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惑着,他到底是不是她所爱的七彩?
或许,他不过是个和七彩相似的男人罢了?
他们对视着,谁也没有先开口。她质疑眼前的人,而他眷恋眼前的人。
“我说……世涛,说点话吧。”樊入羲刷开了折扇,轻扬着。“我特地要卜姑娘前来,就是为了雕饰的事,可她说,她家七彩不见了,她已经没办法再雕刻,你说,这要怎么办才好?”
文世涛冷眼横睨他,紧抿着唇不发一语。
她无法再雕刻?为什么?他心里有许多疑问,却问不出口,反倒是卜希临先开口了。
“世涛?我还以为是七彩呢。”她像是喃喃自语,说完之后,还稍稍松了口气。
可不是,如果是她的七彩,那神情怎会如此淡漠?
但她的反应看在文世涛的眼里,在他心底震开涟漪似的痛。
所以,她认为眼前的他,不是她所识得的他比较好?
所以,他应该继续保持沉默,假装不认识她?
“是啊,你眼前的文世涛就是七彩。”偏偏樊入羲不想顺他的意,提点着卜希临。
她一怔,看向他。
文世涛神色狼狈地闪避她的目光,恼怒好友的多管闲事,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前的状况。
但卜希临蓦地大步向前,冷不防捧住他的脸,强迫他与她对视,再探手轻触他的眼罩,哑声道:“七彩,你的眼睛怎么了……为什么要戴着眼罩?”
“不关你的事。”拉开她的手,他垂眼不看她。
卜希临愕然,想了下,小手飞快地拉开他的眼罩……
“你!”他想要移身已经来不及。
“好好的啊,既然没事戴着眼罩做什么?不觉得不方便吗?”她皱着眉。“你害我以为你的眼睛受伤了。”
她的担忧和直率跟记忆中一样,还是那么爽飒的性子,反观真实的他,冷郁孤僻,内心藏着恐惧,他觉得自己浑身都是毒,凡是靠近他的都没好下场……这样的他,要怎么和她在一起?
“七彩……你恢复记忆了?”她怯怯地问。
他的冷漠让她很不安,可她知道,他还记得她,因为他看她的眼神,并不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甚至复杂得教她的心都跟着揪疼起来。
文世涛抽紧下颚不语。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一声就走了?”
他闭上眼,不去看她削瘦受创的颊,不看她红肿像是哭过的眼……他不能再优柔寡断,长痛不如短痛,他要是再保持暧昧的态度,只会让她跟着受罪,所以……
就一次狠到底吧,让她痛到心坎底,这样她才会把他给忘了。
“是不是因为我毁容了?”
那幽幽的自嘲,教他心头一震,没看向她,但他猜得出此刻的她是用什么表情在说话。
这是个好机会,他应该顺着她的话回答,可是……太残忍。
他宁可伤的是自己,而不是她……但既然要断,不够心狠,又怎能断得干净?
“……对。”说着,他抬眼,瞧见她痛缩了一下。
瞬间那痛意仿佛加倍反射到他身上。他现在做的事是最恶劣的,就像他自己从小因为这双异瞳而遭受无数的讪笑奚落,结果他这会却做着一样的事,伤的还是他最爱的人。
“是、是吗?”卜希临笑得艰涩,轻抚着颊。
原本,她就曾这么猜想过,没想到得到证实时,除了错愕,还感到一种空虚,像心破了个洞后的怅然。
她知道,自己应该赶紧离开,因为她的眼泪快要掉下来了,可她的脚像是生了根,怎么也移不开。
“走啊,你还站在这边做什么?”文世涛沉声低咆着。“你以为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她顿住,充盈在眸底的泪水掉得仓卒。
“世涛!你在搞什么鬼?卜姑娘是我的客人!”樊入羲蓦地起身,恼怒地瞪着他,显然没料到他刻意的安排,竟会伤了卜希临。
“既是你的客人,就将她带走。”他冷声道。
痛,就一次痛到底,痛到极限,就不会再想起。
“你!”樊入羲一把揪起他的衣襟,却见一只雕饰翻出。“这是……”
“樊老板,你别这样!”卜希临冲向前阻止,却瞥见他将她赠与的七彩鸟穿上红绳戴在颈项间,这意谓着、意谓着……
察觉她的注视,文世涛把心一横,扯下七彩鸟。“你给我这个,是故意在嘲笑我?我不可能拥有正常的双眼,这七彩鸟……”i他奋力将它丢向窗外,落进溪承里。
“不要!”她要阻止,却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七彩鸟掉迭在溪里,消失不见。
“那玩意一点都不适合我,就如你,也不适合我。”他强迫自己无情,强迫自己演完最后一幕戏,只是有点遗憾,曾经美好的一切,竟是由他亲手撕裂得粉碎。
卜希临看着他,豆大泪水滑落,她用力地抿紧嘴,转身就跑。
“卜姑娘!掠阳,跟上!”樊入羲命令贴侍跟上,旋即转头怒瞪着好友,却见他眼睛绽着鲜红光痕,眨也不眨的追逐那抹纤细的背影,像是多么不舍,不断地用眼去记住她。“你……你这是何苦?”
樊入羲骂完,撇下他,大步离去。
“什么是苦?求不到是苦,求得到……更苦。”他哑声喃着。
他独自在黑暗中很久很久,渴望得到一抹光,渴望得到温暖陪伴,老天怜他,何其有幸拥有,他看见了色彩,感受到温暖,如此奢侈的盼望就在他的眼前,伸手可及,可是他要不起……他输不起……
“掠阳,卜姑娘在哪?”
樊入羲一下楼,就见贴侍站在楼梯边,有点不知所措地指着前方,状似在赏莲,其实正努力压抑哭泣的卜希临。
瞧她不断抖颤的肩头,樊入羲俊俏的脸都快要皱成一团。
“咳……”他缓步走向她。“卜姑娘……你……”
喔,该死,他到底要怎么安慰她?
虽说他一向很懂得怎么逗姑娘家笑,可是眼前这位并非他的爱慕者,当然不买他的帐,尤其她刚被心上人狠狠伤透心。
偏偏他又知道来龙去脉,不能和她一鼻孔出气地苛责好兄弟,但也不能委屈她……啧,真是麻烦。
“对不起,樊老板,我失态了……”她没有回头,脆亮的嗓音不再,裹着浓浓的鼻音。
“不不不,如果我是你,也会哭的。”这句话安抚的意味极重,因为他根本没被无情对待过,哪会明白个中心伤?
“樊老板原来是识得七彩的,怎么都未提起过?”她问着。
“呃……”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樊入羲顿时词穷了。“就……”
“这代表着,你见到七彩时,他就已经恢复记忆了?啊……不,他不是七彩,是文世涛,是文家雕刻坊的老板……”她轻喃着,想起卢睿溟曾经说过的事,不禁摇了摇头。“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会那么喜欢我的雕工,又会做推车。”
“啊,你不会以为他是故意混进你家,想要偷你的技巧吧?”樊入羲眨眨眼,突然发现她和一般姑娘有些不同。
既没哭得柔肠寸断,也没咬牙切齿的问候文家祖宗十八代。
卜希临闻言,反倒笑了。“怎么可能?你知道我是在哪救了他吗?”
樊入羲摇了摇头。这事世涛并没跟他提过。
“我是在半山腰的山沟救了他,要是我没出现,一旦入夜,他就会被狼群给生吞活剥,如果他是为了偷雕技而来,没必要赌这么大吧。”顿了顿,她看向远方潋滟的溪流。“况且,我的雕技并非一绝,有什么好偷的?”
她被偷走的,是心。
听着她条理分明的分析,他心思一转,问:“那么,你想为什么我遇到世涛时,他已经恢复记忆,却不允许我戳破他?”他循循善诱着。
卜希临眯着哭肿的眼。“那就代表他已经决定要离开我……”
樊入羲一愣。“何以见得?”他赶忙追问。
“不戳破,是要我没有防备,到时候他走了,我也没法子透过任何关系找到他。”说着,晶亮泪水在她的眸底打转。
樊入羲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唉,原来是因为我毁容了……”她苦涩的勾扬唇,笑声中流泄着自嘲。
“不是的!绝不是这个原因!”樊入羲大声反驳。
她抬眼。“那么……是因为觉得我配不上他?也对,不管是家世背景,还是外貌,我都匹配不上他……”说着,她轻抚自己的脸。
他身为文家的当家,如果娶妻,自然要门当户对,再不然也要一个出得厅堂的娇妻,而她……没有资格。
“不是,是……”樊入羲急了,想说又说不得,毕竟那是文家的秘密,总不能经他的嘴说出。
“樊老板不必再多说,至于雕饰的事,现在的我真的雕不出东西,所以还是请樊老板另请高明。”她欠了欠身。“我想要赶回凤鸣山谷了。”
“等等……”他想要说什么,却突地听到远处有阵阵的惊呼声,不禁轻啧了声,看了贴侍一眼,掠阳立刻前去查探,而他则是沉声道:“你可知道那箱玉化膏是谁托去的?”
“不是樊老板?”
“不是,是世涛。”
“……他?”
“他如果真绝情,又为何要特地请人从宫中调出一箱的玉化膏?那可是让他欠下好大一笔人情和牺牲庞大的生意利润才做成的交易。”他正是因为世涛这个举动才确认,他对卜姑娘用情有多深。
“他……”她字句破碎着,无法捉摸他的心思。
说了不要她,还丢了她给的七彩鸟,这不是意谓着绝裂了?既然如此,又何必管她脸上的伤疤?
“大少。”掠阳无声无息地走近,停在两人两步之外。
“发生什么事了?”樊入羲看向他。
“文爷跳溪了。”
“嘎?”
“谁?”
“不要紧张,世涛谙水性,不打紧的,只是……他跳水干么?”樊入羲皱紧浓眉,觉得这个兄弟的心思愈来愈难以捉摸了。
“看起来像是在找东西。”掠阳沉吟着。
樊入羲轻呀了声,道:“卜姑娘,走吧,去瞧瞧他到底在搞什么。”
卜希临顿了下,跟上他的脚步,绕过回廊,步上渡桥,瞧见男人就在桥下的溪里不断地浮起再沉入,像是在找什么,再抬眼,比对他刚刚所待的雅间位置,她几乎可以确定他在找七彩鸟。
可这是为什么?
是他不要的,是他亲手丢的,为何在她离去之后,又要跳进溪里寻找?
而且像是找得很急,不断地沉入溪里,浮上水面换了口气又立刻沉下。
卜希临看着,红了眼眶,拎起裙摆,二话不说地从桥上跃入溪里,动作快得让樊入羲来不及阻止。
“……有这么急吗?那边有柳叶舟啊。”
只见她有如水中蛟龙,划动双臂,游向文世涛。
文世涛怔了下,随即浮起溪面,她也跟着浮出溪面,红肿着眼,骂道:“如果不要了,就别再找,如果要找……你一开始就不该丢!”
瞧着她哭红的眼,文世涛忍遏不住地将她搂进怀里。“别哭……”
“那就别让我哭啊!我又不爱哭。”她抓着他,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