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步走在杳无人烟的废村中,龙耀矾昂首眯眼,䝼向眼前已然白头的群山——
果真不见半点红啊。
三天前……
「真是稀奇,听说你这回出门,竟还顺便带了个伴手礼回来……」盯着姗姗来迟的孙独行,龙耀矾不禁揶揄道。「可是天要下红雨了?」
「要天下红雨,还得先靠你将这江湖搅弄成腥风血雨才有可能哪。」孙独行不以为意地笑道。
「这趟出门,可有什么成果?」
孙独行淡然抬眼瞟向他。
「你很有明知故问的嫌疑。」
「喔,既然这么了解我,那还不快自己主动招来,要知道拐弯抹角的说话可是很累人的呢。」
孙独行不以为然地啐了声。
「不擅长的事,就别勉强自己做了吧。」
「呵,真能说不做就不做吗?」龙耀矾一语双关地自嘲。
闻言,孙独行不由得沉默了会儿,随即长叹口气,决定转移话题:
「你知道我带回来的人是谁吗?」
「如无意外,应该就是那只名闻遐迩的眠绯塚花妖吧。」思及此,龙耀矾不禁扬笑。「听见北境山头的变化时,我本以为是你终于下定决心痛下杀手,没想到竟然是把她给拐下山了——」
「其实,在我到达之前,北境山头就已无半点红影了。」孙独行淡然打断他的推论。
龙耀矾不由得转为纳闷。
「怎么会?难不成有人先你一步解决了她?」这也不对,对方不是被他迷昏捉回了吗?
「也不是那样……」孙独行犹豫了下,接着自怀中取出一只黑色小盒。「老实说,有一点我怎么也想不通。」
「哦?」龙耀矾好奇地看着他打开盒盖,里头是一枚保存完好的血色花瓣。
「虽说山头不见半点红,但花香却未曾淡去,加上风中仍不时夹杂着几片红花残瓣……依我猜测,那片绯红应当是遭人以某种障眼法掩蔽,并非死绝消失。」语毕,他不由得苦恼揽眉。「但,真有人有如此能力,能够在短时间里行使如此大范围的障眼法吗?」他实在难以想像。
刹那间,龙耀矾的心头猛一跳——
呼风唤雪、借以掩饰行迹的能力……
「耀矾?」孙独行不解地看向若有所思的他。
「……你没探出任何蛛丝马迹吗?」
「没有。」孙独行遗憾道:「因为出了一些状况,所以我并没有上山,无从得知山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没上山?」龙耀矾更加纳闷了。「那你带回来的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这……说来话长啊……」孙独行略显为难地搔搔头,不知该从何说起。
龙耀矾直盯着他好一会儿,怱道:
「看样子,这只花妖魅惑人的功力不低啊,竟连大名鼎鼎的『毒手神医』也为之着迷了……」
悚然一怔,孙独行顿时面露难色。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她受了重伤,所以……」
「你想护她?」
「不是!」孙独行下意识地急切反驳。
「口是心非。」龙耀矾嗤笑了声。「是说,想留她在此疗伤也不是不行,但你能保证她待在这里不会出任何岔子?」
孙独行迟疑了会儿,承诺道:「我不会让她踏出竹园一步。」
「可要说到做到啊。」龙耀矾起身伸了伸懒腰。「话说,既然你回来了,也该轮到我休息了吧?」
孙独行无奈一叹。「知道了。」当初决定选择此处做为疗伤之所时,他便已经有所觉悟了。
「那么,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你要出门?」这可真难得,通常他不是应该要趁这机会继续研究精进、改造更多机关吗?
「嗯,老实说,我对那座眠绯塚还挺感好奇的。」龙耀矾心不在焉地回应。「既然你无缘一窥究竟,那换我亲自去探个虚实也未尝不可啊。」
毕竟他心里确实是有那么一点在意……
凭借着模糊的记忆,他踏入略为积雪的泥泞小径,沿路直往山顶迈进。
最初,只有几点让人不以为意的零星飘雪,然而越是深入,风雪之势越猛,脚下足迹只消片刻便失去印痕。
龙耀矾停下脚步,沉凝的目光放在这场似曾相识的风雪上。
如今已近春末融雪的季节,纵然北境山脉位居冰寒之境,全年飘雪并不令人意外,但这场风雪却凛冽得十分不寻常。
激狂的风雪中,夹带着不曾消散的浓烈毒香,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腥甜气味,与当年相比更显浓郁。
在眠绯塚已然白头的今日,如此浓烈的香气不论怎么推断都不可能是残存余香,那到底……
兀自思索之际,一阵隐约的细微声响夹杂在风雪的扰动间,他徐然微怔,随即竖耳倾听。
若有似无的抽泣呜咽,触动了他的听觉。
……是山哭!
深藏已久的记忆,顿时犹如潮水般一涌而出……
当年的迷途,让他对于那处相遇的岩洞无从寻起,他正感到一筹莫展呢。
不过,这哭声的方向与当年似乎也有所不同……
真是同一人吗?
刹那间,一抹刺眼的艳色乍然白灰蒙飘雪的枯林间飞窜而出、急掠过他眼前。
龙耀矾眼明手快地伸手拦截,没教那抹艳红擦身而过,待看清了掌中的异物后,目光瞬间一亮——
是那象征眠绯塚的红花残瓣!
看样子,山头的那抹绯红果然是被刻意遮蔽了。
但,会是谁做的?又是用什么方法?
再度静心谛听那仍夹杂在风雪中的声声细微泣鸣,似是与红花残瓣来自同一方向……
是说,待在原地空想,应该也理不出个所以然吧!
龙耀矾微微一笑,心里有了决定。
拔起因长时间伫立而陷入雪中的双脚,他轻步踏在云上,如履平地般不留一丝印记,朝向那哭声缓步前进。
这回,在哭声的那头,会有什么在等着呢?
满怀着好奇逐步深入,直到遍地红艳毫无预警跃入他的视野内,且无止尽般往前延伸扩散、几乎覆满了整座山头,他终于看见了——
一名伫立在艳红花丛中、掩面哭泣的姑娘。
是谁?
听见乍响的枯枝断裂声,若冰下意识猛然抬头,当她瞧见伫立存枯林边那抹巨大魁梧的陌生人影时,不由得惊恐地倒抽一口气。
怎么会?现在满山的赤艳应该都在雪影覆盖下无法显现,竟然还有人能够找到这里来……
怎、怎么办?
自苍茫中乍然出现的遍地血花,令龙耀矾不由得怔愣了会儿。
原来,这就是眠绯塚的真貌吗?
迳自环顾眼前宛若血海般的红艳花海,冷不防瞥见那名立身其中、浑身僵住的人儿——
雪般白皙剔透的肌肤,衬着墨色的扬飞长发,细致的柳眉下是一对犹带残泪、黑白分明的水灵大眼……
犹如雪般苍白的人影,在这冰封的天地间,彷佛只剩下黑与白。
曾经模糊的记忆,在这黑白之际再度鲜明了起来。
是她。
她的模样并没有多大的改变,除了身量较为抽高外,瘦弱干瘪的身形让她看起来依旧像是当年那名孱弱的孩子。
但,她看向他的眼神却是陌生而惊恐,毫无一丝熟悉感。
「……你不认得我了?」这认知,引起他淡淡的不悦。
他说话了!
若冰先是被那突如其来的询问声惊跳了下,随即充满疑惑。
但,那是什么意思?她认识他吗?还是她该认得他?
难不成……他是之前哪个被解决的除妖客的亲人,现在来报仇了?
思及此,若冰心里不禁更加惶恐,抖个没完没了的双脚不断叫嚣着要先跑,却无力到只能不争气地僵立在原地,一步也跨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