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郡王府有不少好酒,今天这种低迷的日子,楼祯也不小气,把窖里的藏酒全搬了出来,让大伙儿尽情的喝。
席间,言少轻少言多食,她也很想喝酒,敬好友在天之灵一杯,但为了腹中的孩儿,她不能喝酒。
近日她害喜,情况也特殊,对于食物气味无感,但只要空腹就会反胃,所以她只好吃,三餐不漏的吃,免得露出端倪。
“少轻,你能原谅我吗?我早点娶了婉儿就好了……”安知骏早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他们幼年时同是太学的学伴,他的记忆仿佛回到了那时,忘了她已是尊贵的皇后娘娘。
言少轻丝毫不介意安知骏的失态,她朝他举了举杯。“我原谅你,婉儿也不会怪你,所以你也不需再自苦了。今日不醉不归,明日就把一切忘了,活着的人总要继续,是不是?”
他们喝的是酒,她杯盏里装的是茶水,可是喝多了,她竟也有醉的感觉,兴许是她身子里装着一颗想醉的心吧!
“你原谅了我,那你怎么办?”安知骏突然忧心忡忡的把脸凑到她眼前。“少轻……子珑爱上别人了,你怎么办?”
紫妃独宠后宫已不是秘密,其实早成京城中众人茶余饭后的热门谈资,可因为她始终摆出一张波澜不兴的脸,因此没人敢试图安慰她,只因她不只是皇后,还是国相,感觉安慰她是对她的不敬。
所以安知骏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傻住了,楼祯有些气急败坏,想阻止却已来不及,他这时实在很想拿把榔头把安知骏直接敲昏算了。
席上目光齐刷刷的看向言少轻,她却是露出了一丝促狭的笑容,“怎么办?我祖母说的,凉拌。”
安知骏立马呵呵呵的笑了起来。“对对对,每次我们几个闯了祸,跑去你府里,急得问你怎么办时,老夫人都会白眼一瞪说凉拌,真是有趣!”
“是很有趣。”言少轻低着头,手指在桌上画着圈圈。
她真怀念年少时光,无忧无虑,镇日里只忙着读书就好,因为学堂里有那个人,所以她喜欢去学堂,百去不厌,别人都当她是真喜欢读书写字,其实,她多半时间都在看他……
“这节骨眼还有趣啥啊!闭嘴吧你!”欧阳律很无言的过来把安知骏给拖走。
换楼祯过来了,他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她,问:“你没事吧?”
“我看起来像没事吗?”言少轻抬起眸子来看着他,指指自己的心房。“这里,痛得快死掉了,有人拿针在扎它。”
楼祯一楞,反射性的拿起她的杯盏闻了闻,是茶水没错,可她怎么流露出醉态来了?
“楼祢呢?”言少轻往他左右看了看,没看到人。“我以为她会来嘲笑我。”
或许是看着婉儿竟以如此悲戚的方式归于尘土,今日,她格外的烦躁,又兴起了那名为远走他乡的情绪。
变心郎已无可挽回,而生下孩子、余生就指望孩子成为太子来巩固后宫地位的那一套,更让她觉得百无聊赖,让她就过自己的,要她在宫里对宇文珑视而不见,不受他和紫妃恩恩爱爱的影响,她自认做不到。
曾经深深爱过,戛然终止得那么莫名其妙,她非圣人,又岂能轻易释怀?
所以,在她变得更痛苦之前,远离京城是唯一的方法……
“她是想。”楼祯轻描淡写的说:“所以我把她锁在阁楼里了,叫四个粗壮的家丁看牢她,你没走前,不许让她离开那阁楼,否则罚俸一个月。”
言少轻不禁噗哧一笑,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还能笑,在这节骨眼、在婉儿出殡之后,她怎么还笑得出来?
“你关她做什么?”她低低地笑。“可知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我还真想听她骂我,骂得越难听越好,让我清醒点。”
楼祯轻叹口气,“少轻,听我一言,你就等着,总会雨过天晴,否极泰来。”
她的眼神像暴雨前的天际,十分决绝地道:“我不等。”
楼祯被她决绝的语气吓了一跳,正想问她不等想做什么?坐在她身边的陆小侯爷突然咚的一声倒下,还头先着地,这可把楼祯吓坏了,这陆展钰可是陆家三代单传,要是在他这里因为酒醉把脑子摔坏了,他可没法对陆家交代。
“该死!快去请安女医!”楼祯赶紧叫了两个小厮把人抬起来,自己也忙不迭地跟着护送陆展钰去客房。
默默的,有人拿着酒盏坐到了言少轻身边,一道清越的嗓音传进她耳里——
“人死不能复生,万事万物,皆有定数,娘娘节哀。”
言少轻抬眸,眼中微有讶异,“原来是文先生。”
文琅不失恭敬地道:“文某见今日众人皆很随意,就不给娘娘叩首见礼了,免得破坏了这里的气氛。”
言少轻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如此甚好。”
文琅感同身受地道:“娘娘突失闺中挚友,肯定是极为难受,文某也听闻了那连环案犯的恶行,当真凶残,无法理解世间竟有如此心性邪恶之人。”
“本宫一定会亲手缉凶,告慰死者。”她并不想把话题放自己身上,尤其是对一个并不太熟的人,她转移话题问道:“倒是本宫听闻先生婉拒了云史的编修之职,这是为何?难道先生另有志向?”
文琅谦逊道:“文某闲云野鹤惯了,不想被束缚于宫中,若是入朝为官,也想堂堂取得功名再说。”
言少轻目如秋水。“既然先生意向如此,也不能勉强,若是先生将来改变心意,尽管与理郡王说,理郡王自会与本宫联系。”
文琅拱手道:“文某多谢娘娘一番美意。”
她突然想到自己不是要离开京城了吗?这还乱许什么事儿?
不过,文琅的才华与见识,宇文珑也是认同的,届时她不在了,楼祯对宇文珑呈报也是一样的。
“文先生既已来我大云落脚,在大梁可还有亲人?”言少轻问得家常。
文琅叹道:“文某父母双亡,在这世上已无半个亲人存在了。”
“是吗?”言少轻打量着他。“本宫第一次见到先生时,便觉得先生十分面善,和皇上有几分相似。”
文琅十分惶恐地道:“文某不敢冒犯。”
言少轻淡淡一笑,拿起杯盏来啜了一口。“天下之大,面貌相似也是有的。”
门外突然起了一阵骚动,依稀听到皇上二字,言少轻的心顿时漏跳了两拍。
是他来了吗?
他和婉儿又没什么交情,楼藏他们会去也是陪着安小王爷去的,这会儿人都入土为安了,他来这里做什么?
想到他该不会是和紫妃一块来的吧?她心里又是一沉。
若是他和紫妃一道来,那她会立即起身走人。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迷恋来路不明的紫妃,对紫妃言听计从,如今他们已是道不同的人了,没有同桌应酬的必要。
心潮起伏之际,没一会儿,宇文珑真的大步进来了。
他的身后跟着尚德海,两人都一身常服,宇文珑是黑色锦袍,胸前和袍摆都绣着五爪金龙,至于尚德海……
他不重要。
她的位置正巧对着门,他一进来就入了她的眼。
她以为他适合穿月白,原来他穿墨黑一样好看,且更有几分帝王气势。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他一入门就与她对到了视线,他的眼里闪烁着一种让她看不明白的情绪,不似这阵子以来的那种淡漠,似乎是……有话要说?
参见皇上之声此起彼落,待他一声免礼之后,众人又纷纷归位。
他目光悠长的看了她一眼,在她和文琅的对面坐了下来,那里原本是安知骏的位子,一个奴婢连忙过来换新的碗筷酒盏,另一个负责布菜的奴婢忙为他斟酒。
言少轻看着他从容淡定的入座。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这几句话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这是多久没在朝堂外的地方见过他了?偶尔在宫里相遇,他的身边也总有紫妃伴驾,过去她常出入的御书房,如今更是成了她的禁地,因为她知道,紫妃总会在那里,她没必要去自讨没趣跟自找伤心。
“皇后吃饱了吗?”宇文珑看着她空无一物的碗内,也不知道她这是有吃还是没吃,不是说空腹会反胃吗?
怎么不懂得照顾自个儿的身子……
“还行。”在他的目光下,她有片刻的恍惚,心中竟然很没骨气的只有一种想法——紫妃没有来,那她不走了。
宇文珑突然对文琅举杯,“敬先生一杯。”
文琅连忙举杯,“不敢、不敢。”
“虽然先生婉拒编修之职,不过来日方长,朕相信有朝一日定会与先生君臣相称。”
文琅低眉顺目,恭敬地道:“文某谢皇上抬举。”
“对了,怎么不见先生的随从?”宇文珑漫不经心的问。
言少轻这时才发现那个戴着半脸面具的随从不在这里。
她记得楼祯说过,文先生患有心疾,需有人随侍在侧,因此两人向来是形影不离,可这会儿却没见到那个该形影不离的随从。
“她病了。”文琅叹了口气。“病得颇为严重,说想回大梁的宜州老家养病,文某便成全了她,派车送她回去大梁了。”
宇文珑一脸的“那怎么可以”。“先生若是犯了心疾那该如何是好?先生可是能够自救?”
文琅毕恭毕敬地答道:“多谢皇上关怀,文某正在物色新的随从,希望找个一样聪明伶俐的。”
宇文珑思忖片刻,剑眉一扬,道:“这样好了,宫里机灵的太监可多了,要不要朕先派一个给先生顶着用?否则若先生的心疾犯起来,可就要自生自灭了。”
言少轻觉得他的话怎么听怎么奇怪,不是内容,而是语气,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得很,每当他用那种语气说话时,就是在虚应故事,最常出现在跟某些老是在倚老卖老和老生常谈的老臣对话时。
“文某惶恐。”文琅战战兢兢地道:“文某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平民百姓,怎可劳驾宫里的公公来给文某做随从?文某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言少轻帮腔的点了点头,“过度的好,确实会让人吃不消,皇上适可而止吧!”
宇文珑瞪着她。她这是在帮谁啊?什么都不知道就选边站,站的还不是他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