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穆沙坐在阙府商号总行的二楼议事厅内,深远黑眸望着窗外,感到莫名的烦躁。他将目光移回议事厅内,阙家位于各地的十二家商行管事正向他报告各商行的情况。
他们有一半以上的年纪都比阙穆沙大,有的甚至已在阙家工作了两代,忠心严谨,不敢懈怠,毕竟连这个管事位置也有多人觊觎,怎能不战战兢兢。
“目前肃王爷不时的向广东商会、江西商会、洞庭商会、徽州商会等各商会拉拢示好——”最后一名管事李德正在进行报告。
神情威严的阙穆沙听到这里忍不住蹙眉。目前阙家跟肃王爷分占京城的两大势力,偏偏他家争权夺利的戏码总是上演不完,万一他搞不定自家人,其他地区的商贾一旦集结起来连成一气,偏向肃王爷,对阙家的商行可是非常不利。
“江南的探子传来消息,全国各地的商行帮会正密切注意陕西商会的动向,想知道究竟肃王爷与咱们未来有何发展与打算,主要就是因为肃王爷频频向他们笼络示好,积极的与各地区商会往来。”
如此积极是想要跟他抗衡吧,才会努力的与各地商会串连,肃王爷若以为这样就能打压他,真是太小看他了!阙穆沙泠冷的想。
“另外还有另一个传言,说是肃王爷有惜才爱才之心,有意将独生爱女嫁给七爷,所以才会动作频频,想藉此增加跟七爷联盟的酬码。”
老狐狸!知道光靠女色是引不起他兴趣的!阙穆沙忍不住冷笑。
何况肃王爷之女张涵湄骄纵刁蛮,虽有一副好皮相,但有脑子的男人皆对她避如蛇蝎,他还没有愚蠢到自找麻烦,相较之下,官紫熏的身价就比她高太多了。
他不由得想到那天在茅屋内挑动情欲的失控之吻,还有害怕失去她的感觉,直到现在他仍想不懂,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他对她的反应未免太不寻常。
回想那一日,他与她同坐马车返回城内,她一直非常安静的坐在角落,静得令他感到浮躁,这让他明白她不会再到金元村去了。
“等等,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七爷目前仍在与众管事议事,不许任何人入内——”
外头突然传来一名家丁的喊叫声。
他一挑眉,就见他亲爱的哥哥们带着诡谲的笑容闯了进来,身后跟着阻挡不及的两名家丁,他给他们一个眼神后,两人明白的退了出去。
几位管事连忙起身,动作一致的向三人行礼,不敢再入座。
关家三位少爷倒是大刺刺的坐下,虽然之前那幕活人下锅的场景曾将他们吓得魂不附体,但事过境迁的他们早已好了伤疤忘了疼,反正死的又不是他们,何况事关家主大位,一旦彻底失了势,他们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三位兄长来此有什么急事?”他面无表情,不得不佩服他们三人无知的胆识。
阙仁伟看着跟来壮胆的两个弟弟后,这才端出大哥的架子道:“我们得到消息,私盐贩子与阙家在江苏的盐田生意杠上了,他们刻意让价格混乱,再以低价抢攻生意,以致我们的生意已掉了一半,但忙得不可开交的
“七爷”似乎对此无力回天,半点动作都没有!”
原来是刻意找碴来着,只怪权势太吸引人,有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阙穆沙冷眼看着阙仁伟,意有所指的道:“想见缝插针,别插错地方,否则可是会伤到自己的。”
三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又丢下一句,“这件事就有劳大哥处理了。”
“什么?!我?”阙仁伟显得心虚,可他一想。不对啊,这件棘手的事怎会落到他头上?凡事一肩扛的阙穆沙怎么不管了?
阙穆沙上前一步,他忍不住后退一步,团为那狂傲又带着寒戾的气势太懂人。
“大哥既然如此清楚那里的状况,想必应该有能力处理的,不是吗?”
这下子阙仁伟是骑虎难下了,他想开口说不,可一见到那黑眸中的凌厉,他立刻一阵紧张,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来,只能困难的吞了口口水,挺起胸膛硬着头皮道:“当、当然,我一定会好好处理。”
他很快的吆喝两个也被事情发展弄得目瞪口呆的弟弟出去。
一行人离开后,负责管理江南地区大小商号的李德立即拱手上前,“七爷对这件事不是已经——”
阙穆沙一挥手,示意其他人先退下后,再对他下指示,“把你的人先叫回来,让我大哥去处理,我也落得轻松。”
李德蹙眉,不明白魁首这是什么意思。
看出他的疑惑,阙穆沙道:“再怎么说,他也是阙家大少爷,江南那些以为天高皇帝远的管事们也得礼让他三分,刚好可以藉此让他帮点忙,趁机治治那些坏了规矩的蠢虫。”他冷笑,“一旦处理完那些表面上的敌手后,他也累瘫了,真正的藏镜人他是没有能力挖出来的。”
原来如此,李德明白了。“一旦大少爷没把事情办好,只能乖乖把事情交回给七爷处理,无权置喙,七爷收拾起来也落得个耳根清净!”
耳根清净吗?阙穆沙抿紧了唇。也许吧,但这几日,尽管忙的事依然一大串,但他总觉得围绕在身边的空气死气沉沉,冷飕飕的。
是因为官紫熏?无疑的,这几日,她已成了他最在乎的牵绊。
依探子回报,这几日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原本担心她是因血瘀发作身子不适,但潜入府里的暗桩却说她看来气色不错,只是天天待在房里刺绣织布或看书,就连一些事先预约好买布的贵客,也被她以“身子微恙”为由打发,改由管事们亲自接待。
他错估了她,他以为受到影响的人应该是她,可没想到他竟也被她深深影响,但一想到她竟然怜悯他,他抿紧了薄唇,无法接受自己在她的眼中只是个可怜人!
在他思绪翻腾问,李德已先行退下,此时应该在穆沙府的金滔却端了一杯热茶走了进来,在他身边垂手而立,欲言又止。
阙穆沙接过他手上的白釉瓷杯,看着这一路陪着自己度过险峻难关与考验的老人,在这复杂的环境里,唯一曾给过他温暖的男人发丝已经染白,脸上有了皱纹,他心中感慨良多。
“说吧。”他知道他有话想说,才会过来这里,他也猜出他想说的事应该与官紫熏有关。
金滔沉吟了半晌后才道:“官紫熏是个好姑娘。”
他喝了一口茶,抿紧了唇,“我知道。”
见主子只回答了这三个字,金滔便知道自己无力回天,但是一想到要将那备受呵护的清新百合卷进尔虞我诈、利欲熏心的阙家之中,他打从心里感到不忍。
阙穆沙放下杯子,泠冷的说:“你很清楚这一切都由不得我。回府吧,不是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吗?”
金滔在心底轻叹一口气,应声道:“是,奴才告退。”
阙穆沙一双黑眸凝望着窗外的天空,自金滔离开后,他脑海浮现的全是和官紫黑见面的画面。
他知道她受到他吸引,他甚至有机会要了她,生米煮成熟饭,但他却像得了失心疯似的主动停手要她离开,他真是不敢相信自己会这么做……
就在他心潮起伏间,一名家丁进来禀报,打断了他的思绪。
“禀七爷,沈大夫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请他进来。”
沈大夫曾任宫中太医,医术高明,但因为年岁已高而辞去太医职务,现在只帮一些有身分地位的商贾皇室看病。
沈大夫走进来,一见到阙穆沙即观其色,不禁一脸困惑,“请问七爷是哪里不舒服?”
他先向他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让满头银丝的老大夫坐下后,才走到他身边的另一张木椅撩袍坐下,“我想请教沈大夫有关血瘀的事。”
闻言,沈老大夫一脸惊愕。
他长期为官织坊千金定期诊疗、开药补身,但官家老爷心疼爱女,怕会因此影响她终身大事,所以请他务必保守秘密。
因此他总得长期往来各地,搜寻能活血化瘀的药草,他常常多日不在医馆,没想到今日才刚返回,就被请来阙家商行,而且魁首一开口问的就是血瘀,不知是否与官姑娘有关?
“血瘀在于血液阻塞流通不顺,所以除了以活血化瘀的药方帮助疏通血路,还要注意低温亦是会引发此疾的元凶,身体若是着凉,也容易引发血瘀和心疾。”他顿了下,补充道:“此类病症在于病邪的范围较广,病人体内无足够的正气抵抗,就会诱发病症。”
阙穆沙明白点点头,“治疗上需要什么特别的药草当药引?或是是否有法子根治?”
“传闻有一种‘红蓝花’,长期食用可以根治,但是此物长于西域,老夫年迈体衰,实在是去不了,之前曾有个病人的父亲派人前往寻找,费时多年,可仍不见踪迹。
“此外可按压血海穴,严重时可于隔俞穴施针,也能按压手腕上的神门穴跟内关穴,但这都只能暂时减缓症状,无法消除病邪。”沈大夫一一回答问题后,忍不住好奇的问:“敢问七爷,为何会对此病好奇?”
阙穆沙被问得语塞,甚至感到莫名困窘,好像自己做了一件很蠢的事。事实上好像也真是如此,不过是个不相干的女人,他懂她的病因干么?!
“我有一位挚友患有此疾,因此想多了解看看是否有帮得上的地方。”
他对自己生起闷气,叫了管事给老大夫一笔丰厚银两后,即让他离开。
再次回到长桌后,他开始处理商行的事,稍后并见了一些重要访客,但一颗浮躁的心就是静不下来。
就这么忙忙碌碌的,直到更深露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