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怎么黑得连一点光都看不见?
难道说……她失明了?
“不要……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恐惧瞬间攫住她的心,她恐慌地缩成一团,眼前是不透光的黑,彻底的黑,教她手足无措,没有办法接受这突来的变化。
她紧闭着眼,拒绝面对残忍的命运,不断瑟缩发颤,直到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搂进怀里,然后她听见他说:
“庆年,去拿手电筒。”
“我在找了,哎呀……这是怎么回事来着,这整座城市都停电了不成?”大庆叨念着,像是踢到什么,痛得他嘶嘶叫。
钱少传楞了下,努力地眨着眼,话还没说,便又听他哼笑着道:“呵,原来今天是满月,这满城的灯光不灭,还看不出月光的亮。”满月?她呆楞地往天上望去,果真瞧见盈亮的月。
是因为周遭一片黑暗,才能发现月亮如此明亮?没有太阳的刺眼炙热,但比太阳温柔又充满安抚的能量,从天际撒下漫天银辉,整座城市像是沉浸在柔光中。
而她的身旁,男人的身上也裹着令人安心的晕黄光芒。
原来这光就像是月光。
“你怕黑?”他问。
“我……”她不禁语塞,从他怀里退开。思索了下,低声道:“其实……我的眼睛有问题,刚刚我以为我看不见了。”谁会想到一整座城市都停电,这种状况只有在乡下或者是台风过境才有可能。
“喔?”怕他辞退她,她赶忙解释。“你放心,完全不会影响我工作,我的眼睛就有点像是……色盲,但是只针对人,我看不见所有的人,在我眼中人都像是一抹灰色的影子,唯有上头的色彩可以供我辨识对方是谁。”
“天生的?”
“不是,是七年前出了车祸才变成这样。”
“所以你看不见我?”他伸手在她面前挥舞。
她没好气地瞪着他。“看得见,只是我看不见你的脸和身体,在我眼里,你裹着一层淡淡的光,就像是月亮的光芒。”
“不是说是灰影?”
“你不一样,所以当初我才会以为你不是金若望,因为金若望身上的色彩不是这样的。不过宋哥跟我解释过,你车祸丧失记忆,所以我想也许是因为你失忆,造成你身上的色彩和以前不同。”只有这么解释才是最合理的。
皇甫桂轻呀了声。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也真是巧合,原来当初她是基于这一点才认为他不是金若望。
想了下,这才理解为何她可以大刺刺地看着他的裸体不回避……但怎么今早看他踏出房门时,她又吓得捣住双眼?
“可是你也真的和以往不一样,简直跟月亮一样,初一十五不一样。”她像是绕口令般地道。
他回神,“什么意思?”如月,是赞美,但从她咕哝的语气里,他听见的是埋怨。
“你自己想。”难怪他身上的光芒如月光,根本就是在告诉她,他这个人的性情如月。
欸,要是如此,她是不是可以好好研究,也许每个人身上的色彩皆有其意义。
皇甫桂瞧她神色比刚才要好上太多,不和她计较,抬眼望着天空的满月,莹润柔和的银光,让他有些失神。
在他离开大晋的那一个夜里,无月,正是下手的好时机,而他防备了却依旧惨遭毒手,可谁知道他竟还活着,在另一个时空赏月。
“小时候,我爸妈带我回娘家,那里是乡下,路灯也不多,大家都习惯很早就寝,所以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可是有一回满月,我妈牵着我的手,让月光领路带我们回家。”也许是今晚的月色太美,教她不自禁地说出记忆中的美好。
“月光领路吗?”他沉吟着,“我只记得,在老家里,我总看不到完整的月亮,那总是被屋檐廊角切割得破碎,母……母亲总说,看不见的另一个半月就藏在幸福的彼端,总有一天我会找到它,可是……母亲不见了,等我长大了,我再也不寻找月亮了。”宫里的殿宇翘檐,划破了圆满的月,彷佛注定宫里的人们难以圆满。年少时,他会寻找那瞧不见的半月,可在母妃被带走后,他不找了。
根本就没有半月,没有藏在彼端的幸福,宫里只有权谋算计,光是要活下去,就费尽思量,寻月有何用?
可是,他却在一无所有后,在这个时空,看到如此完整的圆月,多么讽刺。
“你会想金妈妈吗?”她低声问着。
金若望的父母离婚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后来因金爸爸又再婚,他才会服完兵役就离开家,勇闯演艺圈。
而他心里其实也带着伤的是吗,否则怎会提起往事?
皇甫桂笑了笑。“你相信月的另一端藏着幸福吗?”金若望的母亲与他何干,可就算他说了过往,她信吗?
“嗯,不知道。”太抽象了,她活在现实里,感受不到。
“可不是吗?被遮掩的月,不是残缺,残缺的一直是命运。”他有感而发地道。
“我倒觉得月亮一直在那里,从不残缺,命运是掌握在手里,也不残缺,残缺的是……人心。”他怔怔地望着她,就见水润的光芒撒落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闪闪发亮。
“金若望,人的心如果残缺了,就再也无法往前,只会停在原地怨天尤人,可那是没用的,哭得再大声,老天也不会怜悯,得要靠自己站起来,继续往前走,想办法把残缺的心补足,人生才会圆满。”她是这么告诉自己勉励自己,再苦再难都得走,也许前途茫茫,也许她走不到终点,但是不走,她就永远到不了。
她的话语包裹住他的心,皇甫桂微眯起眼,不禁自问:是错觉吗?为何总觉得她散发点点光芒,就连唇角那抹笑意都恁地吸引人。
想起年少时怎么也寻不着的那个半月,那般渴望祈求的彼端幸福……彼端,难道指的是这个时空?
“我知道你人很好,马跑过来的时候,你救了我……对不起,我还没跟你说谢谢。”她话锋一转,笑得有点腼眺。
皇甫桂抽回心思。“我哪里好,有人说我自私。”也许,他真的是自私。
活在斗争的宫殿里,日日夜夜过得战战兢兢,让他没有心思在乎旁人的感受,就算来到这里,他还是想回去大晋,压根不管缠着她,是否会打扰她的生活。
但,她说得对,怨天尤人是没有用的。
事已至此,他还执着什么?既然走不了,那就在这里生活下去,如果一个小婢都可以心胸豁达至此,他又怎能输她?
“哪是啊?我说的自私是指人性难免带着自私,就好比我有好吃好穿的都只想给我弟,旁人我就不管了,可是只要无关钱财,我就可以不计较地与大伙打成一片……自私是有分等级和范围的。”
“那样不叫自私。”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他认知的自私,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残害手足,满心只有自己,不管他人死活。
“可是……”她咂着嘴。“那不重要啦,反正我是想跟你说,我觉得你有无限可能,不要放过任何到手的机会,因为机会不会一直出现在你面前,你要学会珍惜。”
“珍惜你吗?”他脱口道。
她楞了下,没预料他会扯到她身上。“不用珍惜我没关系,珍惜你喜欢的人就好。”拜托,傅哥就在后头,不要说那种会导致情侣吵架的暧昧话语好不好。
“我没有喜欢的人。”他没那心思。
“没有?”她抽了口气,忍不住替大庆喊冤。“你如果不喜欢傅哥,为什么会跟傅哥……”可恶,要说得那么白吗?
“我跟他如何?”钱少传偷偷回头,瞧见大庆还在找手电筒,才压低音量道:“我已经知道你跟傅哥的事,我不会用异样眼光看你们,但是你怎能说你不喜欢傅哥呢?这样傅哥会很难过的。”
“我为什么要喜欢他?我不喜欢他,他又有什么好难过的?”他问着,隐隐听出不对劲。
“喂,你们如果不是两情相悦怎么会滚床?难不成是你单方面强迫傅哥?仗着傅哥喜欢你,所以你就顺势滚下去?”她满脸不认同,甚至是鄙夷唾弃。
皇甫桂瞪着她,眼角抽搐着,话还没出口,大庆已经耳尖听见,奔来解释。
“钱小姐,你在胡说什么?我跟若望怎么可能!”天啊!竟然说他对主子有非分之想,他还要不要做人啊。
“可是你说被他折腾得很惨,不是代表你们……滚得很激烈?”她斟酌着字眼。
“不是!那是因为我们在练武!”大庆羞得捣住脸,脚还不住地跺着。“你这样……我没有脸面对主子了!”
“……练武?”不是“晨间运动”?
“练武强身,你听过没?”耳边传来皇甫桂从牙缝中挤出的声响,教她不由自主缩起肩,嘿嘿干笑着。
“我怎么知道,我以为……”
“你以为?你脑袋里装的是什么,豆腐渣吗?恐怕也已经锼了,该倒出来清一清。”皇甫桂低吼道。“不要眼睛有问题,连脑袋也跟着坏。”真顾她想得出来……他和大庆……她脑袋到底在想什么?
“你干么老是这样,你情绪波动很大知不知道?这么凶做什么,我又不是故意的!”钱少传扁起嘴反击。
“今天在茶水间也是这样,不问青红皂白就骂得那么难听,也不想想我是因为怕你被场记设计,所以才勉强和他聊天,忍耐着被他性骚扰,可你却把我说成妓女!”新仇旧恨,他们之间有太多的新仇旧恨以光速不断地汰旧换新。
“你为什么要勉强,为什么要忍耐?”
“喂,他是场记,是张制作底下的红人,我要是不稍稍配合,他一不爽把这事记在你头上,往后在张制作耳边说你坏话,害你没戏接,那不是完了吗?”
“我要是只有这么点能耐,任由小人说上两句就从演艺圈消失,那就算了,可我告诉你,我不会给任何人机会,我会成为一线演员,我会让每个人都对我逢迎拍马,你没有必要屈就他人,你要记住,你是我的人,谁都动不了你!”混账,说到底她的忍让委屈竟是因他而起,要他怎么吞得下这口气。
钱少传本是一肚子火,但听到最后,从感动变成疑惑。“我……是你的人?”这话很有深意,她不太明白。
“那是当然,你是我的婢子当然是我的人。”钱少传呆楞地眨了眨眼,掏掏耳朵。“币纸还是壁纸?我不太懂。”
“奴婢。”
“金若望,你给我搞清楚,我是你的助理,你是我的老板,我不是你的奴婢,你不是我的大爷,想玩角色扮演跟傅哥玩,我没兴趣。”神经病,奴婢咧,真亏他说得出口。
“谁跟你……”
“还有,请你统一一下你的人格,不要一下对我好一下又对我吼,你这样搞得我也快精神分裂。”
“你要是有把事办妥,我会吼你?”真以为他是个火爆之人?还不是被她逼的。
“你根本就是初一十五不一样,跟我有没有办妥事情没关系。”皇甫桂闭了闭眼,瞪向躲在落地窗边偷听的大庆,问:“庆年,初一十五不一样到底是什么意思?”大庆苦思半晌,只能勉强推断——“初一十五指的是月盈月朔,难道说的是旦夕祸福?”钱少传闻言不禁低低笑着,蓦地电来了,满室明亮得令她微眯起眼适应着亮度,而外头万家灯火虽抢走了月色丰采,但却掩盖不了月亮存在的事实。
“吃面了,豆菜面要是不凉的话就不好吃了。”她硬是把碗塞到他手里。
皇甫桂嗅闻了下,尝了一口,有些意外这味道竟分外令人食指大动。
“好吃吧。”
“还可以。”她啐了声,起身走向厨房替大庆准备另一份豆菜面。
皇甫桂看着她的背影,唇角不自觉地扬高,就连冷眸也因为笑意添了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