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筠一早到公司,早餐都还没来得及吃,就被经理找去开会。
原来是美国知名服饰品牌“芳奈儿”昨天竟主动表示打算将服饰的代理权交给他们“胜源”,作为在台湾的经销商。
对他们这间只有十人的服饰公司来说,这无疑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经理想也没想,在电话里一口气就答应了,接下来,对方便表示近期将派人来台湾勘查,评估是否确定要把代理权交给他们。
“经理,对方看重我们固然值得高兴,但是台湾这么多服饰公司,为什么他们偏偏选中我们?会不会另有企图?”绿筠提出质疑。
经理思索了一会儿,轻松地道:“能有什么企图?对方公司比我们大了几百倍,是全球数一数二的知名品牌,尤其是这几年突然在服装界迅速窜红,虽然我不知道对方为何看中我们,但无论如何这对我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绿筠知道经理说得对,但是这其中确实透着古怪。
“再说,对方也不是无条件将代理权交给我们,他们会派专人来评估,要是我们诚意不够,或是提供的店面他们不满意,对方也未必愿意与我们签约,只是,光是对方主动找上我们这一点,就已经让我们跑在前头,比其它厂商更有拿到这个黄金代理权。”经理精明的双眼来回看着在场所有员工。
“这么说,并不是百分之百确定?”绿筠点点头。
“这是当然!礼物虽然从天上掉下来,但还是要靠我们自己去接住它。这件事,我就交给绿筠全权处理。”
绿筠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触及经理表示到此为止的眼神后,只能将话吞回肚子里,领命而去。
※
绿筠忙得不可开交,时针指向六点时,才猛然记起要打电话给妹妹。
“喂?绿乔,我今天要加班,不能过去载你。”绿筠倒在座位上,闭上酸涩的双眼,一脸疲惫。
“没关系,正好今天大家要聚餐,有个男生会负责送大家回家。”
绿筠沉默,想起了一个原不应该想起的人。
“姊,你还在听吗?”绿乔的声音里有着一丝关心。
“嗯。怎么了?”她摇摇头,想将那个人的影像甩出脑海。
“你也该去找寻新的幸福了。”
大学四年,接着工作了一年,这五年来,绿筠的追求者不计其数,却没有一个能真正教她动心,如今她已经二十三岁,连一次象样的恋爱也没谈过,父母为她焦急,最后竟然开始要她相亲,但总是被她坚决地拒绝。
全天下大概只有绿乔知道原因,却也不好说出口。
五年前,她相信了那个人的话,帮他追姊姊,谁会知道结果竟会是这样。
直到现在,她仍觉得自己绝不会看错,当初那个十八岁,眼中却闪烁着真情的双眼是骗不了人的。
但又是什么原因,让他消失了五年?
是因为人到了国外,开阔了眼界,所以忘记自己当初是怎么爱一个人了吗?还是世上根本就没有专情这种事?
五年前如果有人问她,相信爱情吗?她会毫不迟疑地说相信,但是今天,她却迟疑了,现在她只希望有个懂姊姊的人与她相伴,这样就够了,永远不变的爱情毕竟只是童话。
“关心起我这个了。”绿筠的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姊,忘了他吧。”
“我知道。”她一直在这样做,不是吗?
事实上,绿筠已经告诉自己这句话五年了,从一开始的充满恨意,到现在她已渐渐将它淡忘,不再受它影响。
“对了,我忘了跟你说,世宇哥前几天打电话来,说有事找你,好像是你们系上要开同学会。”
绿筠后来念国贸系,跟世宇相同,两人从那时候开始有了较多的来往,但绿筠始终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直到现在,两人都还没有固定交往的物件。
“嗯,我知道了。”
绿筠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
等一下她还要到东区去看店面,顺利的话就可以跟屋主谈租金问题。
“那我挂电话了,对了,别忘记回电话给世宇哥喔!”
绿筠皱起眉。“真是的,爸妈唠叨不够,你也要凑热闹是不是?”
闻言,绿乔在电话的那头大笑三声,才挂断电话。
绿筠失笑着摇头,拿起桌上的文件资料,继续未完的工作。
※
绿筠手里举着海报,上面写着“霍克先生”。
飞机没有误点,一切都在计划之内,很好。
她看一眼手表,下午五点。
人潮开始涌出入境室,因为没见过对方,所以她只能拚命高举海报,不让自己略显娇小的身影淹没在人海里。
经理早上接到来电,被告知“芳奈儿”的代表下午就会抵达台湾,这通电话让公司一整天都处在战备状态。
她除了早上喝了点牛奶之外,就没有时间再进食,整个公司人仰马翻,等到大家稍微空下来时,才惊觉飞机抵达时间的问题。
经理一惊,要她立刻放下手边的所有工作,由旁人接替,而她无论如何都要体体面面的到机场迎接那个掌握他们公司将来命运的男人,并将他送往饭店。
换句话说,这位被她的老板捧在双手中的人,从他的双脚一落在台湾的土地上,她就是他的保母。
除了住宿、吃吃喝喝的问题之外,她最好可以满足对方各项需求,跟对方打好关系,让他们能顺顺利利拿下这个会生金鸡蛋的代理权。
就在绿筠被旁人挤得浑身冒汗时,前方一道黑影罩上了她。
绿筠抬头望去。天啊!这个人至少有一八五公分以上吧!
“你就是霍克先生?”她挥了挥手中的海报,一双莹眸望着对方被墨镜遮去大半张的脸。
压下心底冒出的一股奇怪的熟悉感,见他点点头,她随即朝他露出专业的友善笑容,引领着他往停车场走去。
车内,绿筠主动与他寒暄,“霍克先生是第一次来台湾?”
她能感受到身旁挺拔的他投射来的那过分炽热的目光,尽管心底略感不快,但仍相当有礼貌的与他交谈。
“不是。”他冷淡的回答。
“喔?那之前来也是为了公事?”
“不。”
“霍克先生对台湾的印象如何?”
绿筠发现自己真是越挫越勇。
身旁高大的男人不仅是身高给人压迫感,最教人不容忽视的是他浑身散发出的冷敛气息,仿佛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深沉得教人无端便觉得害怕。
他真是个不容小觑的男人。
绿筠在心里提醒自己,千万别在他面前出包,不管他之前是不是得到什么错误的讯息才会选中他们公司,至少她不能让他在她这一关就决定抽手,最快也要拖到明天,等他看到那间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争取来的店面后,再让他作决定也不迟。
“尚可。”他深色镜片后的冷肃双眸快速掠过一丝心痛。
“你去过阳明山吗?那里的温泉很有名。”
“嗯。”
嗯?竟然敷衍她到这个地步。
“霍克先生,你是不是累了?”绿筠趁着红灯空档迅速看了他一眼,打量他的状况。
“还好。”
绿灯亮了,绿筠将车往前开,依然感受到对方的视线。
是错觉吧?从机场相见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像是再也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我先送你到饭店去,如何?”她本来是想先带他去吃一顿大餐,毕竟这可是民生大事,但他看来似乎想休息。
“可以。”
从他的语气,她实在听不出他的情绪和意愿。
“是这样的,因为你来得有点意外,所以我们公司临时只能订到市区的饭店,希望你别介意,等之后圆山饭店有空的总统套房,我们会立刻为你转过去。”绿筠专心地开车,为了不冷场,努力地找话题。
“让你费心了。”
绿筠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不然她怎么会觉得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竟带着一丝嘲讽?这一点道理也没有啊!
吞下满肚子的疑问,绿筠将他送到饭店并带他到房间后,便打算离开。
“霍克先生,我就不打扰您了,请好好休息。”她稍稍倾身,一抬头便又对上他的双眼。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神,但她就是能明显感觉到他视线中的温度。
这是最教她困惑的一点,她长得像他某位熟识的朋友吗?
难道……
“明天早上九点,大厅见?”绿筠见他不愿主动表示,只好开口这么问。
见他终于肯点头,她暗暗松口气,露出今天最自然的笑容,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直到合上房门,绿筠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下来。
想到自己还要跟这男人相处一段时间,她的头就忍不住隐隐作痛。
他绝不是省油的灯,这几天她可得加把劲!
※
看着关上的房门,尚行风忐忑的心正式宣告坠落冰冷的谷底。
她忘了他!
绿筠竟然敢忘了他!
用力扯下身上所有的衣物,尚行风进入浴室。冰冷的水冲刷过他身体每一寸肌肤,像头龇牙咧嘴的猛兽无情的啃噬着他。
还有什么比这更教他沮丧、痛心?
机场里满满接机的人,他轻而易举一眼便认出了她。
初见到她的那一刹那,他的心为她剧烈跳动,全身血液都在呼唤、沸腾,令他久久不能自己。
绿筠瘦了许多,也变得更有女人味,他的视线一遇上她,便无法再移开,但是,一对她陌生有礼的双眼,他所有的感官立即冰冻,转眼间,他便从云端跌入地狱,那蚀骨的剧痛毫不客气的将他当场撕裂。
飞机上,他开着笔记型计算机,堆积如山的档待处理,无奈思绪完全无法受控制,五年前的往事像倒带一样,在他脑子里一遍一遍不断地播放。
他无力阻止,只好任由那每想到一次便狠狠扯痛他内心一次的画面,在几万英尺的高空中凌迟、折磨着他。
五年了,这五年来,他从天天给她一封mail,到后来逐渐心灰意冷,只在被思念折腾得几欲发狂时,才容许自己将浓浓的情感化成文字流向那个永远没有回音的伤心地。
当初他留下笔记型计算机给她,向她解释一切原因,并在计算机中为她设定好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信箱,只是他从没料到,最终那竟成了自己单方面倾诉的归处。
他曾经逼自己忘了她,但是越想忘记,她的身影越是充满脑海,最后他弃械投降,丢下一堆公事,就为了那几乎称不上重要的代理权,而且一位特助也没带,只是为了能跟她有独处的时间。
而她,又是怎么回报他的?
只有过分的礼貌和一双陌生的眼睛!
尚行风咬牙,一拳狠狠击在墙上,僵硬的脸上没有一丝温度。
他要她!这一次,他要让她彻底知道,她永远别想忘了他!
永远别想!
※
晚上,绿筠回到家时,屋里一片漆黑。
父母到日本北海道二度蜜月去了,绿乔大概还在跟同学们聚餐吧。
这几年,父亲已渐渐将事业放下,他已经六十多岁,是到了该退休享福的年纪,他们俩老一闲下来,不是到处去玩,就是每天耳提面命,要她快交个男朋友。
说得容易,伴侣难寻,这年头的男人有时候连自己要什么都还弄不清楚,教她怎么可能爱上那样的人?
再不然,就是一些大喊只要性爱不要责任的男人,这无所谓对错,只是她并不欣赏这样的态度,许多事若抽掉了责任,就更加不真实了。
她不喜欢虚幻,只想踏踏实实的过一生,身旁有没有男人无所谓,至少她还拥有自我,如果她连自我都失去,那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