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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判 第6章(2)

  于是这天,张萸故意不理温颐凡。

  “张天师啊,你这么漂亮又能干,有没有中意的小伙子?要不要郭嫂子我帮你说个媒啊?”

  张萸见温颐凡立刻从书上抬起头来,却故意装作没看到,笑容可掏地道:“那就先谢谢郭嫂子了,不过我怕人家嫌我是捉鬼的神棍。”

  “怎么会呢?那种人一定是不知道天师做了多少好事。”想不到张萸没拒绝,郭嫂子更加眉开眼笑,“若是知道了,肯定也会爱慕你的。不知道张天师中意的是哪家的小伙子?”

  某人假装看书,可视线明显不在书上,张萸偏偏道:“没有耶,郭嫂子不如替我介绍?”

  “当然好……呃……”郭嫂突然神情一变,像撞邪了一般面无表情,“我突然想到我厨房的炉灶还炖着汤呢,我先回去了。”话落,便像有鬼在追赶似地离开了敝带居。

  张萸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杰作,她瞪了一眼温颐凡,这还是她今天第一回正眼看他,温颐凡有些慌了,张萸却不理他,捧住桌上的阿肥,“阿肥,我们到街上去逛逛。”她像这几日以来把阿肥放在肩上。

  阿肥似乎也知道温颐凡貌似失宠,这小肥鸟当下也不再理他,还蹭着张萸的脸颊卖乖哩。

  温颐凡突然有点想吃烤肥鸟。

  张萸带着阿肥在街上到处晃,有时看看摊子上卖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有时和摆摊子的小贩或正巧遇上的邻人聊天:隔壁街饼铺的媳妇刚生了个胖小子,饼铺老板娘问她有什么符能让小孩夜里不啼哭;隔壁陈嫂子跟三姑推荐的舒心符真有效,三姑来问张萸还有没有,后巷子口林家的老二要出远门,邻居凑巧遇到张天师,便好心问问有没有平安符卖?那些寒暄闲聊就好像她原本就是这里的一分子那般——她是对街摆算命摊的,家里的老太婆常去光顾——而不是个外地人。

  这样的改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张萸认为是托石头的福,但张萸的顾客里不少是街坊邻居,她虽然总嚷嚷着,若是上门的生意牵扯上别人家的家务事,她绝不再插手,但最后总也鸡婆地自找麻烦,温颐凡偶尔闲言闲语,却从不阻止,因为他也有私心,要以这些无形的羁绊牵绊住她。

  张萸逛了多久,他就默默跟了多久,这回不用躲躲藏藏,他弃犬似无辜的神情写在脸上,明显讨饶。

  终于,他忍不住上前问:“你在生我的气?我做错了什么?你不告诉我,我不知道怎么改。”

  说得好像她很小心眼似的。“我干嘛跟别人看不见的家伙生气?又不是想让别人把我当疯子。”

  又是臭石头出卖他?

  “他们不会把你当疯子,我只是让所有人都不把我当一回事而已。”但若直视旁人的眼,仍是会露出一点破绽,所以张萸初到京城那日,他才会被胭脂摊的老板娘逮住,老板娘的呼唤则引来更多的人,他的术法差点就破了。

  “什么意思?”

  “你瞧。”温书呆拿起身边摊贩卖的包子,直接吃了起来。小贩果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如果是隐身咒,他们看见包子凌空被咬了一口,会以为鬼魅作崇吧?”

  没错,只有施咒时已经在身上的东西会一同消失。

  “这样一来……你抢银楼也没人理你!”张萸一脸震惊。呃,但真的想抢,隐身咒也是办得到啦,只是张氏师门祖训,让弟子发下重誓,一旦以术法作恶,将功力尽失。

  温颐凡一楞,立刻掏出了一锭银子放进包子小贩口袋,“我会给钱。”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术法也太神了,她听都没听过啊!难道这也是温书呆“刚好有兴趣,研究出一点心得”的心得?她这个自称天才的简直是贻笑大方!

  “你……不喜欢我用这术法吗?”温颐凡问。

  张萸回过神来,仔细想想,她凭什么生气?

  “我凭什么不喜欢?我是你什么人?”结果,她仍是仿佛要逼他说清楚讲明白那般地做出了质问,“就在我思考着该不该给你一些回应的时候,却发现其实你一直躲藏着,最后我跟一个没人看见的人示好,不是很蠢吗?”

  温颐凡有些震惊,他真的没想到这些。

  张萸看他的表情也知道这书呆根本没想那么多,就像石头讲的,他只是想待在离她近一点的地方而已,其实这心思单纯得让她有点想哭,也许她只是在闹别扭吧?

  “算了。反正就这样也没什么,当我没说。”张萸耸耸肩,转身走了。

  但她才走没几步,立刻就感觉到整条街上起了明显的变化……

  “文公子!是文公子啊!”有妇女尖叫,而这一声尖叫简直就像破晓的第一声鸡啼,紧接着是此起彼落的更多鸡啼……呃不,是尖叫。

  连那些文人打扮的男子也开始引领张望,“文公子?是敝帚居的文潜公子吗?”

  “……”张萸无语至极地看着那些男男女女的视线或脚步,纷纷追逐向她身后的某个点。

  不会吧?她转过身,便见到温颐凡被一群离他最近的女人包围住,而温颐凡却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好吧,其实也没有很多人都冲向温颐凡,只是那声尖叫让她错以为整条街的人都朝温颐凡围了过去,但显然,名满天下的“文潜”真的不是什么无名小卒,不断有人想上前和他攀谈,但都被那群仰慕他的女人剽悍地挡下了。

  呃,张萸总算发现,那群女人之中,好多常到她摊子上光顾,而且还是她黑名单上的刁客!那瞬间,她突然明白为什么了……

  “张萸。”温颐凡看上去脸色有些死白,却仍然只盯着几步距离之外的她。

  张萸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她终于明白自己真的错怪温颐凡了,他应该继续躲在那强大又神奇的咒法之下,否则他这一声深情呼唤……张萸考虑该不该脚底抹油开溜?那群女人一人一脚都能踩死她啊!

  “章鱼?”温颐凡身边一名女子想了想,立刻喊道:“文公子想吃章鱼!”众女子嚷嚷着要回家烤章鱼给公子吃,一哄而散。

  “……”张萸真不知该觉得松口气,还是该翻白眼。至少她安全了。

  而认识张萸的街坊邻居,则纷纷朝她看了过来。熄了灶上炉火的郭嫂子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张天师的意中人是文公子啊?

  温颐凡仿佛犹豫着该怎么开口,又或着他根本脑袋一片空白?张萸当下真的很想走过去告诉他:算了,她不怪他。

  “你留在我身边好吗?永远都别离开。”他绞尽脑汁,用尽方法,甚至没送那只笨鸟回天界,无非是想绊住没有根,四海飘泊的她。

  她为什么迟疑?张萸其实思考过为何不能接受这书呆?她其实没有什么牵挂,唯一的牵挂就是有一天她可能会因为收妖而横死……

  “你知道我的使命是什么。”他应该也是精通命理的吧?

  “我知道,我会陪你。”

  如果是这呆书生,也许……也许她不用替他担太多的心吧?他自己就强得不象话,虽然完全看不出来。

  街道上,明明那么多人,此刻却静悄悄。张天师情归何处?文公子能否抱得美人归?唉呀这好戏一定要看到底,明儿个才能向全京城的亲朋好友炫耀他们当时就在现场亲眼目睹啊!

  “臭书呆,你这是挖坑给我跳啊?”

  温颐凡一脸无辜,不明白她这么回答是好或不好,只好一如既往,温煦地笑道:“那我在坑里等你,无论要我等多久都没关系。”

  “……”张萸原本想笑,眼眶却有些热。她得承认,有生以来头一次,她终于有了归属感,而他和这份归属感脱不了关系。

  “跳就跳喽!”她刻意满不在乎地道。

  “所以?”他似乎还有些不确定。

  “人家姑娘说好,你是要一个姑娘家说得多明白啊?”路人大婶啐道。

  温颐凡总算笑开怀,立刻便走向她,张萸也朝他走来。

  “是我不对。早知道会有这阵仗,我才不会跟你发脾气。”

  “你不喜欢?”他又做错了?

  张萸摇头,但这次显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让他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整条街道又恢复了平静,所有人没事似地回去干自己的活儿去了,仿佛方才那一切从未发生过,而张萸已经拉着温颐凡,大笑地往市集的另一处逛去。

  两情相悦,想必一切都有所不同吧?

  答案是,并没有。温书呆仍是温书呆,连不小心碰到手,牵手一起散步也要脸红。

  不过,张萸觉得这样更好,她就是觉得两人的相处很自在也很舒服才有些动摇,要是变得你侬我侬,她可能会受不了吧?

  当然,有些改变,也许张萸自己也没察觉。

  现在,张萸会利用敝帚居的后院到芜园去找温颐凡,虽然她总会说,怕他一个书呆晚上回家危险,所以确认一下他到家了没。温颐凡总是保持微笑,不点破她的说法,因为最后仍是他把她送回敝帚居啊。

  晚霞仍在天边逗留,玉兔已酣游银汉间,温颐凡在芜园内觅了一块草地,架起了篝火,把晚市买的一些食材烤来当晚餐吃。

  明明自小习惯餐风露宿的日子,过去张萸可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乐趣,但如今一切显得格外不同。温颐凡把烤好的鸡肉串成一串拿给她,她则挑了些小块的在盘子上放凉,给在草地上打滚追地鼠的阿肥玩累了时享用。

  “那个奇妙的咒法……叫什么啊?是你想出来的?”张萸到现在仍觉得不可思议。

  温颐凡一楞,“我没特地取名字。”

  “那就叫……‘你看不见我咒’!”张天师赐名,很不错吧!

  “……”她实在没有命名天分,但温颐凡也笑着由她,“与其说是咒法,不如说是为了某个目的,试尽所有我能用的方法,到最后试出最符合我理想的效果。其实我一出世就有异能,但这异能最初是必须经由书写才能发挥。我出生自一个复杂的权贵世家,身分却不能见容于世,这些能力被迫不停地自我精进。”就像还未进京那时,只要她找他聊天,平时温吞沉默的他总会说上许多过去不曾对人说的话。

  毕竟,不管前世他们有什么样的纠缠,在这世间给他最深的熟悉感的,就是张萸了。他也是说着说着,才明白原来这些年来,他那么寂寞。

  有她陪伴,真的很好。

  “小妾的儿子?”

  温颐凡笑着摇头,“若是小妾的儿子,也就是平凡一点罢了。我的母亲‘一直’都是正妻,先嫁给了我父亲,有了我,后来又嫁了另一个权势更强大的男人,我和我生父的家族,我母亲只能保住一个,她做了外人看来最自私也最软弱的选择,她保住了我。

  “但那是因为外人不明了,母亲早就发觉我的能力,她需要我帮助她另一个儿子,也就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在他的家族中巩固地位……所以我很小就开始研读各种咒术与奇门遁甲之术,当然……也做了很多不好的事。”

  出来混,迟早要还啊。张萸看得出那些过往让他很不愉快,“现在还需要做吗?”

  温颐凡摇头,“其实我一开始,只是努力想法子让自己被遗忘,我不想卷入那些斗争,这就是那个咒法的由来,经过很多次变化和试验,每一次当我的能力更强时就能改试新方法——例如一开始在自己周身画下法阵,让灵魂出窍去做事,到现在只要在自己身上凭空画下法阵便成。

  “我靠着这个咒法躲过很多次麻烦,后来之所以答应出手帮忙,是因为我也开始研究命理,命无好坏,但人有使命,我知道弟弟的命格注定拥有他理应继承的一切,我出手帮忙反而能改善很多事,例如我想要平静的过日子,只有他能给我;我不想以自己的能力造孽,那么就在他身边辅佐他走向正道,至少在那时他能信任的只有我,他会听我的。最后他终于得到了一切,而我也终于能功成身退,比起他那些同父异母、与他争夺继承权的兄弟,他对毫无继承权却是血亲的我更信任也更宽容,我如今的日子就是这么来的,只是世人并不能得知‘文潜’和他之间的关系罢了。”

  也许她该问他弟弟是谁?但说真的,张萸一点兴趣也没有。

  “你们兄弟现在还有联络吗?”她想的是,最好别再联络,她不想温颐凡再卷入身不由己的是非当中,这温书呆不适合那种人吃人的环境。

  “我就住在他能就近监视的地方。但如今他也不再需要我的帮助了,更何况现在的我若存心要躲他,他也拿我没辙。”

  就近监视?呃……好像……张萸总觉得答案很惊人呐,她决定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于是转移了话题。

  最后一抹霞影也了无痕迹,但他们并肩坐在一块儿,一直聊到很晚很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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