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了一天的路,又在安陵县找了好久,直到已经快午时,魏伯才确定就是眼前这间破房子,石耀军便按捺不住地上前敲门。
叩叩叩……
“会是谁来了?”听到重重的敲门声,正蹲在井边偷偷帮忙洗衣服的厉香桐抬起螓首,心想小桩才拿了刚画好的观音像去画坊,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回来才对,而菁儿又在里头准备午饭,还有谁会上门?
听到敲门声又响了两声,仿佛真的很急,厉香桐也只好起身,把沾湿的小手往裙上擦了擦,然后前去应门。
待厉香桐拉开门栓,打开门扉的那一刹那,她看见了那张教自己朝思暮想的黝黑面容。
“娘子……”石耀军瞠眼瞪著站在眼前的娇美女子,一身粗布衣裳,脸上也不施脂粉,甚至身上连个配戴的饰物都没有,只有他送的那支银簪,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你、你真的在这儿?”原本石耀军还不敢完全相信,因为他的娘子很聪明的,不会做出这种傻事,此刻应该在天霄城让人伺候,过著养尊处优的日子,不该在这里受苦才对。
“相公……”厉香桐泪水盈眶地漾开笑靥。“你回来了!”
站在石耀军身后的魏伯望著泪眼相对的两人,这么感人的场面连他看了都想哭了。“夫人,我真的没办法再隐瞒下去,还是告诉大爷了……好了,你们都别愣在门口,有话进去再说。”
“快点进来吧。”厉香桐收起泪水,伸手拉住石耀军的大掌,见他还傻呼呼地看著自己,让她想哭又想笑。
“好……”石耀军愣愣的看著握住自己的小手,可以感觉到原本柔腻的肌肤,如今已经不复从前,心中百感交集、万分不舍。
魏伯顺手关上大门,打量四周的环境,要不是阿忠和阿良指路,他还不相信厉香桐能委屈自己住在这种地方,往后可不能再小看这位夫人了。
“吃过饭了吗?”厉香桐柔声地问著净盯著自己的男人。
石耀军痴痴凝睇著她柔美的笑脸,多少可以想见她吃过的苦头,此刻却笑得这么灿烂,让他胸口窒了窒,花了一会儿功夫才有办法发出声音。“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就是不想要娘子过这种日子才……”
“我当然知道,可是我想要过这种日子,我们是夫妻,当相公在努力要东山再起的时候,我又怎能只顾自己享福?既然夫妻是一体的,我更想要体会相公的心情,想知道什么是贫穷,什么是饥饿,如今这两样我都尝过了。”厉香桐绽出勇气十足的笑花。“我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没用的厉香桐,只会拖累相公,成为相公的包袱和负担……”
“不是!娘子才不是!”石耀军用手掌捧住依然雪白,但经历过一些风霜的玉颊,直到这一刻才完全相信厉香桐真的就在他眼前。
厉香桐也伸手轻抚著他憔悴苍老许多的脸孔,连头发都有了几缕银丝。“傻子!就因为知道相公只会光凭一股傻劲的来对我好,我更不能那么做。”
“娘子也好傻……真的好傻……”石耀军用掌心覆住贴在自己脸上的小手。“你的手都变粗了……”
“相公会嫌弃吗?”厉香桐含泪地逗他。
石耀军急急澄清。“才不会,我只是……好心疼……娘子该早点跟我说,不该瞒我这么久……”
“相公不也一样瞒著我,明明发生那么大的事,偏偏还骗我要纳妾,故意伤我的心,我当然也要骗相公,这样才算扯平了。”厉香桐余怒未消地睨道。
“娘子生气了?”石耀军不知所措地问。
厉香桐娇横一眼。“我当然生气,要知道比起看著你纳妾,我宁可跟著你吃苦,就算叫我上街要饭都愿意。”
“不成、不成!”石耀军一脸大惊失色。“娘子怎么可以上街要饭?那我还算是男人?还配当娘子的相公吗?”
“你真是个傻子!”厉香桐娇声骂道。
石耀军将她的小手凑到唇边,万般怜惜的亲了又亲。“娘子骂得对,可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只想让娘子吃得好、住得好,不要吃一丁点的苦,那叫我当一辈子的傻子都愿意。”
“就知道相公会这么说,我才不许魏伯告诉你。”厉香桐叹了口气,可是既然都知道了也没办法。“不过我先说好,在相公东山再起之前,我还是会继续过现在的日子,努力攒钱养活自己。”
“那怎么可以?我身上还有点银子……”
“那是你做生意的本钱,我不能拿,何况我已经存了不少钱。”厉香桐板起小脸拒绝。“要是你不答应,以后就不要再来见我,反正你已经休了我,我不再是你的娘子。”
“好!我听娘子的话……”石耀军一把抱住她,不想再失去她一次,那他一定会活不下去,于是迭声地嚷道:“你不要生气,也不要不准我来……”
厉香桐也环抱住他的腰,泪水跟著决堤。“相公,我天天都会想著你……会一直等你来接我……”
“娘子放心,从现在开始,我会更加努力……”石耀军也哭得泪流满面。“我不会让你失望。”
“傻子!我从来没对你失望过,反而怕自己成了你的绊脚石……”厉香桐在他怀中呜咽地喃道。
石耀军听了很是生气。“谁敢这么说娘子,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那个人,就算是娘子也不行。”
“好,我不说……我也会跟相公一样努力的……”厉香桐又哭又笑地说。“总有一天,我们就能真的团圆了。”
“嗯、嗯。”石耀军泣不成声地点头。
“我们进去吧。”厉香桐用袖口擦去泪水。
待他们一起跨进门槛,像是知道自己的爹来了,房里的女婴立即发出小小的、可怜兮兮的哭声。
“这是什么声音?”石耀军不禁竖起耳朵倾听。
“相公听不出来?”
“好像是婴孩的哭声?”石耀军一时也没想太多。“是从邻居家里传来的吗?怎么哭了都没人去哄孩子?”
“不是邻居家里传来的。”厉香桐瞥了一眼他困惑的表情,于是噙著神秘的笑意走进房里,将还在襁褓中的女儿抱了出来。“娃儿乖,不哭。”
石耀军见她居然真的抱了个婴孩出来,一脸怔愕,呆呆地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相公看看她像谁?”厉香桐笑问。
“她像……”石耀军把头凑上去,看了又看,眉头都打了好几个结,因为越看就越觉得像自己心爱的娘子。
厉香桐端详著他若有所思的表情,心里多少有些忧虑。“我生的是个女儿,相公不喜欢吗?”
“你是说……她……是我的……”石耀军一脸张口结舌,震惊到无法把话说个完全。“我的……”
“她是我们的女儿,已经八个月大了。”厉香桐接下他的话。
“我、我们的女儿……”石耀军嘴巴张得好大,因为真的太意外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已经当爹了。
“对不起,相公,我不该瞒著你有关女儿的事。”厉香桐自知这是不对的,他有权利知道。“可是我不想让相公心里悬念,然后走不开身……”
“我可以抱抱她吗?”石耀军满眼渴望地问。
“手要这样抱。”厉香桐将孩子交给他。
“这是……我的女儿……”待石耀军抱稳孩子,原本在哭的女婴陡地不哭了,睁著一双乌溜溜的眼儿看著他,让他一颗心都融化了,全都化成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是爹,你知道吗?”
在一旁的魏伯也高兴地擦著泪水,不管日子过得怎么苦,一家人能在一起才是最幸福的。
“啊!姑爷回来了!”煮好饭菜出来叫人的菁儿见状,惊喜地叫道。“真是太好了,小姐终于等到姑爷了……”
只见石耀军小心翼翼的将女儿搂在怀中,脸上净是眼泪、鼻涕,哭得就像个孩子。“我当爹了……我有女儿了……”
怀中的女婴不知是被石耀军的哭声吓到了,还是感受到亲爹的心情,也跟著哇哇大哭,父女俩就这么哭成一团。
到了最后,等到小桩也从画坊回来,一家人终于能围在一块儿吃顿饭,虽然只是再简单又平常不过的菜色,可是再没有比这些更好吃的了。
*
到了夜里,其他人都很有默契地闪远一点,也把孩子一起抱走,好让石耀军和厉香桐能够独处。
“娘子……”石耀军粗哑的唤著搂在怀中的小女人,久别重逢,紧张的心情就像回到他们洞房花烛夜的那天晚上。
“嗯?”厉香桐玉颊也泛起红晕。
“我……想亲亲娘子……”石耀军喉结上下滚动著,嘴巴在厉香桐的颊边摩挲,想再亲近些,又不敢鲁莽。“可以吗?”
“这种事还用问吗?”厉香桐嗔睨地问。
石耀军马上吻住那柔嫩的红唇,又吮又啄,双手在娇躯上爱抚著,可是这样还不够,他想要的更多。
“我……我……”他难以启齿。
“什么?”觑著他火热的目光,那是厉香桐再熟悉不过的眼神,身子也被点燃了,敏感的娇颤。
“我想抱抱娘子,可是……又怕你的身子还没调养好。”石耀军把温热的掌心覆在她的小腹上。“生孩子很疼吧?”
“不疼,因为那是相公的,是我们的孩子……”厉香桐摇了下螓首。“相公喜欢我们的女儿吗?”
“当然喜欢……”石耀军说得很大声,想要证明自己有多喜欢她为他生的女儿。“她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小娃儿,再没有比她更漂亮的了。”
厉香桐娇睨地笑了。“这么说也不怕被人家笑。”
“笑就笑,我才不在乎……”石耀军吞咽了下口水,让柔软的娇躯躺在床上,为厉香桐脱去鞋履,然后是衫裙,从秀气的小脚,沿著雪白的小腿肚往上亲著,听著那柔弱的娇喘,让他更是欲望勃发。
“相公……”厉香桐不住唤著他,乞求著石耀军的怜爱。
石耀军顺从自己的渴望,卸去身上的衣物。 “我保证会很轻……很温柔的……”当他与厉香桐亲密的结合,在进入的那一瞬间,两人的眼底都盈满了泪水,因为他们终于又能在一起了。
“娘子,我爱你……”石耀军梗声地倾诉情意。
“我也是……”再没有比现在的他们更幸福的了。
直到许久以后,石耀军才满脸懊恼,都怪他一时忘形,没有控制好力道。“我还是太粗鲁了,有没有弄疼你?”
“没有,相公没有弄疼我,我很喜欢……”厉香桐用指腹轻轻拂过他拢起的眉头,有些娇羞地安抚。
“真的?”石耀军咧嘴傻笑。
“我只是怕太大声……其他人会听见。”厉香桐羞红了脸,小声地说,这儿可不像以前住的大房子,就只隔著一片薄薄的墙,什么声音都听得见。
石耀军亲了亲她微湿的鬓发。“我会努力赚钱,以后买大一点的房子,就不怕被人听到了。”
“相公不生我的气?”厉香桐偎在他布满汗水的胸口上问。“不怪我没有早点告诉你怀了身孕的事?”
“娘子全是为了我著想,我又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只是很希望孩子出生那天可以在身边陪著你。”石耀军多想亲自迎接女儿来到人间,第一个抱住她。“谢谢你帮我生了个女儿,我会疼她、爱她,绝不会因为是女儿就疏忽她,会让她知道女儿也是我的宝贝。”
因为石耀军还记得她说过的话,让厉香桐不禁动容,也就因为这份体贴,吃再多的苦都愿意。
“还有明天早上我就得离开,因为除了康州的樊县,还有其他地方也同样盛产稻米,我想一一去拜访那里的农户,只要我有诚意和信用,愿意用最好的价钱来收购,不怕谈不成生意。”石耀军把自己的计划说给她听,也是要让厉香桐安心。
“娘子就再等我五年……不!只要三年,我不会再让你靠变卖自己的画来攒钱。”当他知道这件事,真的好舍不得,想到厉香桐根本不需要赚钱养活自己和女儿,那是他的责任,却让她一肩扛了起来。
厉香桐轻笑一下。“可是我却很高兴自己还有谋生能力,原本大哥也有意助你一臂之力,可是我知道相公绝对不会答应,现在我知道这么做是对的。”
“我也明白他是一番好意,可是我不要那样,若不能靠自己再重新站起来,有什么资格给你幸福,以后我们的女儿长大,我也可以抬头挺胸的跟她说,爹都是靠自己来让你们母女俩有好日子过。”石耀军很高兴她这么了解自己,没有开口要厉玄赫给予金钱资助。
“那么你想帮女儿取什么名?”
石耀军一脸喜出望外。“真的可以让我取?可是我没念过什么书,怕取出来的名字不好听。”
“你是她爹,不管取什么名,她都会喜欢的。”厉香桐鼓励地说。
听了,石耀军搔了搔脑袋。“那……就叫平安吧,我这个爹不能给她什么,只求她这辈子都能过得平平安安就好。”
厉香桐听了也很喜欢。“平安,石平安,真是个好名字。”
“娘子,谢谢你愿意等我。”石耀军由衷地说。
“谁教你是我相公。”厉香桐红著眼圈娇啐。
石耀军呵呵傻笑。
“傻子!”厉香桐又偎近了些,想要多留住一些相处的时光,可以撑到下次石耀军回到家门为止。
于是,接下来的三年里头,或许老天爷真的疼傻子,也或许时局越不好,天灾频传,像石耀军这种诚恳又老实的生意人也就更加难能可贵,生意果真愈做愈大,当他觉得疲累,快要撑不下去时,知道有个家,还有他最爱的家人正在等他,益发鼓舞著他往前走。
就这样,前前后后一共花了将近五年的时间,石耀军终于在安陵县买下一间宅子,把厉香桐她们母女接回家同住,虽然没有以前在登阳县的那间来得大,不过心想够住就好,他不讲派头,也不要奢华,只要全家大小不愁吃穿,多余的钱财便可以用来帮助别人,因为自己能够东山再起,也是靠著许多人的帮助才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