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涵环顾着这间小而美的寝房,笑道:“这是客房,自然没有原本的房间大,但从窗子望出去,可以看到后院里的一排柳树,风景倒是美不胜收,而且离主屋远,挺清幽的。”
小蝶只觉得快闷死了,夫人住那么小的房间不觉得委屈吗?她鼓起勇气问道:“夫人,你跟少爷是不是吵架了,为什么你要搬来客房住?”
虽然夫人和少爷本就分房睡,但近来两人变得恩爱,她认为他们同床共枕,成为名副其实的夫妻是迟早之事,她可是很期待小少爷和小小姐的出生,直到五天前发生了这件事。
说起来她也搞不懂是怎么回事,夫人平常不会踏入少爷的房间,但那天她进去之后待了好久,叫她也不应,脸色还很苍白,最后要她回去不必伺候了,然后隔天就说要搬出原本的房间,少爷本来不肯答应,最终还是尊重夫人的意思,让夫人挑了一间客房住。
小蝶原本以为两人只是吵架,夫人在闹脾气,没想到夫人已经住在客房五天了,都没有要搬回去的意思,少爷早晚都会来一趟,可是夫人并不领情,对他也没有好脸色,夫人之前都会为爷儿烧菜,贤慧得紧,可是现在也不做了,对少爷好冷渎,她看了都觉得少爷好可怜,她真希望夫人和少爷赶快和好。
迟迟等不到夫人的回答,小蝶摸了摸鼻子,身为奴婢的她自是不敢多问,只能继续默默打扫房间。
“小蝶,去帮我拿纸笔来。”一会儿后,沈千涵开口道。
小蝶托异了下,但仍照吩咐去做。“奴婢马上去拿来。”
小蝶踏出房间后,沈千涵垂下头,伸手覆上她的腹部。
在这里,曾经孕育过一个小小的生命。
她曾经以为,只要他们有了孩子,变得冷淡的夫妻关系就能改善,回到相恋时的热度,但没想到孩子的到来与失去,反倒让她心死,严酷的让她看清楚他们这段感情的凋零,迫使她下定决心离开他。
也因为真的太伤太痛了,在她心里深深烙下一道疤痕,这个男人成为她的魔咒,只要靠近他她就怕被灼伤,她本能的抗拒他,拒绝再爱他。
就算他满口承诺爱她,对她掏心掏肺,她也无法轻易信任他,只因她太了解他了,他再爱她,也比不上他对工作的热忱,在很多重要的时刻,他都是选择工作而不是她,她从来都不是他的第一优先。
她不是不知道他父亲留下来的公司对他有多重要,他付出多大的心力才让公司的营运得以稳定,她从来不会任性地要他在工作与她之间做选择,只希望他百忙之中记得关心她就够了,但他总是做不到,觉得她烦、不切实际,最后甚至忙碌到无视了她。
流产的那天,他完全忘记她的存在整整一个晚上。
现在,他们是换了时空、换了身分,但那又如何?他可是玄风堂的当家,旗下拥有众多产业,背负着极大的重担,她真的怕极了再度被他遗忘。
当初她选择结束他们的婚姻,现在……沈千涵会搬到客房住,除了因为心情太过混乱,想要有喘息的空间外,也希望更慎重、更冷静的思考他们的未来,是不是该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她反覆思考了好几天,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维持初衷。
爱他又如何,相爱又如何,她没有勇气赌。
“夫人,东西拿来了。”小蝶取来笔墨和纸放在桌上,免不了好奇问道:“夫人,你要写什么?”
沈千涵摊开了纸张,示意小蝶磨墨,而后提起笔,垂眸道:“我要写离缘书。”
听到这句话,小蝶惊得差点没把墨条给摔到地上。
“……双方感情不睦,心有缝隙,早是怨偶,立下离缘书一封,放彼此自由,从此男女嫁娶各不相干……”
愤怒的声音从牙缝间挤出,玄彻不敢相信,反覆将信上的一字一字又再看了个清清楚楚,看得他怒气攻心,头脑发晕。
她居然向他递出离缘书?!
他让她搬到客房,让她可以一个人静一静,难道这样还不够吗?为何她非要离开他不成?前世如此,现在仍是,他就那么不可原谅吗?
或许,对她而言,他就是这般可恶。
玄彻苦涩的回忆起过去,他们到底是怎么从相爱走到这个地步的。
他们交往了一年才结婚,说起来是她倒追他的,他对她一开始的印象并不好,觉得她很吵,认为她是想嫁入豪门才接近他,后来他发现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他被她的真心打动,爱上了她。
当时,他完全没想到,他会带领着他们的婚姻走向毁灭。
两人婚后刚度完蜜月回来,他的父母却发生意外丧生,一夕之间他得撑起快倒闭的公司,是因为有她的鼓励,有她陪着他吃苦,他才能够熬过来,后来他却因为想好好弥补她,带给她更好的生活,变成了工作狂,一股脑地投入工作,没有多余的心思关心她真正需要什么,他还愈来愈晚回家,一次又一次忘了与她的约定,连最重要的结婚记念日都忘了,一直让她等他,鄙视她盼望的爱情与浪漫,认为赚钱才是最重要的事。
直到那天她打给他,说她月事来了,出血过多,肚子疼得很不寻常,她很害怕,他原本是真的要去医院陪她的,岂料国外的重要订单临时出了状况,他身为总裁,必须亲自坐镇,等他结束紧急会议,把问题处理妥当后,他才发现已经很晚了,他急忙赶去医院,才知道她已经回家,也才晓得她流产了。
他居然没有在她最痛苦的时候陪在她身边,他失去了他们第一个孩子,让她一个人孤伶伶躺在急诊室哭泣。
当她用着前所未有的冰冷语气说要离婚时,他才知道,他遗忘、错过了她许多事,他让她心灰意冷。
他曾经如她所愿的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愿意放她自由,可是在他踏入户政事务所前却突然反悔了,因为他明白他还爱她,他不能没有她。
而现在,她仍然执意要与他离缘,仍是容不得他当她的丈夫,他该放弃吗?强留她,只会让她痛苦玄彻感到绝望,呼吸困难,额上冒着汗珠,他捏着信的手不断发抖,他在做最艰难的选择。
直到他看到掉在桌下的一张画纸,上头画着前世的她,内心顿时灌满对她的爱意。
他真的要那么轻易就放弃她吗?
他曾经以为再也无法和她相遇相守,如行尸走肉的活了两年,而今,她活得好好的,不就是他最大的希望吗?既然她活着,就有挽回她的机会,他有得是时间,不是吗?
更重要的是,从前的他,迷失了方向,忽略了她的宝贵,现在的他,已经懂得珍惜她了,他何以要放弃?
她都可以整整痴缠他一年,他现在的努力根本比不上她的千分之一,他更不能轻易放弃!
一旦确定了信念,玄彻双眸熠熠发亮,充满强大的自信,接着,他带着那封离缘书前往沈千涵住的客房。
“少爷……”小蝶在房门口见到玄彻来了,还以为他收到夫人写的离缘书会大怒,没料到他倒是嫉定得很,还带着自信的神采。
“是。”小蝶恭敬答道。
玄彻直接踏了进去,同时将小蝶遣离,小蝶偷偷瞄了他一眼,暗自盼望少爷能打消夫人想离缘的念头。
沈千涵与他对上眼,看到他手上拿着的离缘书。
他看完了?可是怎么表情似笑非笑的,他愿意接受她的决定吗?
他走到她面前,举高那封离缘书,扬高声嗓,“涵涵,你想跟我离缘?”
接着他得意一笑,利落的将那封离缘书撕成两半,再两半。
“徐祎恩,你又撕了!”沈千涵气愤的瞪着他,不敢相信他会在撕了离婚协议书后,又撕了她写的离缘书。
玄彻眯起利眸,向她宣示道:“涵涵,我只有一个答案,我不会允许的。”
她还需要他允许?沈千涵快受不了了,想怒又想笑。“我只是做了前世我们该完成的事。”
“我并没有答应要离婚。”他的立场也很坚定。
她摇了摇头。“你又何必呢,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前方的路,她不敢走呀!
玄彻语气放柔,“涵涵,我会改变的,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让你伤心难过,我们以后会再有孩子的,我们会过得很幸福……”
沈千涵却不敢希冀,她已经伤痕累累,没有赌输的余地。“可是我怕了,我不想再被你忘记了,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你的公司和你的员工,我不想再成为那个在背后等待你的女人了,我不想再绕着你的世界打转!”
“涵涵,你不用绕着我的世界打转,是我绕着你的世界打转,我不能没有你……”他上前握住她的双肩,双眸坚定地瞅着她,斩钉截铁地道:“涵涵,给我机会,徐祎恩做不到的事,玄彻可以,玄彻会改变的!”
想当然,玄彻要挽回沈千涵的心并没有那么容易,她理都不理他,每天都写一封离缘书,想藉此激怒他。
可他却老神在在,反正打从他以玄彻的身分接近她时,他就已经碰过许多次软钉子了,也不差这一次,她想要激怒他这一招是没有用的,只会让他愈挫愈勇,离缘书他每收到一封就撕一封,且他早上出门前会去看她一次,晚上回来又一次,就算她不理他也没关系。
两人分房之事慢慢在府里传开了,下人们虽不清楚个中原因,但都觉得夫人太过大胆,哪有女人主动离缘的,且少爷对她可是百般宠爱,未免太不知好歹,平常会和夫人一起喝下午茶吃点心的一票女人,也已经很久没有享受到这样的悠闲了,她们都暗自期望他们夫妻俩能够快点和好。
刘总管更是为玄彻打抱不平,今天,他一看到少爷刚从外面回来就往夫人住的客房走去,知道他肯定又会吃一顿排头,早在前厅准备了好酒,打算好好安慰主子一番。
当玄彻一踏入厅里,刚坐上椅子,刘总管立即倒了酒递上。“爷,喝吧,尽情的喝,心情才能好过一点。”
玄彻接过酒杯搁下,看着那黄澄澄的酒液,好笑地道:“在你眼里,我有那么落魄吗?我还不到借酒浇然的地步。”
话虽这么说,但他眸里确实有着渎渎的苦涩,每次踏入沈千涵住的客房,收到她写的离缘书,他的心总会微微一痛。
他总算明白,当年他一头热的投入事业,她希望他停下脚步陪陪她,他总是拒绝她的心情了。
“彻哥,我会帮你劝劝千涵嫂嫂的,你不用搛心。”玄雅窝心的道,立即端上她准备好的补汤。
“彻哥,这些天你要忙商号里的事,又要操心嫂嫂,喝点鸡汤补补身子吧。”
“雅小姐会下蔚可真少见。”刘总管取笑道。
“可不是,彻哥是我最重要的亲人呀,别人才喝不到。彻哥,你喝喝看,小雅煮了很久呢。”玄雅殷殷冀盼的道。
“嗯……”玄彻只是敷衍的轻应一声,他的所有心思都绕在沈千涵身上。
他究竟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信任他,才能让她知道,他有多么在乎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玄雅看他恍神,久久未动她煮的鸡汤,落寞的垂下眸。
这时候,下人领着玄风堂总号的人走了进来。“当家,柳大掌柜找你。”
柳大掌柜是总号的大掌柜,也是玄彻倚赖的左右手之一,他一见到玄彻,十万火急的禀报道:“当家,出大事了!总号的众房失火,现在工人们正在打火,城里的打火队也去了,能救多少货就算多少!”
闻言,玄彻瞬间拉回心神,脸色一变,他才刚从总号回来,怎么会突然出了这种事?
玄雅和刘总管也都惊惶的不敢出声,他们都知道这事有多严重。
介房里除了囤着每个月要卖的存货外,还有许多是客人订下的,商队花了半年甚至一年以上的时间,好不容易才从各地取得,其价值连城,更别说还有此二货是要上贡给朝廷和后宫嫔妃的,一旦火烧,不只赚不到银子,连商#都会遭受极大的损害。
“有人看到袁掌柜鬼鬼祟祟的在介房附近绕转……少爷,袁掌柜对被你赶走一事怀恨在心,有可能就是他放火烧众房的……”柳大掌柜又道。
袁掌柜之前是掌管介房的,但却被玄彻发现他会偷偷变卖货物,他容不了这种人,把介房钥匙拿了回来,改交给柳大掌柜保管,并将袁掌柜撵走,他确实是最有可能放火报复的人。
玄彻此时无暇追究责任,只能先赶紧前往总号了解状况,做紧急处置,其他的之后再说。
玄彻四天来都无暇蹐进家门一步。
情况很严重,介房里的货物烧毁了大半,许多货物都是签好契约,订下期限要交货的,虽然说货烧了是情有可原,但商人最重要的就是信用,交不出货,会损及信誊,分支的商行摊贩也会因此做不了生意无法维持生计,尤其是后宫嫔妃们订的货,其中韩贵妃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妃子,骄矜跋扈,要是玄风堂无法在期限内交货,恐会惹得韩贵妃不悦。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任何人身亡。
为了度过这次危机,玄彻向各分号紧急调货,损失的货太多了,数量不见得调得齐,他只好再向竞争的商号调货,可想而之,同行会故意调高价钱或特别刁难,尤其是些珍奇的货,要取得难上加难,不见得有钱就能取到。
而官府也查到玄风堂仓房失火一事,确实与袁掌柜有关,他在玄风堂里养了心腹,那晚让心腹在甜汤里下泻药,使看守仓房的护院吃了腹泻,便趁没人看守的时候进仓房放火,不过现在还捉不到他的人。
玄风堂出了大事,沈千涵自是知道的,她看似和平常一般的过日子,但看得出她很担心他,总会借故问刘总管调货的事。
玄彻以往天天会来找她,在她面前撕去她写的离缘书,可一连几天都没看到他来,没和他对峙一番,她还真觉得寂寞,连离缘书都没动力写了。
唉,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工作一忙又熬夜,忘了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