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躲在月洞门旁,先是探头探脑的,确定没人,这才悄悄走出小跨院,快步穿过天井,来到院门外头,似乎在找人。
“阿祥!阿祥!”她小声地唤道。
一个声音从后头冒出来。“东西呢?”
她惊跳起来。“臭小子,差点把我吓死!”
“是你自己作贼心虚,不要怪到我身上。”叫阿祥的小厮反唇相稽。“我家主子要的东西呢?”
“拿到了!拿到了!”张嬷嬷从袖中拿出一条绢帕。“这是前阵子二奶奶遗落在大姑娘寝房里的……”
阿祥将绢帕抢了过去。“我回去了。”
“景行少爷要这个做什么?”她忍不住问道。
他低哼一声。“你就别多问,事成之后,有你好处。”
“可不要害我。”虽然不喜欢二奶奶,可是张嬷嬷更怕惹祸上身。
“要是敢说出去,到时连你也脱不了干系。”阿祥先警告她一番,这才回去跟主子覆命。
张嬷嬷有些心神不宁,可是已经做了,后悔也来不及,只能转身走进院门,而芝恩和堇芳正好从寝房里头出来,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二、二奶奶……”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见对方脸色发白,芝恩不免关心一下。
她支支吾吾地回道:“是、是天气太热……晒得头都晕了……”
“要真的不舒服,就去休息。”芝恩也不希望张嬷嬷真的病倒了。
“多谢二奶奶。”张嬷嬷说了一句,赶紧返回小跨院。
堇芳哼了哼。“八成又在装病了,二奶奶应该戳破她的把戏,不要再纵容下去,等二爷回来,就跟他说要换人来伺候大姑娘。”
“等相公有空再跟他提。”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芝恩不想拿这点小事去烦他。“走吧!”
于是,芝恩又去了后罩房,昨天那名乞妇还在昏迷中,不时咳著,小文和彩儿轮流翻身拍背,好让她能够舒坦些,至于能撑多久,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她在
那儿待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就这样,三天过去了,今天是云景琛到西递村祖宅的第四天。
芝恩站在天井,仰望著从头顶飘过的朵朵白云,想著相公也该回来了,不知问得如何,可有好消息。
“二奶奶!”陌生男子的叫声让她回过头,那是一名面皮白皙,长相不错,约莫二十出头的奴才。“二奶奶!”
她看著眼前的陌生奴才,还在纳闷对方来做什么。
“奴才叫李泰……”他连忙报上名来。“因为二爷刚刚回府,似乎身体不适,突然昏过去了,赶紧来跟二奶奶说一声……”
“他在哪里?”芝恩焦急地问。
“奴才这就带二奶奶过去。”说完,李泰转身就跑。
芝恩原本要叫堇芳跟自己一块去,才想到她拿点心去给小姑,想叫其他人,李泰又催著,她又很担心相公的状况,便不假思索地跟在对方后头。
“二爷在哪儿?”她不断地追问。
叫李泰的奴才用手比了比。“就在日新堂……”
“怎么不把他送回肃雍堂来呢?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吗?”芝恩放慢脚步,一面拭著汗水,一面问道。
就在这时,李泰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二奶奶不要著急,二爷没事。”
“可你不是说……”她这才感觉到不对劲。
李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二奶奶不要怪奴才……”
“你做什么?放手!”芝恩大惊失色,原本的忧心一下子转为惊惶。“再不放手,我要叫人了……”
他露出得逞的笑容,只要按照景行少爷的话去做,不但可以拿回卖身契,还能再得到一笔银子,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二奶奶真的要叫人吗?万,让人误会,二奶奶不只名节受损,二爷更会把你给休了……”李泰威吓地说。
“相公一定会相信我的!”她急得两眼泛红,好不容易推开对方,才转身要跑,又被一把抱住,不禁发出惊呼。“放开我!”
就在拉拉扯扯之际,躲在一旁的云景行和他的小厮阿祥马上跳出来,义正辞严地指控两人的行为。
“这是在做什么?”他要报复!要让云景琛尝尝绿云罩顶的滋味,然后痛苦一辈字。“真是太不知羞耻了!”
芝恩吓白了脸,小嘴一开一合,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跟二奶奶没做什么……”李泰慌忙地放手,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云景行用手上的折扇指著他们。“还说没有?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二堂嫂,二堂兄前脚才出门,你就不甘寂寞,后脚就跟这个奴才,偷偷在这儿幽会……”
“我没有!”她大声喊冤。“我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他……”
李泰佯装著急。“二奶奶怎么可以翻脸不认人?你不是说二爷不在府里,要奴才多陪陪你吗?”
“你胡说!”芝恩哽声叫道。
“二奶奶!”幸好这时堇芳因为到处找不到主子,以为又跑去后罩房探望那名乞妇,于是一路寻了过来。
她像是见到救星,眼泪直掉。“堇芳!”
“怎么回事?”以为主子被欺负了,堇芳赶紧将人护到身后。
“问问你的主子就知道。”云景行冷笑一声。“跟个奴才躲在这儿私会,不小心被我撞见了,看你还能如何狡辩?”
堇芳瞪大眼珠直呼。“二奶奶才不会做出那种事!”
“我可是亲眼看见的,由不得她抵赖!”他说得义正辞严。“二堂兄不在府里,就先把你们带到东来楼……来人!快来人!”
好几个奴才、婢女赶了过来,在云景行的命令之下,将不知所措的芝恩和心怀不轨的李泰带往东来楼。
很快的,这件事传遍整座云氏庄园。
云贵川夫妇原本请了戏班子回来,正在演周郎挑琴,两人看得正入迷,却被儿子打断。
待他们听完儿子说明事件原由,还把一对“奸夫淫妇”都抓到面前,不禁呆坐在座椅上,连下巴都合不拢。
“是不是你看错了?”云贵川呐呐地问。
孙氏也同样反应。“景行,你真的没有看错?”
“爹、娘,你们一定要相信孩儿,孩儿真的没有看错,二堂嫂跟这个奴才在院子里搂搂抱抱的……”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芝恩大声喊冤。
堇芳揽著主子,为她作证。“二奶奶绝对不会背叛二爷的,何况奴婢也从来没见过这个奴才。”
“你叫什么?”府里的奴仆太多,云贵川也不可能全都见过。
李泰马上跪在云贵川夫妇跟前,道出事先编好的说辞。
“三老爷、三太太,奴才叫李泰,进府两个多月,前些日子送柴火到肃雍堂,碰巧遇到二奶奶,就聊了几句,二奶奶说二爷不在,整天又要忙著照顾大姑娘和谦儿少爷,真的好累,连个说话解闷的对象都没有,所以……”
“你胡说!”芝恩哭嚷。
站在主子那一边的堇芳也大声疾呼。“三老爷、三太太不要相信这个奴才说的鬼话,二奶奶照顾大姑娘和谦少爷,从来没喊过一声累。”
芝恩又急又慌。“三叔、三婶,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是他说相公才回府就突然昏倒,人躺在日新堂……我才会跟著他走……”都怪她太过心急,才会上当,要是坚持让堇芳跟著,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就算二堂兄真的昏倒,也应该送回肃雍堂,怎会躺在日新堂呢?那儿根本没有人住……”云景行嗤笑。“二堂嫂分明是在说谎。”
云贵川听了,也觉得儿子说得有道理。
“没错,就算真是如此,你也不该连个婢女也不带,就一个人跟著奴才走了,这可是会弓起误会,招来闲言闲语。”他教讯。
孙氏更是说起风凉话。“这儿不是你的娘家,由得你随便胡来,咱们云家可是最在意媳妇儿的贞节。”
“我知道不该没带婢女就跟著他走,但我真的没有说谎,是他说相公昏倒了,我才会……”芝恩实在百口莫辩。
“分明是二奶奶先勾引奴才的,怎么全都推到奴才身上?”李泰演得相当卖力。“二奶奶要凭良心说话。”
她用力摇头。“我之前根本没见过你!”
“三老爷、三太太,奴才还有证据——”他又拿出一条绢帕。“这是二奶奶送给奴才的,奴才一直贴身带在身边。”
孙氏接了过来,将它摊开,询问芝恩。“这是不是你的?”
“那是……”芝恩脸蛋更白了,无法否认那不是自己的物品。
“就算是二奶奶的,也不能证明她做了对不起二爷的事,说不定是这个奴才偷来的。”堇芳全力护航,一定要撑到二爷回来。
云景行哼了哼。“那么二堂嫂是承认这条绢帕是你的?”
“是我的……没错。”她脑袋早已一片空白,想不出自己随身的物品,为何会落在李泰手上。
他看向双亲。“爹、娘,你们可都亲耳听见了。”
“老爷,你说该怎么办?”孙氏一时拿不定主意。
云贵川端起茶水,喝了口毛峰茶,面有难色。“这会儿景琛又不在,我看还是等他回来再说。”
“三老爷、三太太。”八姑的出现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孙氏诧异地问:“你怎么来了?”
“奴婢听说了二奶奶的事,所以替太夫人过来看看。”她不苟言笑地睇向脸色泛白的芝恩,就知道这些年轻媳妇儿没有男人不行,相公才不在几天,一个个都守不住,看来得靠自己来保住云家的名声。
“如果二奶奶真的做出败坏云家门风之事,可绝不能轻饶。”
堇芳马上顶回去。“二奶奶是冤枉的!”
“八姑,如果祖母没有生病,还能开口说话,你想她会怎么说?”云景行笑里藏刀地问。
她轻哼一声。“太夫人一定会说若是当场抓个正著,自然就用家法,将其活活打死,要不就是浸猪笼。”
闻言,芝恩全身发冷,抖得像片落叶,幸好有堇芳揽著,靠著她的支持,才没有昏倒。
“我没有……我没有做出对不起相公的事……我真的没有……”
八姑来到芝恩面前,睥睨的眼神冰冷至极。“奴婢曾经提醒过二奶奶,太夫人最在乎的是云家媳妇儿的贞节,丈夫真的不幸过世,也要守寡,若是能殉节更好,如今二爷都还活著,就不知检点,勾引下人,坏了云家的名誉,二奶奶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不用奴婢多说才对。”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看八姑的眼神,仿佛真要置自己于死地,芝恩简直是吓坏了。
堇芳本能地护著主子,往后退了两步。“就算你是太夫人身边的人,也没有资格这样跟二奶奶说话。”
“我只是在传达太夫人的意思。”八姑理直气壮地回道。
她大声吼回去。“现在当家的是二爷!”
八姑口气倏地阴冷。“你的意思是太夫人的话就可以不听了?”
“那也要太夫人亲口说出来,才能算数……”堇芳可不认为身为下人的八姑有资格代表太夫人。
“说得好!”
低沉浑厚的男子嗓音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小厅门外。
云景琛没想到才从西递村的祖宅回来,迎接他的却是妻子被人撞见与奴才之间的丑事,若是过去,第一个反应绝对是愤怒,听不进任何理由,马上休妻,将人赶出云家大门,不过此刻只觉得荒谬。
因为他脑中浮现的是芝恩用羞涩和饱含情意的眼光看著自己的神情,为了保护自己,勇敢斥责堂弟的不当言行;还有为了他,尽心尽力地照顾亭玉和谦儿,只希望能亲口听他唤一声“娘子”;最后更为了分担他的痛苦,不惜揭开被视为禁忌的过去,一切一切都是为了他,怎么可能会背叛自己?
他相信芝恩打从心底喜欢自己,甚至爱著自己,没有半点虚假。
“……记得来跟我领赏。”他对护主有功的堇芳说。
见到二爷回来,堇芳如释重负地笑了。“是,奴婢记住了。”
“相公!”芝恩膝盖发抖,还是努力走向他,两手紧抓著云景琛的手腕,因为这个男人是自己唯一的依靠,他的信任,对她非常重要。
“我真的没有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你一定要相信我……”
他原本肃穆的表情,露出一丝温柔笑意。“我当然相信你。”
这句话让她喜极而泣,一切的担忧恐惧全都化为乌有。
只要相公相信她,芝恩自然就有了勇气来面对其他人的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