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尊君的观念根深蒂固,她真的会这样做!
她努力控制自己,双手紧握成拳,气得在微微颤抖。“为什么要娶我?”她想知道原因。
“嫁给本王很好的。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出入有仆佣伺候,差来伸手、饭来张口……”说到这里,朱纳雍的声音忽然停止,因为他发现她不像他以为的那样高兴、羞怯。在他二十六年来的人生信念里,他愿意对女人说出立妃的话,女人肯定会欣喜若狂。为什么她却是一脸生气的模样?
“阴险王爷,你这些话里没有真心!”江太夜气得大吼。“不要欺负我是从山里来的,很多事情都不懂,但是真话假话我还听得出来!你刚才说的那些东西,我都不稀罕!嫁娶是人生大事,不能儿戏,我从你的话里感觉不到你的重视!”
就算阅历浅、天性单纯,但是十七岁的大姑娘对于携手相伴一生的良人仍是有所期待的。
朱纳雍试着说明:“太夜,本王很重视你,很重视立你为妃的这件事?”
“骗人!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你明明就像是要拿这些东西换我的一生!我的感情、我的生命不是买卖!”
被她狠狠戳破心底的算盘,朱纳雍顿时感到愤怒。他是王爷,他说的话就是命令,她应该要诚惶诚恐的接受,或者是一脸欢容的接受!
他瞪向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
她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一点都不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什么逾矩之处。
两人对视。
朱纳雍越是看着她那双坦荡无畏的眼睛,越是觉得自己对她的算计、对她的利用,都被她彻底看个清楚。那双眼里只存在着真实和认真,没有一丝甜媚的谎言,没有权利斗争,没有利用人的心机,没有以退为进……他心底知道,她说的话都是对的,他居然想利用她来换一生的平安,而他之前竟然不认为那种想法是错的。
这是理所当然的错啊!他怎么可以想要利用她!
突然,朱纳雍感到一股强烈的羞愧、一种无言的痛楚,彷佛他的心被什么东西紧紧的捆住,又被什么东西松了开来。他忍不住高声道:“不要这样看着本王!”
江太夜仍是看着他。
“不要用这么清明的眼神看着我!”朱纳雍双手忽然用力一挥,居然把整张云母圆桌掀翻。
桌上的瓷壶、茶杯、木盘,以及贡锦和放玉的锦盒皆被翻到在地。锦盒滚了两圈,落在贡锦之上,没摔坏,倒是瓷壶茶杯碎了一地。
朱纳雍呼哧呼哧的喘着。
他怒吼:“你不是生在帝王之家,怎么知道在皇宫里的生活?
我要是不懂得算计,早就死了!皇子间的争宠,为了帝位的钩心斗角,在当今圣上面前的明哲保身……太祖皇帝在位晚年,东宫太子病薨,如果父皇直接把皇位传给当今圣上,那就什么事情都没了!所有兄弟里,被封作燕王的四皇兄最有才干、最具治国的雄才大略!但是父皇没有。父皇临死前偏偏把帝位传给皇太孙,太子的嫡子!他当年才十七岁啊!新帝年少,性情又温文,大熙王朝刚打下来三十一年,天下政局仍还不稳,不够狠厉果决精明的皇帝,是坐不稳那把龙椅的!“
朱纳雍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就这般步步逼近,逼得她背抵墙壁:但是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仍是不回避,仍是勇敢的直视着他。
“你知道吗?当新帝削减藩王势力时,周王、齐王、代王、岷王接连被废:当新帝派官员去逼杀身为燕王的四皇兄时,我就被迫卷入政治斗争的漩涡了!而我只能支持四皇兄起兵,不遗余力的支持他!当今圣上的韬略能治国,上马能领兵打仗,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我不是,新帝更不是!小时候在父皇面前如果争宠失败,顶多就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但是争帝位的那几年,我只要一个算计失败,就是抄家灭族!我的心头日日担着这样的紧张,久了,性情当然会变!当然会每件事情都在算计!我有二十五个兄弟,但是现在还活着的确只剩十二人,其中还有三人被贬为庶人,一人从亲王被贬为郡王!你的真实你的善良,只是因为你没有像我一样度过那种日子!”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近到她能清楚感受到他灼热呼吸喷在脸上的感觉。
朱纳雍一下重过一下拍击她背后的墙壁。“不准说我算计!不准说我虚伪!谁都可以说,就是你不可以!我不想听你对我这样说!”
书房里,能够清晰听见他激动的呼吸声。
江太夜看了看墙上的深深掌印,虽然那掌印离她的脸极近,近到他每拍一掌,那掌风就刮过她的脸颊,但她知道他并没有要伤她的意思。
她问:“为什么我不可以那样说?”
朱纳雍平复了下气息,望着她的眼睛,说道:“如果连你也这样说,那我……就真的无药可救了。”但是、但是……他不希望看见那样的自己,希望自己多像她一点;单纯一些、快乐一些,心灵自在一些。
“我懂了。”江太夜点点头,伸手把他略微推开。
看着她走向书房门口的动作,他问:“你要去哪?”
“回山庄。“
“不准!”朱纳雍上前拦住她。
“我没有要嫁你为妃。”
“你留下!”
“老虎是不可能被锦衣玉食和绫罗绸缎绑住的,老虎只属于山林。我要回不见山庄。”
“你敢回去,本王就命当地衙门剿灭它!”朱纳雍大声威胁。
“我的容貌被外人瞧见,根据第二条庄规,在知道我身份和容貌的人未死之前,我都不能回庄,以免为山庄带来灾祸。”江太夜黯然。“想要重新踏进山庄大门,我必须杀了你才行。”
这是朱纳雍第一次听到有人要杀他,他却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笑容。
“王府守卫森严,你没有机会杀掉本王,你还是乖乖待在王府里,不准有离开的念头。”太好了,她不能回不见山庄了!
“天下之大,除了山庄,我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去。”
“除了王府外,你哪里都不能去!”
“为什么?只因为你想纳我作侧妃?如果是这样,那我前些日子真是错看你了!”
“不是!”
“那么是什么?”
朱纳雍的鼻翼急促揭动,呼吸粗重。如果只是随便一个平民女子就能当他的侧妃,这种女人随便抓就有一大把。甚至他找府中的歌姬充数也行,为什么是她呢?为什么他非她不可?
书房里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半响,江太夜声音威哑的说道:“你知道是什么最让我生气吗?”
朱纳雍摇头。
“我以为这段日子里,我们的友情是珍贵的。你卸下金冠,想重回天地里当一只翱翔的雄鹰。我们一起骑马,一起练字,有时候你还会画好漂亮好漂亮的丹青。你神采飞扬,顾盼之间尽是爽朗,特别是你在教我写字时,你那美好高华的风流模样。我以为都是真的,是你的真性情……没想到,你居然想拿我当侧妃换你一世平安……你的算计真深……你真的骗大我了?”
“不!我没算、我没算!那些都是真的!这段日子我过得很开心,是我人生里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日子!”朱纳雍几近失态的狂吼。
“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相信了吗?”
朱纳雍握住她的双臂。“我字字真心!句句属实!”
“是吗?我分不出来了……”
“要怎样你才会相信我说的?”
“撤掉守卫,让我离开王府。”
“不!除了离开之外,别的什么都可以!”
“我只想离开这里,回去有山的地方。”江太夜脸上微带忧伤。
“不准离开我身边!”朱纳雍紧紧把她拥入怀中。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要回去、回去啊……”她激烈挣扎。
“不准不准!”他用尽全身力气的搂着她,哪怕衣服被扯裂,哪怕胸口被捶疼,他绝对不松手,免得她跑去哪座深山里躲起来,他再也寻不着了。
“为什么?只要你愿意,我相信会有很多女人愿意当你的侧妃,你照样能够向皇帝老爷爷交代。用这种方法绑住我,我会很伤心,何苦把我绑在一个不快乐的地方。”
“我见过的女人成千上万,但我从来不曾想过要迎娶何人,只要你!只有你让我动了要成亲的念头!”
“我没什么特别的,唯一与别人稍有不同之处,就是来自不见山庄罢了。”
“不是的!你很特别,很与众不同!你就像是最纯的金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不论是男人和女人,只有你敢跟我顶嘴,只有你会坦坦荡荡的站在我面前,只有你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我这个人,而不是因为八王爷这个人。”原来,这些都是他藏得很深很深的真心……“只有你……”朱纳雍的表情带着淡淡的眷恋,伸手摩挲她柔嫩的脸颊。“会拉住我,不让我向黑暗沉沦,这么直接的给我当头棒喝、这么直斥我的算计和虚伪……”
“太夜,别走。我道歉,我向你赔不是,我不应该对你起歪念头,我太自私了,对不住……你别走……我很需要你待在我身边……”
朱纳雍定定地望着她的双眼。他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够让自己总是在转着算计念头的眼睛,变得像她一般澄净真诚,仿佛一望到底的湖水般清澈;他只能尽其所能的表达出他的悔悟,真心恳求她留在他身边。
江太夜直直瞅着他,握住他停在她脸颊上的大手。
过了半响,她轻轻说道:“我相信你。”
闻言,朱纳雍松了一口气。
“相信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如果有一天你破坏了这份信任,那我——”
朱纳雍打断她的话。“不会的!同样的错我不会犯第二次。日后要迎你为妃,我一定会让你心甘情愿,绝对不勉强你。”
江太夜直勾勾地看着他一会儿,点头。“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