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晦之乃知恩侯庶子,因嫡母知恩侯夫人无子而将其记在名下成为嫡子,再由知恩侯亲自上奏请立为世子。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谁知杜晦之在当了十年侯府世子后,知恩侯夫人忽然身怀有孕,十个月后生下一子,与杜晦之相差整整二十一岁。
想当然耳,庶子再亲也亲不过亲生儿子,知恩侯夫人自然想把世子之位拿回来,让亲生儿子继承侯府。
可是那时候杜晦之已经坐稳世子之位,而她的儿子尚在襁褓之中,她又不能明着叫杜晦之让位,只能徐徐图之。
因此她对杜晦之一家态度丕变,不是妄加罪名加以责罚,便是严令其妻小学规矩,将他们折磨得死去活来,要不是有杜晦之护着,两人只怕早已不在人世,只剩白骨一堆。
只是杜晦之受皇上器重任命为代天巡抚,代替皇上巡访民间冤情,他这一去便半年没有消息,更有传言说他早已身故,知恩侯夫人一听认为机会来了,便暗中下了死手,届时就能以杜晦之一房无嗣为由,名正言顺将世子之位移转给她儿子。
「我让人将他们安置在天凉寺,不过……」司徒飘花从怀中取出一物,往细腻如脂的皓腕一扣。「不准取下,我忙了一夜才弄好的。」
「这是……」她抬腕一瞧,腕上多了一条赤金打造的镂空海棠花手链,链子下方垂挂着一对白中透蓝的同心结玉坠。
他得意的笑着道:「就是那救了我一命的兽形双色扳指,我怕套在拇指上不小心被自己弄掉,因此用一条红绳绑住挂在脖子上,那夜黑衣人的短匕往我胸口一刺时正好被扳指挡了一下,刀尖滑向左肩入肉半寸,而扳指由一而二削对半,可这东西是你送我的,我舍不得扔掉……」
司徒飘花想了又想,无意间看到扳指的断面形似孙如意曾画过的同心,他便一刀一刀刻出两心相连的形状,一边一半,两个合起来便是心心相印,断玉重塑。
孙如意看了很喜欢,扣上了结就不拿下来,时不时看上两眼,然后眯上眼一笑,想着那傻子得意不已的狂笑。
本来还想告诉他若数日后通州有事不要着急,往高处寻她便是,可是她话还没来得及说,人不知不觉便睡着了,直到翠竹来喊她起床用膳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那个说要和她永结同心的男子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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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可是真的?」温老爷子头发半白,惊喜不已的抚须大笑。
「是真的,如意哪敢哄外祖父,外祖父六十大寿是喜事,如意便喜上加喜,给你添福添寿,义捐五万石大米和棉被旧衣给天凉寺,等天凉之后再分给通州附近的穷苦人家。」
她用温老爷子的名义将粮食衣物送往城外的天凉寺,既是祝福也是未雨绸缪。
天凉寺位于天凉山的山顶,地势极高,是山洪暴发中少数避过一劫的地方,寺庙之广足以容纳数万香客。
「好,做得好,心存善念便是苍生之福,咱们没少那口吃的,拿出来施惠于民就是大善,你娘把你教得很好。」不愧是他们温家的好苗子,心思正,胸有乾坤。
孙如意抿唇浅笑。「如意是跟外祖母、外祖父学的,你们是大善人,自家的小辈怎能不跟着走善路。」
温家富了以后就想回馈乡里,铺路造桥、兴办义学,盖了一间专门收留无主尸首的义庄,请了一名孤苦老人照看,每到青黄不接的季节还会搬出粥桶接济穷苦人家。
不是每一个家有余粮的人家都肯行如此善举,天底下多的是富而不仁的有钱人,只想着苛刻农民使自己更富,不思他人之苦,极力捜刮油水,践踏别人的劳力所得。
好人应该有好下场,种善因、得善果,温府是众所皆知的积善之家,造福百姓无数,所以不该有灭门之祸。
「就你会说话,听得外祖母心里欢喜,来,过来,让外祖母瞧瞧,都大姑娘了,长得跟你娘一样好看。」温老太太称赞道,那鼻儿和小嘴简直和女儿一模一样,就那双眼睛像她爹,眼神正直清明。
孙如意走了过去,一只柔萸被温老太太握住。「外祖母这是变相的夸自己吗?我是娘生的,娘是外祖母的女儿,我们三代都是美人儿,外祖母是老来俏,美得天生丽质。」
这话一说,围在温老太太身边的女眷都笑了,连带子孙辈们也都挤眉弄眼,看看哪来的丽质天生。
「听听,这才是人话,你们一个个皮猴就得跟如意多学学,我这是老来俏,不是满脸皱纹。」温老太太非常开心。
有个小外孙女在身边逗逗趣儿,日子多畅快呀,人也老得慢。
「是,你老人家有了如意就瞧不见我们这些儿媳了,黄花菜一过了季节就茑了,怎么比得上小花骨朵儿。」傅氏故意说着酸话,还一脸苦的捂着面说自己老了不能见人,把众人都逗笑了。
「去去去,你都几岁的人了还好意思和小姑娘争宠,如意就是长得好,水灵水灵的,小嫩脸跟朵花儿似的,让人越看越喜欢……」温老太太脸上的笑花越开越大朵,怎么也停不下来。
隔辈亲、隔辈亲,老人家一上了年纪最乐见小辈,左搂一个、右抱一个,那比吃了灵丹妙药还快活,每天笑三回能增十年寿。
「娘说的是,如意是京城长大的,一看就大气,大嫂这朵老黄花都枯了,少了那么一点点灵气。」温二太太苏氏说到一点点时两手故意拉得很开。
「走,扯后腿的走远些,我不认识你。」傅氏假意推人,手一挥当是嫌弃。
「偏不,我就要缠着你,缠久了你就熟了。」苏氏也是有趣的人,人家一推完她又缠上去了。
「你呀!脸皮真厚。」傅氏取笑道。
「不厚怎么跟你做妯娌?」苏氏眨眨眼。「不过如意都捐了五万石白米,咱们当舅舅、舅母的可不能小气,我们这一房就捐五万石白面,今年的收成似乎不太好,入夏后时阴时晴,田里的稻子都长不好……」
稻花是开了,可是雨水一打又落了,结的穗子干干扁扁的,看来秋收的作物至少要短两成。
苏氏不知的是粮食并非短缺,而是颗粒未收,刚结花苞就泡入水里了,水一退全烂在田中央。
「一个白米、一个白面,你们是想逼死我呀!还不快帮我想想捐什么好……」傅氏扶额,一脸苦恼。
「药材。秋风凉,再说秋天一过就入冬了,虽说通州的雪没京城下得多,可还是冻人,咱们有棉袄穿,别人住的却是茅草屋,有备无患总是好的,我祖父是太医院院使,所以我一想到的便是与救人有关的药材。」孙如意帮着出主意。
听她一席话,温家人若有所思。
傅氏频频点头,「如意,你开个单子,咱们在城里刚好有间药铺,大舅母让人收拾一些也送到天凉寺,天冷时煮一大锅祛寒的汤药供人取用,也算是功德一件。」
大家身体好了不染疾,城里也平静些,不起时疫。
她想着做好事也是保全自身,前年的疫情闹得人心惶惶,若是人人都不生病也安心,少赚一些无所谓。
「好,我写给大舅母。」孙如意当下提笔写下些常用药材,主要是驱风解热,治腹泻,以及少许的心疾用药。
她一写好,马上就有人取走。
「这孩子就是好,人美心也美,你在京城你娘给你相看人家没?」温老太太疼外孙女,想把她留下。
面上一僵,孙如意笑笑装羞。「这事如意如何知晓,外祖母问错人了,而且上头还有祖父、祖母做主,没得我们小辈的事。」她抚了抚细腕上系着的同心结坠子。
「哎!说的也是,京城是个重规矩的地方,凡事都由长辈拿主意,哪能咱们说了算。」温老太太略显失落,肥水不落外人田是行不通了,不知哪家儿郎有福气。
「好了,先入席,自家人先弄个家宴贺寿,晚一点再正式宴客,男宾、女眷分桌而席,老大家的,上菜的事你多盯着点,别出差错,老二、老三家的负责看着下人做事,老四、老五家的……」
温老太太吩咐下去,五个媳妇全动了起来,温家老爷们则安排迎客和招待,远道而来的族亲还得租下几间客栈才住得下,没有一个歇着的,全在外头奔波。
看到小辈们一个个磕头拜寿,儿孙满堂的温老爷子满意的呵呵大笑,一个一个叫起。
儿子、孙子都孝顺,一个不缺,媳妇们也是能干,合力撑起这个家,虽是偶有口角,但无大过,只是看见牵着弟弟上前的外孙女,温老爷子心里还是有点遗憾。
他就温氏那么一个女儿,当初嫁的也是京中子弟,前几年夫妻和顺,婆媳相处也好,一年总能回娘家探望双亲一、两回,谁知后来却是最命苦的,嫁入医药世家反而日日与药为伍,吃的饭还没有喝的药多。
行过家宴后,地方仕绅和亲朋好友陆续上门,门口温五老爷带着下人摆桌收礼,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大红灯笼吊满宅子,前后左右红得喜气,每个灯笼下方悬挂着竹编染红小牛,温老爷子属牛,象征牛气烘烘,一牛顶山,身强体壮。
这是大吉利,老人家就图个壮硕的身子,越活越年轻,百病全消,长命百岁,腿骨强健能日行万步。
「咦!这是什么?」三姨婆家的小媳妇忽的大叫,低下头拍打着大腿。
「什么什么,你在喊什么,没事别乱喊……啊!什么往我脸上扑,我眼睛瞧不见……」
「哎哟!怎么有虫子一直飞来飞去……」
「天呀!这么多的飞虫打哪来的?快来人,把它们打死……哗!我的老天爷,要出大事……」
陆氏扑过来护住温老太太,她倒是个大胆的,捉住一只虫子放在手心一放。「是大水蛾。」
「大水蛾?」众人一头雾水。
温老太太面色沉重。「大水蛾就是白蚁,又叫大水蚂蚁,听说有大水蛾出没便是要发大水了。」
民间有此一说,白蚁现,大水发。
几个媳妇着急的朝温老太太靠拢,一边喊着让下人用大扫把将虫子扫出去,一边让女客全聚集在一块,往虫子少的地方避一避。
但是大水蛾实在太多了,连男客那边也在喊,整个屋子全是飞来飞去的大白蚁,它们肆无忌惮的朝人身上扑,落在发梢、头上,管你又叫又跳依然义无反顾。
在一团混乱中,唯有孙如意异常冷静地将弟弟带到无光的暗处,背向外将小胖墩护在角落里,冷眼旁观青蝉、青黛一脸惊慌的在她身后挥虫,尖叫声刺耳得快将耳膜穿破。
她不是不关心温老太太和温家众人的安危,只是这大水蚂蚁就是她引来的,用以发出警讯,让人及时防汛。
有种药人类闻不到,可是对白蚁却有十足的诱发性,所以要引来白蚁并不难,困难的是放药,不过这事有司徒飘花代劳,弹指间就能完成。
「用火。」
「什么用火,如意你说清楚!」放火烧房子不成。
「白蚁是驱光性虫子,听过飞蛾扑火吗?它们也一样,点上火烛或火把,它们便会往火里飞去。」
「是吗?我试试。」傅氏吩咐下人点上灯油,集中放在一起,果然一只只飞虫投向烛火,或是绕着火光飞。
见虫子死了一地,更多的火被点亮,白蚁也变少了。
「娘,这么多大水蛾,真的会发大水吗?」
明明天空万里无云,白天时天气还很炎热。
「这……」温老太太也不确定。
孙如意趁机出声道:「都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天爷都示警了,由不得我们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