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雅伦愕然停下动作,恩彤则是不自觉地感到松一口气。“抱歉,我接个电话。”
她低头看萤幕上的显示,发现是花坊的员工打来的,怕钟雅伦听见对话内容,退开几步,压低嗓音。
“是小方吗?有什么事?”
“钟心集团说下礼拜要办一场新产品说明会,想请我们接下现场的花艺布置,小雨姊说要请示你的意见,因为华彩公关公司也临时要我们接一场婚礼,可是老板娘不在,奇奇也休长假,小雨姊怕人手不够,忙不过来。”
“原来是这样。”恩彤沉吟。自从她决定接下看护钟雅伦的工作后,便把花坊的营运暂且交给一位年纪较长的员工,只透过电话或电子邮件遥控店内事务。“不管怎样,还是以钟心为主,如果觉得没办法兼顾,就推掉华彩那边好了。”
“咦?要推掉华彩?”小方有些吃惊。“老板娘不回来吗?”
“我这边有重要的事,暂时不能回去店里。”恩彤想了想。“这样吧,你把华彩介绍给玉麒鳞花坊吧。”
“不会吧?”居然把忠实的老客户推给竞争对手?小方咋舌。“万一他们以后不跟我们合作怎么办?”
“那就算我们跟华彩缘分尽了。”这点,恩彤看得很开,或者该说在她心中,钟雅伦目前是第一优先。“你把我的意思转告给小雨,有什么问题再请她写E-mail给我。”
“是,我知道了。”
结束通话后,恩彤回到她的“第一优先”身边,他正不耐地等著她,剑眉打横。
“你跟谁讲电话?”
“跟……一个朋友。”
“是男的吗?”
“嗯。”她直觉点头。
他却瞬间变了脸色。“你有男朋友?”
“啊?”她一愣,一时没抓到他话中涵义。
“我问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他粗鲁地质问。
“我?”她茫然,停顿两秒——为什么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焦躁?“我没有啊。”
“你没有?”他也愣住,似乎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我怎么可能有男朋友?”她自嘲地低语,想起那一个个接近她只为了追求她妹妹的男人。
“为什么不可能?”这回,他问话的口气不是焦躁,而是恼怒了,仿佛气她如此贬低自己的行情。“你也二十几岁了吧?难道到现在都没有男人追过你?”
“算有过……一个吧。”
“后来呢?”
后来他也爱上她妹妹了。恩彤苦涩地咬唇,不敢再看钟雅伦亟欲追根究柢的表情,故作轻快地转移话题。
“我肚子饿了,你要吃三明治吗?”
他微微蹙眉,察觉到她不想多说,也体贴地不再追问,接过她递给他的三明治,默默咬了一口。
夕阳西下,两人沐浴在落日余晖里,各自沉思。
*
隔天早上,恩彤陪钟雅伦回医院复诊,医生帮他做脑部断层扫描,确定他脑部瘀血的阴影依然存在,只是稍稍变小一些而已。
“我建议我们再观察一阵子,如果瘀血能自动消散,不再压迫你的视神经,那就最好了,如果真的不行,可能就要再动一次刀。”
对于这样的诊断结果,一般人也许会仓皇地追问医生,甚至怨天尤人几句,钟雅伦却没多说什么,很冷静地表示理解。
但恩彤看得出来他其实是心慌的,只是强硬地不许自己表现出来。
“我们回去了吗?”她柔声问。
他点头,主动弓起臂膀,让她勾住自己,引领他前进的方向。
她一面走,一面与他闲聊,问他中午想吃什么,又说起昨夜两人一起听的古典乐,试图振作他低落的情绪。
他默默听著,既没阻止她的碎碎絮语,也不做回应。
她忧虑地颦眉,转头打量他凝重的神情,正欲发话,眼角忽地瞥见一道鬼鬼祟祟经过的人影。
她定睛一瞧,发现那竟是她妹妹白恩琳,她戴一顶鸭舌帽,挂深色墨镜,打扮得很朴素很低调。
白恩琳也看到她了,先是一怔,接著目光一转,见到跟姊姊在一起的男人竟是钟雅伦,大受震撼,不可思议地摘下墨镜细瞧,然后又像惊觉什么,急忙将墨镜戴回去,转身就走。
但恩彤已经看见了,她妹妹的眼周浮著一圈青紫色,很明显是瘀伤。
是谁打的?
她惊骇不已,心急著想追上去问个清楚。“抱歉,伦少爷,请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
语落,她便将钟雅伦一人留在医院大厅的角落,匆匆追上妹妹。“恩琳,你等等!”
“我说了,要你不要当众叫我!”白恩琳气恼地回眸,眼见甩不掉姊姊,只好自行闪进一个僻静的角落。
恩彤跟过来,确定左右无人,才低声问:“你的眼睛怎么会受伤的?”
“不用你管!”
妹妹愈是乖戾,恩彤愈觉得事有蹊跷。“该不会是你那个男朋友打的?”
白恩琳闻言,猛然倒抽一口气。“没有这回事,你别乱栽赃他!”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恩彤平静地追问。“你告诉我。”
“只是……拍广告的时候,不小心撞到的。”
“是吗?”恩彤并不相信。“那工作人员怎么没陪你来看医生?”
“只是一点小伤,用得著劳师动众吗?”白恩琳短促一笑。
这话如果是别人说,恩彤或许还会相信,但这可是她爱虚荣的妹妹呢,怎么可能放过任何摆明星架子的机会?
“恩琳,你——”
“别说我了!”白恩琳打断她。“我才想问你呢,你怎么会跟钟雅伦在一起的?”
恩彤微微尴尬。“我是他的看护。”
“看护?”白恩琳讶然挑眉,蓦地恍然大悟。“所以那天你提著汤汤水水到医院,就是为了去照顾他?”
思彤默然。
白恩琳注视她,眼神变得嘲讽。“你挺厉害的嘛,姊,居然想到用这一招钓有钱男人。”
“你误会了!”恩彤急急解释。“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我只是单纯——”
“你敢说自己对他没有非分之想?”
“我——”恩彤窘迫地怔住。
“你以为他看不见你,就会喜欢上你吗?”白恩琳话语愈来愈犀利,毫不容情地刺伤自己的姊姊。
恩彤暗暗掐握双手。“我没……那么想。”
“你没想才怪!”白恩琳尖锐地冷笑。“以前妈在钟家帮佣的时候,你不是一直暗恋他吗?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恩琳,别乱说话……”
“我是不是乱说话,你自己心里最明白。”白恩琳凉凉地说,一面欣赏自己涂著红色蔻丹的纤纤指尖。“我是看在我们是姊妹的分上,才好心想劝你,别作梦了,姊,他现在是眼睛看不见,如果他哪一天能看见了,见到你的脸,保证反应会跟那时候一模一样——”
“不要说了!”恩彤厉声阻止妹妹,只觉得一颗心不断下沉,沉到最深最冷的海底。
妹妹说的这些,她都明白,她从来不敢奢想那样俊朗出色的男人会恋上自己。
“你不用管我,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你男朋友知道你受伤的事吗?”她将话题导回正轨。
“我还没告诉他。”
“那怀孕的事呢?”恩彤继续追问。
白恩琳一窒,脸色陡然刷白。“你是故意反过来呛我吗?”她恨恨地瞪视姊姊。“我男朋友当然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做好心理准备而已。”
也就是说,他并没打算马上娶她。
恩彤惘然,脑海渐渐拼凑出事情的真相,说不定两人就是为此起了争执,妹妹才会因此受伤。
“恩琳,你确定——”
“我很确定!”白恩琳不许姊姊拆自己的台。“你不用为我操心,姊,至少我还是人家正牌的女朋友,你呢?只不过是花钱请来的看护,你以为他会把你放在眼里吗?他顶多跟你玩玩而已,你自己小心点吧!”
语落,她高傲地斜睨姊姊一眼,踩著高跟鞋,扭腰摆臀地离去。
恩彤目送妹妹的背影,心头升起几许惆怅——为什么她们姊妹俩总是不能好好相处?
她幽幽叹息,又出神片刻,才回到钟雅伦身边,他站在原地等她,身躯僵硬,脸色十分难看。
“你去哪里了?”他质问。
“我……”她不知该怎么解释。“我刚刚看到一个朋友,去跟她打个招呼。”
“以后不许你随便离开我!”他凌厉地下令。
她一怔,愣愣地瞧著他阴郁的眉宇,霎时恍然。
他很慌。
一个人忽然被抛下,孤伶伶的,眼前所见的只是一片漆黑,连自己所在的方位都无从得知,当然会不知所措,何况他不久前才刚从医生那边听说自己短时间内视力恢复无望的消息。
是她的错,明知他心慌意乱,还让他处在孤立无援的境地。
想著,她眼眶顿时一热。“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他看来更愤慨了。
“对不起。”她还是这么一句,真的觉得对他好歉疚好歉疚,心口牵著疼痛。“我们回家好吗?”
他不吭声,僵站著,过了好一会儿,容色总算稍霁,再次对她弓起臂膀。
她毫不犹豫地挽住,与他肩并著肩向前行。
就算他永远不可能喜欢上她,至少他现在是需要她的,而她也能正大光明地照料他。
这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