娘了吗?早膳摆到小花厅去,我要和江姑娘一同用膳。”
齐远脸上瞬间闪过惊讶和欢喜,但很快又恢复平静。“是。”
他疾步至门外,吩咐了几句,另外两名侍从连忙离开,分别去办妥这些事情。
没多久,齐远回房后,手脚俐落的拧起热毛巾让王爷擦脸。
朱纳雍不喜欢让人碰触到他民,尤其是脸,因此齐远只是把热毛巾恭敬地递上。
擦完脸之后,稍微醒了醒神,另一条泛着舒服热气的毛巾已等着让朱纳雍敷眼用。自从他少年时第一次失眠之后,他就开始习惯用热毛巾敷眼,解解眼睛的酸涩,也减缓眼周的未眠疲态。
手隔着眼睛压住温热毛巾,朱纳雍思索着该如何让人逐步发现到他喜欢上那位从郊外携回的美丽女子的“事实”。昨晚的动静闹得稍微大了些,他该如何合情合理的收尾,才可以不让人起疑呢?
“齐远。” 朱纳雍半靠在床榻的边柱上,唤道。
“在。”
“江姑娘那边可有人伺候?”
“小的已让人领了翠袖去江姑娘那儿。翠袖手脚灵巧,反应机灵,定会伺候好江姑娘。”
朱纳雍声音柔和的细细叮咛:“稍晚请人来给江姑娘量身裁衣,另外给她添些发钗首饰……不,找最好的珠宝商来,让江姑娘亲自挑选喜爱的首饰。还有,去找洛总管,告诉他,他安排给江姑娘的房间离本王太远了。”他叹了一口气,续道:“难怪她会以为本王在糟蹋她的感情,昨晚闹得要离开,清理出最近的一个院落,让江姑娘住,吃穿用度全部派上最好的。”
齐远惊喜连连,兴奋的应道:“是!”他服侍多年的主子终于动了心思,有姑娘入王爷的眼了!
朱纳雍拿下凉掉的毛巾,再换了一条热毛巾,盖住疲惫的眼睛,同时掩住一半的俊脸。“先去把我刚才的吩咐传下去,别怠慢了我的好姑娘。”他朝忠心的侍从挥挥手,示意齐远可以暂离。
“好!”齐远精神抖擞地疾步至门外,把王爷刚刚吩咐的话一字不漏地叮咛另外一名侍从。“……王爷难得一早就这般挂念着一位姑娘,全部打起精神,好好伺候!谁要是脑袋不对路的出了啥差错,就去李管事那边领棍子!”
能在府中升至王爷的贴身大侍从,都是眉眼通达、嘴巴牢靠,而且善于察言观色的忠心之人。另一名侍从齐砚听完兄长的吩咐,立刻亲自去办事。
务必要把王爷在意的事情办得妥妥贴贴。
小花厅。
朱纳雍头戴金冠,腰系翡翠玉带,一袭淡青长衫,衣摆,袖口绣有藏青色云纹,其余处饰以不甚明显的吉祥图腾暗纹。只在行走时于光线照耀下闪着淡淡灿亮。
“江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朱纳雍丰神俊朗、英姿卓绝的入小花厅,一进来就含笑的关系坐在椅上拿眼瞪他的江太夜。
“一想到你就睡不好!”江太夜忿忿的吐言。
一群人一大早就急匆匆的出现在她房中,只因为王爷今早要她陪着用膳!
小小女子怎能让尊贵的王爷等候呀!
就算江太夜既惊且怒的想把那群女人赶出房间也没有用,因为那群人又急又求又忙的帮她梳发更衣,务必要让她以最得体最美丽的模样出现在尊贵的王爷面前。
忙乱间,她的一头长发还让一个丫环梳疼了,硬被扯下几根头发。
众人忙碌了半晌,梳发的忙着梳出华丽且紧复的样式;伺候更衣的则捧着一堆衣服配饰在搭样子,等着稍后为江姑娘换上。
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像是众丫环的领头,俏丽的模样挺教人喜欢,她正仔细的向江太夜说明跟王爷一同用膳要注意的礼仪。
江太夜右耳进左耳出的听着翠袖的话,不悦地盯着那堆披披挂挂的衣裳;这时门外又跑来一名叫做杏袖的女子,身后跟着三个小丫环,捧着一堆东西进来。
杏袖与翠袖低声交谈的几句,翠袖一挥手,斥退她带来的小丫环,动作迅速的把原先的衣饰换下。
“痛!”江太夜感到头皮一疼,帮她梳发的小丫环手中梳子又多了几丝扯下的长发。
翠袖倒抽一口气,微瞪了小丫环一眼。“你出去!自行去找李管事领训。”
小丫环一惊,眼中瞬间泛泪,但一思及王府森严分明的规矩,赶紧低头,躬身退下。“是。”
“怎么了?”头发让人扯着,江太夜看不见后面发生的事情。
翠袖连忙上前,接过梳子,亲自帮江太夜梳发。她笑了笑的应道:“姑娘,想梳什么发式?”她一口气念出十几种贵族千金喜爱的发式。
“啊?”可惜江太夜一个也听不懂。
翠袖柔眉顺眼的说道:“还是让翠袖为您选一个,梳好之后,看您喜不喜欢?”
“你……决定就好。”
现在换右袖指挥全局,抓紧时间为江太夜更衣换裳,衣服来不及薰香的部分,就要在腰间配上一个连坠式香包,散发雅而不浓、清香舒适的味道。
有两个大丫环同时掌控现场,再加上五个小丫环做帮手,众人忙而不乱的把江太夜梳妆打扮好。虽然她比王爷还晚些梳洗,却比他早半刻抵达小花厅,众丫环实在功不可没。
因此朱纳雍才有眼神享受一位俏生生、水灵灵的清丽女子陪他用膳。
“真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没想到你经过一翻俏打扮之后,丽色不输一位群主千金了。” 朱纳雍满眼欣赏的瞅着她一身精致宫装、翠环玉绕,腰结红色丝穗,衬托出她的曼妙身姿,花容妆点了三分珠翠、一抹胭脂,更显容貌出尘。
听见他的称赞,江太夜一早的不开心便消失了一半,毕竟女人都喜欢听到别人对自己的欣赏之词,特别是一个玉树临风的男人,即使她知道他的本性有些阴险。
朱纳雍视线落在她红得艳丽的樱唇之上。是了,这个不见山庄的小娃儿初见面时不涂粉不抹胭脂,他一开始应该对那盒胭脂起疑才对,这样就不会牵扯出后续的诸多事情了。这,是他的疏失。
倒是一直被盯着瞧的江太夜先沉不住气。“阴险王爷,你在看什么?”
朱纳雍露出一抹众人习惯的潇洒笑容,吟咏般的说道:“你的唇真美。”
一位黄花大闺女被人当众称赞唇美,虽然旁边都是王府的侍从、丫环,但江太夜还是羞红了一张脸。“阴险王爷……”
即使她莫名的就是知道阴险王爷这句话言不由衷,却依然被他的话弄得害臊得不知该怎么办。阴险王爷对她使坏对她凶,甚至把她关起来,她都不会手足无措,偏偏她就是拿这一句溢美之词没办法。
“一起用膳吧。”
侍立一旁的齐远、齐砚、翠袖、杏袖闻言,立即上前为两人布菜。
动筷之后没多久,朱纳雍就发现她不自在的模样。
“怎么了,王府里的菜吃不习惯?”
“很好吃。但是为什么其他人不一起吃,要站在旁边看?他们肚子不饿吗?”江太夜指了指侍立两侧的侍从与丫环。
闻言,尚是少年的齐砚表情愣了下。一起吃?和王爷?给他们一个天大的胆也没人敢这般做!
年纪较长的齐远、翠袖、杏袖的惊讶只在眼里出现。只是主子没问话之前,他们不能主动说话。
“齐远,你们用膳了吗?” 朱纳雍笑问。
“回王爷的话,小的已经用过膳了。”齐远微笑回应。
其实,他们是要等主子都吃完,收拾妥当之后,才会轮流去厨房或是佣仆用饭的小厅吃早膳。只是有些小事身为王爷的朱纳雍从来没注意过,在不见山庄长大的江太夜则是从没听过。
“喔,所以你们都不饿?”江太夜问,瞅了瞅翠袖与杏袖。
“奴婢不饿。”翠袖与右袖清脆回答。
“那,这么一大桌菜只给我和他吃?”
偌大的圆桌上,摆满几十个大大小小的碟子。江太夜觉得这一大桌精致又美味的食物够众人一起吃还有剩,如果他们的储量跟她在不见山庄的亲友差不多的话。
“喜欢就多吃些。” 朱纳雍亲自夹了一筷子的丁香小鱼放到她碗里,让一旁的齐砚差些儿惊凸了眼。
王爷居然亲自帮一名陌生姑娘夹菜……他齐砚失职了……不、不,定是王爷喜欢上人家姑娘了!等会儿,他要去问问洛总管,看是否要再拨一个大丫环去伺候江姑娘。
江太夜瞧了瞧手上那碗热腾腾又香喷喷的粥,再瞧了瞧面前几个碟子里堆尖的菜肴,又瞧了瞧朱纳雍面前那堆更多的碟子和菜肴,以及桌面那一大堆菜色。
“看你也没比虎子壮,人长得瘦瘦高高的,却跟虎子一样能吃,果然人不可貌相,这一大桌菜呀……”江太夜瞥了俊朗的王爷一眼,然后自顾自地动筷用膳了。
朱纳雍脸上的多情笑容微僵了下。虎子?居然拿他一个王爷和一个乡下人比?还有,他哪不壮,哪儿瘦了?
很快地,朱纳雍恢复如常,又笑得一脸春风,再夹了一筷子的五香焖蛋。“吃吃看,这个配粥很开胃的。”
如果朱纳雍知道她说的那个虎子不是乡下人,而是一只凶猛的吊晴白额虎,恐怕他的笑容不止会僵,还会垮吧。
用完这顿早膳,王府的下人虽然嘴巴严密,但是大家的眼睛可都精明得很。
很快地,王府众人就知道王爷破天荒的和一名妙龄女子同桌用膳;一个小丫环被李管事打了五棍子,因为粗心扯落贵客姑娘的发丝;翠袖和右袖同时被调去服侍那位贵客姑娘;贵客姑娘入住王爷隔壁的玲珑院;多宝斋的大当家亲自上门,带来最名贵的首饰。
多宝斋的老板姓多,名多。
他最喜欢的一句话就是:多多益善。
曾经有一次在酒楼里,他无意间帮了一位少年公子之后,他多宝斋的生意就日渐兴隆了起来,他卖的珠宝、首饰、精细小玩意儿居然能打进往常都打不进的官宦贵人圈子。原因是那位少年公子经常腰系了一个多宝斋的玉佩,手中经常把玩一个多宝斋的七巧象牙球;而那位少年公子就是当今八王爷。
自此,那些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就知道了多宝斋的存在,再加上多老板能言善道、货色精细且经常有新品,因此那些贵人们来买了一次首饰,就会来买第二次,第三次……
经过了几年之后,多宝斋就成为京城三大珠宝店之一,他的多多之名就响遍京城的商人圈子,成为一大名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