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
雁西沿着唯一的走道直驱店后方,看见一扇隔间门上张贴着“非工作人员请勿擅入”的告示牌。她不加思索,一掌推开门,二话不说,朝扛了一麻袋咖啡豆的汤老板用劲推了一把,汤老板没有防备,仰跌在墙角一堆麻袋上。雁西直欺上去,揪住他的衣领,扯嗓愤喊:“混蛋——你到底说不说?!你到底说不说?!”
毕竟体力不是汤老板对手,雁西随即被反扣手腕,歪坐在地,汤老板趁势一跃而起,恨恨地抹了把脸,指着来势汹汹的她道:“要我说几遍你才肯认了?我——真——的——不——知——道。听清楚没?这就是答案!”
雁西呆了呆,茫然望着他,“不知道就结了吗?可我被你们汤家害惨了……”她忍不住咧开嘴,不思节制地放声大哭。
这是半年来雁西第一次哭泣,因为日积月累,爆发力十足,哀伤逾恒的哭声回荡在逼窄的货料仓库里,震人心肺,再从四面八方缝隙窜出,三面水泥墙和单薄的塑料门板拦也拦不住。
那一刻,走进洗手间的客人和服务生,隔着薄墙,不约而同听见了启人疑窦的女子哭泣声和不明男性的责备声,再一天过去,汤老板的薄幸名便悄悄地不胫而走。
雁西禁不住回想,这个难以为外人道的合约是怎么签下的?
开头的理由并不稀奇,她需钱孔急,正确一点来说,是她家需钱孔急。
并非长期如此,她的家庭平凡普通,是一家之主愿意卷袖工作就有相对回收的普通家庭;而这种家庭在短期间内历经一个意外串连着另一个意外洗劫,就像一艘小船接连被炮弹误击一样倒霉十足,除非大船相救,否则驶不到彼岸。
雁西的家庭人丁单薄,她是唯一能奋力一搏的家庭成员,就像大部分遭逢变故的人会有的反应,她开始寻求各种管道解决燃眉之急。不难想像,所有的亲戚闻讯后都避之唯恐不及,雁西年轻面皮薄,吃了几次闭门羹,听了无数冷言讽语后,她彻底死了心,转而上网搜寻陌生管道。
她寻遍各大人力银行,避开暧昧字眼的征求广告,严苛条件的她不符合,轻松要求的不是变相情色招揽就是薪酬稀薄,无助于她的现况。
每天火眼金睛地上网浏览网页,视力几乎就要退化,不记得是在哪个页面上发现的,不经意一瞥,一则约莫六公分见方的广告吸引了雁西——“征心灵慰问员,性别不拘,须成年,富爱心,同理心,敢挑战,酬丰,薪资个别面议,色情勿试,意者请寄履历及全身及半身素面近照至以下电子信箱……”
当下只犹豫了两秒,雁西拿起手机拍下各种角度近照,半小时内将履历及照片上传,然后耐心等待。三天后,她接到了回音,请她在约定时间携带各式证件面试。她不是不紧张,也担忧是个陷阱,但对方留下的地址在城中商办大楼林立的林荫路上,简单明了,一点也不诡异。她做足心理准备,准时赴了约,在那间清清爽爽的明亮办公室里,她见到了时髦且一脸精括的朱琴。
朱琴抱着双臂,一手支着下巴,绕着雁西打量了几遍,频频点头,“很好,人和照片一样,没有修饰过。”
朱琴做事风格和她的外表一样,鲜明直接,没有客套,全无废话,“冯小姐,坦白告诉你,我们公司是一种特殊的服务业,提供人员给有特殊需求的委托人。举几个例子,丧偶的男女,失去亲人的老人,在商场上倍受打击的人士,来日无多的病人……只要他们提出要求,我们就尽量提供符合的人选与他们密切相处,就像原本的生活一样,让他们在过渡期或是生命尽头得到安慰;或是心理修复,直到走出阴霾,正常生活为止。我们会给员工一些委托人的相关资料,但点到为止,不相干的隐私不会揭露。至于员工的应对方法,安全为首要;其次随机应变,各凭本事。”接着又出示了一些成功案例的资料给雁西观摩,雁西努力消化讯息,还是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知道我们为什么请你来面试?”朱琴问。
“因为我从事的工作?”
“你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做个案辅导,这点有加分作用,但不是主因。”朱琴翻开办公桌上的档案夹,抽出两张照片,放在雁西面前。“看一看吧。”
拿起照片,雁西仔细端详,那是一男一女的彩色近照,男方年约三十许,羽眉朗目,五官非常端正,饱满的前额给人一种自负的印象。整体而言,男人流露出浓浓的志得意满气息。至于女方,乍然对眼,雁西暗惊,以为是自己入了镜,那面庞轮廓,巧笑的神情,简直和自己有八分像,但不可能,无论是身材、穿着、站姿,都不会是自己。
“委托人是男方的亲属,男方并不知情,女方是男方论及婚嫁的女友,三个月前意外过世,这就是你要接下的个案。”朱琴进一步说明。
“所以——是因为长相?”雁西恍然大悟。
“可以这么说,因为不容易匹配,委托人出的价码也不低。”朱琴拿出一份拟好的合约,让雁西过目,“请放心,我们都会保密的。”
密密麻麻的条款雁西无心细读,她关切的是价钱。字里行间中,她找到了焦点数字,顿时目瞪口呆——虽然不能完全涵盖她所需数字,但已难能可贵。
“按照进度,分四次付款。如果委托人不满意,可以中途解约,但不会追回付过的款项。”朱琴笑。“员工如果有安全上的疑虑,也可以退出。”
“为什么要付这么多钱得到这种服务?再怎么难受,一切都会过去,不是吗?”雁西大感不解。
不仅不解,还见识到了另一个世界。大部分的人都得靠自己疗愈自己的伤痛,过得去便海阔天空,过不去便坠入深渊,有多少人能购买得起这种另类服务?
“因为价值。男方年纪轻轻就创了业,现在撒手不管,论谁都觉得可惜,况且,时间就是金钱,通常等事主看开了,已人事全非。”
雁西琢磨片刻,一咬牙,在合约空白处写下另一个加码后的数字,再转向朱琴。“我需要这个价钱。”
朱琴一瞄,面色一变,很快恢复镇定,“你倒懂得追价,我必须和委托人商量,不能马上答应你。”
雁西点头,再看向合约,阅读了几项条款,深思后提问:“你们不担心出现预期外的状况吗?”
“这就要看委托人的个别要求或前提了。我们在拟合约前都会考量清楚各种可能性,一旦不符合期待,双方都可以终止合约。对了,这位男方的亲属今天特别告知一条但书,还来不及写上,请听好——切勿假戏真做,否则终止付款。”
雁西想了想,觉得还算合理,随即颔首同意。“所以,一开始,我要担任的角色其实就是——”
“替身。”
雁西第二次踏进这个半山腰社区,已无心左顾右盼,四处窥奇了。
她大略扫视到庭院两侧小园子里花开得很好,空气中浮动着应时花香。她沿着中庭宽敞的石径快步疾走,抵达社区尽头倒数第二间的双层楼房,便看见了上次见过一面、一脸严谨的中年女人已经在大门边等候。
刚步上门前台阶,女人停步,转过头,交给她一串钥匙,“我得走了,钥匙就暂时交给你保管,就按照约定,生活起居步上正轨是最基本的要求,请别再搞失联了。他这两天情况更糟了,我们不希望再有这种人为差错,冯小姐办得到吗?”
女人面有谴责之色,雁西尴尬得脸一热,接过钥匙,不安地问:“您不一起留下吗?”
“不了,我只是暂时借调这里帮忙,我平时工作地点不在这里。”
“请问您是——”
“我是老太太的私人助理,我姓刘,叫我刘小姐吧。”
刘小姐简短介绍自己,听口气似乎还未婚,模样一本正经,想必照料一名自我放逐的成年男子令她十分为难,急欲交班给雁西吧。
“进去吧,范先生人在客厅,麻烦你了。”刘小姐催促,还替她开了门。
门扇吚呀敞开,也许是心理作用,雁西不禁蹑手蹑脚,深怕惊扰屋里人,但纵算有再多事前准备,心跳也不免乱了节奏。
站定后,她头一抬,正好目睹客厅对角,男人随性侧卧在一张榻椅上,一手当枕,一手垂落在地,行止无状。
雁西硬着头皮靠近他,拖了张藤椅在他身边坐下。
男人浓密的睫毛紧阖,两侧眼眶下沉淀着一片不健康的黯青,他的鼻息沉匀,显然睡得相当熟;几日不见,茂密的落腮胡爬满了男人的脸缘,越发颓唐了。
重点是酒气;陈腐的和新鲜的酒气交织在他四周,整个人如同从酒缸里捞上来的一团浸泡后的料渣,毫无生气。
往旁看去,榻椅旁的地板上矗立着一瓶半空的洋酒,不远的茶几上放着一张餐盘,整齐铺放着文风未动的一颗红苹果、两片烤土司加火腿、一份荷包煎蛋和一杯鲜奶,可想而知是刘小姐提供的早餐遭到了漠视。
这个男人恐怕刚喝过酒,他好似离不开酒;阳光明媚,晨风送爽,他竟以酒佐餐,不,是以酒代餐。
“我知道你心里过不去,可天底下过不去的人多得很,就像我,可我能天天烂醉如泥么?”雁西叹口气,小声犯着嘀咕,“真不懂,非搞成这样不可?”
发完牢骚,雁西托腮蹙眉,认真俯察男人,从头至脚,设想几回后,非常苦恼——她找不着可以下手的地方。男人太高大,凭她一己之力无论如何是扛不回二楼卧房的,况且,她实在没有意愿碰触他,即使早已反覆做过心理建设,重生出勇气,但思及第一次见面发生的意外,还是不免心惊胆战。
暂且不管他吧,她先熟悉一下环境,待他苏醒再作打算。
念头刚起,男人手掌莫名抽动一下;雁西吓一跳,屏息以待。过了一会,男人陡地掀开眼睫,朝前直视。
雁西暗讶,揣想男人尚在梦寐中,不致于真的醒来。
但不,男人似乎真醒了,眼睛越张越大,直勾勾瞪着她不放,甚至抽出枕在头颅下的手臂,撑起上半身,两人呈面对面之势。雁西无可回避,只能认了,挤出不自在的招呼笑容。
“嗨!你醒啦?”她全身忍不住发怵。
“你食言了。”男人眸光如炬,异样地闪耀着,“我醒来你就不见了。”
“我有事忙啊,现在不就来了?”边说边忍不住揪紧衣领。
“是吗?”男人将信将疑,又看住雁西好半晌,动也不动。融合了责备、热切、渴求的凝视前所未见,不到一分钟,雁西终于承接不住,败下阵来,低下脸致歉:“好吧,是我不好,我保证下次不会再犯了。”
“……”男人不语,伸出右掌,贴住她的颊,轻轻摩挲着。
雁西至为紧张,开始正襟危坐,两手放在膝盖上不敢妄动。男人忽然捧住她的脸,凑上前细闻、端详,像是要确定眼前是否所谓伊人,手指用力一遍遍捺划过她的颊肉、耳腮;她又痒又痛,左右转动着脸,躲开他粗糙的指头肆虐。
“一定是作梦,等我清醒了,你又消失了。”男人喃喃放开她,揉了揉眼窝,怀疑残存的判断力是否管用。眯眼再看过去,女人果然还在,他决定相信自己的五感在酒精的浸润下终于回馈了他,把思念的女人再度活灵活现送上门来。
男人低头抓起地上的半瓶酒,旋开瓶盖,仰头对着嘴直灌。
雁西想也不想,立刻夺下他手上的酒瓶,喝叱:“不能再喝啦!”
男人没料到幻影也会阻止自己喝酒,不可思议,愣了几秒,竟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让他添了几分人味,他说:“不喝你就不见了……”
“不会的,我发誓。”她悄悄将酒瓶往沙发后藏起,“我就在这里不走,等你下次醒来,我一样在你身边,请相信我。”
雁西满脸认真,眼神诚挚,也不管男人的神智是否能如常运转,她大着胆子将双手伸至他眼前,取信于他,“看吧,我的手脚整齐,我有温度,我可以和你对话,我是活生生的人啊!”
男人依言触摸那双手,不解道:“……为什么要这么说?你不是佳年,佳年不会再回来了。你是谁?”话到尾声,已沉哑模糊,霎时的清醒让男人神情转为愁惨;他甩了甩头,努力和自己的感觉对抗。
那掩不住的绝望令雁西微有动容,她继续劝解:“只要你愿意相信,我就是佳年;你不清醒过来,怎么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你不想和我赌一把吗?”
近不盈尺的距离,历历在现的面容和身影,男人被说服了,或者说,他被内心深处的渴望和血液里的酒精说服了。现实总是催人老,糖衣毒药起码可以让下一刻容易多了,而他不过是要安然度过太阳升起的每一朝,何必为难自己?
他弯起唇角笑了,握住雁西温暖的双手;她的手指细长坚韧,和男人记忆中的另一双手触感必然有所差异,但他显然刻意忽略,紧紧扣住不放,表情是抉择后的释然。
这样就好,雁西想,这样就好,慢慢来,清醒是第一个步骤,她无法和神智不清的人对话;再来是平静,男人必须平静,一切才能顺利进行。
她让对方包覆住自己的双手,渐渐紧缩成拳,有点疼,雁西忍耐着不作声。
男人持续看着她,不说话,然后,再一次出乎雁西的预料,他猛烈一扯,将她环抱入怀。她全然没有防备,直面撞击男人的胸膛;几秒的昏眩,回神后她已然躺倒在地毯上,男人全躯覆盖上来,开始热吻着她。她惊骇莫名,又被扑面酒气薰得思考停顿,被迫进行着情人间的深度湿吻,直到一只劲道十足的手扯开她的衣领,揉抚她的左胸,失序的脑袋终于在警钟敲响后及时反应。
她腾出一手隔在两人之间,抵御住他的侵袭,匆促哄慰:“等一下,我们先说话好不好……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你先让我起来……你好重,我不能呼吸了……”
这些话并未收效,雁西在肢体搏扭间瞥见男人的神情,那是排除一切,陷溺在自我意识中的神情,彷佛藉着雁西进入他追寻的幻境,充耳不闻外界的干扰。
“佳年……你骗了我……”越来越过火的爱抚让雁西不停受到惊吓,惶恐中,她不禁自问,如果再让事情重演一次,她还能自圆其说纯属意外,再若无其事地踏进这块地方,继续面对频频失控的男人吗?
只一瞬,她有了答案,奋力挣脱出一只手,朝身边的茶几胡乱摸索,无可辨识,她构着了一个恰盈一握的硬物,举高,极力拉开一个使力的间距,咬牙击向男人的后脑杓。
立即见效,男人表情瞬间僵硬,动作停格,往一旁翻倒,再反射性抬头挣扎了一下,呈大字躺平。
她呆若木鸡地看了看手中果肉塌陷、汁液流淌的苹果好半晌,察觉到不妥,慌张地俯身耳贴男人的左胸,幸好听得见心脏微弱的跳动声。
她坐直身子,长吁了口气,抹了把额角渗出的冷汗,惊魂略定后,她偏头察看失去意识的男人。
不过是一颗新鲜的红苹果,尺寸是大了点,男人果真如此脆弱?
“你这人——”罪恶感涌上,她忍不住抱怨:“真的很难相处耶,我真不知道该让你醒着好还是睡着好?”雁西捧着脑袋,万分苦恼不已。
忽然想起,是谁说的,人与人之间的往来盈亏,怎么算也算不准?
她在心头反覆盘算计量,渐渐怀疑,自己签下的这份合约,是否根本就是一项蚀本差事?
摊开在床上的行李箱很快便被衣物和日用品填满。雁西动作俐落,只携带必要的物品,偏头想了想,忙从置物柜将一袋备妥的东西取出,塞进行李箱盖的网袋中;但内容物太拥挤,试了两次行李箱盖都无法顺利阖上,在一旁观看良久的妹妹雁南发现到异样,叹口气,走过去阻止雁西以土法捶打箱盖。
“夹到东西了,当然阖不拢啊。”雁南掀开箱盖,取出祸端——一根粗麻绳。“咦?你带上这东西做什么?”张大眼露出狐疑。
“没事。”雁西不动声色将麻绳重新捆卷,放回网袋,一边解释:“这次我的工作地点在郊区,屋主有个院子,有个花架松了,我顺便带根绳子暂时替他固定花架,免得倒下来。”
行李箱顺利扣上锁,雁西把箱子竖直落地,握往拉杆,一切就绪了,再回头赏析名画般看着妹妹,看上几眼;雁西和母亲的心情一样,得到了长足的安慰。
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手足至亲的关系通常缺乏神秘感和想像空间,但妹妹雁南不同,总令人看不厌倦,每增一岁,在她身上总找得到惊艳的变化。她面容极为巧致,自小即温顺讨喜,随着时光演进,逐渐蕴养出一股少女少有的灵气。这对某些尊贵的家庭而言算不上惊喜,但对于在市场街开设家庭发廊,极尽所能供养一个家的单亲母而言,雁南是上天给予母亲的出人意表的慰藉。为了搭配得上她的脱俗容颜和杰出的学业表现,母亲不惜用上了上等家庭的规格养育雁南,一路念上昂贵的私立学校,让雁南谈吐行止越发添上不少贵气;而雁南以她的秀外慧中证明了母亲的眼光,她将是这个家的荣耀。
身为姊姊的雁西从不吃味,并非她傻憨或大方,而是有足够的自知之明,某些特殊待遇不适合资质普通的她,不须要向辛苦半生的母亲刻意索求。
雁西的模样和手足并非完全不相像;事实上,外人瞧一眼便能轻易辨识她俩是手足关系;但造物主有双神奇的手,衪将相似的五官加以重新排列组合后,雁西随即少了几许灵秀,多了几分敦厚。
雁南挑食,身材纤巧,不喜劳动;雁西则对食物来者不拒,加以长年分担家务,体态较为健美。认真说来,是性格和际遇让她们的模样朝不同方向蜕变。
“这个工作没问题吗?”雁南走向前,温柔地替姊姊将散乱的发丝拨往耳后。“我不懂,这种类似管家的工作适合你吗?”
“做了才知道适不适合啊,别担心。”雁西笑,又忙不迭吩咐:“这段时间你自己在家要多小心,记得准时吃饭,冰箱里有我包的饺子,都分类好了。这星期找一天去看妈,唔,还有,毕业典礼那天我一定会到,替你庆祝。”
雁南颔首答应,脸上却挂着心事,她略有为难地提及:“姊,我们是不是该好好谈一谈出国的事,我也不是非得出去念研究所不可——”
“都准备好了。”雁西做个制止的手势,“相信我,都准备好了。妈一向谨慎周到,这部分不用怀疑,那件事不会有任何影响的;不过,别在妈面前提到钱的事,让她不好受。”
她坚定地看着雁南,她相信坚定的注视可以成功地传达心念。
雁南果然妥协地笑了,转移话题问道:“你才进门没多久,马上就要回去工作?”
雁西瞄了一眼壁钟,估量道:“我还有一点时间,我会先到市场买点菜,再绕去咖啡馆坐坐。”
“你还去咖啡馆?”雁南低呼,不以为然地摇头反对,“不会有用的,你在浪费时间,那位汤先生看起来挺难动摇的,何必去碰钉子?”
“不要紧,我做我该做的,反正光顾那里花不了多少钱,而且他煮的咖啡其实挺不赖的。”她持平而论。
拖拉着行李箱往家门前进,在滚轮辘辘声中,雁西感到了一丝疲惫。
没有人知道,她熬过了多少辗转难眠的夜才能心平气和地说出这番论调,并且逐渐逼使自己相信,坚持必然能使铁树开花结果。
坚持,不过是她年轻的人生仅有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