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水,从他微湿的发上滑落,游走在他粗糙的脸庞上。
眼前的男人,像个受伤的野兽,紧张、戒备,却又彷佛渴望她的怜悯。
她不认为他听得懂他们所有的争执,毕竟他的中文是她教的,还教得没有很好,可就算听不完全,他也一定晓得,他们是为了他而争吵。爸想赶他离开,她应该要觉得松了口气,却一点也不觉得。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还留在这里,他一定很清楚,她的家人,不是每个人都欢迎他。
她脸色苍白的看着那个男人,在原地进退两难。
然后,老爸开始批评他的长相。
那很不公平!他一点也不丑,他只是受过伤!
老爸攻击他的言论,像刀子一样戳刺着她,让她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
伊拉帕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但过去几天来,他一直默默忍受着。
阳光在窗外闪耀着,小鸟比翼飞过蓝天。
他仍在原地站着,她也是。
她不知道自己怎能如此残忍?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不走?为什么还要忍受下去?
紧握着楼梯的扶手,她没有办法朝他走去,也无法离开。
如果他朝她逼近,她或许还有办法做到,但他没有,他只是站在那里,压抑着自己,看着她。然后,阿南宣布她怀孕了。什么?她猛然一僵,怀疑自己听错,但老爸咆哮出声,叫嚷着要宰了伊拉帕。正当她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才刚睡醒的小妹从另一扇门走了出来,迷迷糊糊的朝眼前的人影走去,然后那丫头抬手扯了扯他的牛仔裤。
他低头看去,小妹两眼几乎是闭着的,却把两只手都抬高,朝他伸了出来。
「抱抱。」
她为小妹的迷糊而尴尬不已,正要上前,却见他蹲下身,将那只比他膝盖高一点的女孩抱了起来。
小妹两眼还是合着的,也不看眼前是谁,只倒在他肩头上,咕哝:「我要尿尿。」
听到这句,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快步上前。
「厕所在哪?」他问。
「这边。」她迅速打开卧房门,带着他来到浴室。
怕这小丫头一屁股尿在他身上,顾不得妹妹的隐私,她飞快将小妹的裤子拉到腿上,他则在千钧一发之际,把丫头给放到马桶上,然后立刻转过身去。几乎在同一秒,水声响起。天啊,她真是会被这丫头给吓死。初静松了口气,伸手扶住边尿边打呵欠,只差一点就要往后跌进马桶里的小丫然后帮她清洁干净,再穿上睡裤。
丫头揉了揉眼睛,在她帮她穿裤子时,睁开了眼。
「静姊姊,早。」
「早,妳今天不用上幼儿园吗?」她拿来毛巾,替小丫头擦去脸上的眼屎和鼻涕。
「不用。」她摇摇头,然后问了一个让初静心脏差点停掉的问题。「你是怪物吗?」
丫头的视线,越过了她的肩头。初静回头,才看见他已经转过身来,对那个问题,他挑起了眉。
「妳说什么?」
好极了,他听不懂,谢天谢地。
谁知,下一秒,小丫头竟然歪着头,一脸天真无邪的开口用英文再问一次。
「你是怪物吗?」
就算听不懂,她也晓得这小丫头问了什么,她轻抽口气,几乎不敢去看身旁那个男人的脸。但他并没有生气,反而蹲了下来,看着那丫头,用生涩的中文回答:「不是,我不是怪物。」
「那你的脸是怎么回事?」丫头用那稚嫩的小手,指着他满布疤痕的脸,「你的脸,天生的吗?」
「不,不是天生的。」他认真的看着那丫头,「我受过伤,被火……」
他不知如何说那两个字,抬头看她。
「烧伤。」初静喉头一紧,哑声补充。
他点头,看着丫头道:「被火烧伤。」
「因为你不乖吗?」丫头眨巴着大眼。
「不乖?」他听不懂这个字。
「不乖。」丫头用英文重复。「你不乖吗?」
他背脊绷紧,那瞬间,她知道他听懂了。
这小丫头接二连三的问题,让初静坐立不安,她问的每一个问题,都像是把无礼的刀,戳在他的伤口上,可他却依然捺着性子回答。
「不,因为我……不小心?」伊拉帕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用对字,再次抬头看她。初静点头,帮他确认。他低下头,看着小丫头,道:「我不小心。」
丫头满意的点点头,认真的下了一个评论:「你应该小心点。」
他扯了下嘴角,露出一抹笑,牵扯她的心。
下一秒,毫无预警的,丫头踏脚倾身,捧着他的脸,在他满布旧疤的左脸亲了一下。
两个大人都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只见她开心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呆住了,初静也是。
「好了,这样痛痛就会飞走啰。」
小丫头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笑咪咪的用英文宣布,然后开开心心的丢下两人,哼着儿歌,踩着小碎步跑了出去。
等那小丫头砰的一声关上了卧房门,初静才猛然回过神来,忍不住好奇的问。
「她说什么?」
那个小女孩,不怕他。她家的人,没有任何一个,因为他脸上的伤,而对他另眼相看。就像她一样。曾经,她也不怕。
即使在高山上,在孤立无援的状态,她依然奋战不懈。
她会妥协,但从不放弃。
像她这样的女人,不可能会被他的脸吓到,也许第一眼会,但她家教太好,就算她丧失了记忆,也不会持续的把她的畏惧如此鲜明的彰显出来。
但她清醒之后,却一直明目张胆的畏惧他、躲避他。
怀疑的种子,在心中发了芽。
在这之前,他一直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到现在,才发现问题出在哪里。
「她说什么?」
她好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这样,就不痛了。」他强迫自己开口。
一瞬间,不知怎地,初静竟有些嫉妒起那个坦率的小丫头。然后,他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形几乎充满了小小的浴室,直到这时,她才慢半拍的发现,房间里只剩下他和自己。他转过身,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她。心跳,莫名加快。
警告,在脑海里哔哔作响。
惨了,她忘了不该和他单独相处。
他动了,缓步朝她靠近。
莫名的,初静惊慌起来,忍不住退了几步,踉跄退出了浴室。
伊拉帕蓦然停下,黑眸一黯。
初静心头猛然抽紧,她应该直接走出去,离开小妹的房间,别和他独处。
可他的表情让她心痛,明知该逃走,她的双脚却不听她使唤,死死的钉在原地。
然后,他再举步,靠近。
她屏住了气息,彷佛只一秒,他已来到眼前。
「妳忘了这个。」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双皮手套,那是他用那头野兽的皮,花了好多天,亲手为她曝晒、鞣制、缝合的手套。初静震慑的看着那双手套,不敢相信他竟随身带着。他把手套递到她面前。
「这是妳的。」他用有些生涩的中文说。
她没有伸手接,她很想,非常非常想,但她不敢。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改用盖丘亚语道:「不要,就丢掉。」
初静气一窒,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双手留在身侧。她白着脸,哑声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谁知下一秒,他就把手套往一旁的窗户丢了出去。
「啊!」她吓了一跳,忍不住伸手斓阻,却已是不及。她着急的趴在窗边往下看,手套落在大马路上。
「你怎么可以!」她回过身,却见他已逼到眼前,黑眸炯炯。
「不过是个垃圾,妳在乎什么?」
这是一个测试。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这是一个测试。
初静哑口无言的看着他,心慌、意乱。显然,在刚刚和小妹相处时,她不知怎地露了馅,他本来还不确定的,所以测试她,而她笨得直接一脚踩进他的陷阱里。
「说啊,妳在乎什么?」他逼问。
「我……」她张嘴,却吐不出更多字句。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他挑眉,扯着嘴角,眼里却毫无笑意,只有突如其来的火气。
见他朝前逼近,她颤声坚持着,试图朝旁闪躲,「我听不懂……抱歉,我……忘了……我应该和你道谢,但我……不记得,我不认识你……」
听到她的话,他更恼火,一把将她拉进了怀中。她抽了口气,感觉到他的yu 望抵着她。
「忘了?那这个呢?」他怒瞪着她。
初静的小脸火红一片,「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不懂?」他瞇起眼,粗声道:「那就尖叫吧。」
她瞪大了眼,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的意思,他不可能这么做,这里是小妹的房间,她爸妈都在一墙之隔的餐厅,而且随时会有人开门进来。
但下一瞬,他低头吻了她。这个吻,有些粗鲁,非常色情。初静挣扎着,推拒着他的肩头,但他不肯放,然后下一秒,他突然变得温柔起来,而她是如此想念这个男人。
她试图逃避、闪躲,可他不肯放过她,只是一再追击。
而老天啊,他的胸膛、他的气味、他的大手、他热烫的皮肤,还有那撞击着她胸口的心跳……都是如此熟悉又诱人……
她不该响应他,她不能响应他,但她薄弱的理智,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她的双膝颤抖发软、皮肤发热、心脏狂跳。
然后,他放过了她的唇,微微退开,贴着她的唇喘息着,黑得发亮的眼,映着她满布红霞的脸。
她应该要尖叫,但如果她叫了,所有的人都会冲出来,这种状况只会让事情更糟糕。
她想要保护他,可不是想让他被宰掉。所以,她只敢红着脸抽气战栗,低声警告他:「你疯了……快放开我……」
但他只是看着她,然后掀起她轻薄的T恤。
「伊拉帕……」
她全身紧绷,身体不由自主的收缩着,差一点就要叫出声来,最后一秒,只来得及咬住他的肩头,堵住自己的声音。
当那阵惊人的狂潮过去,她只能全身无力的瘫靠在他身上喘息战栗。
有那么一秒,她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甚至忘了自己人在哪里。
然后,她尝到了嘴里的咸味。
他的肩头,被她咬出了清楚的齿痕。
他拥抱支撑着她,全身上下依然紧绷热烫如铁。
她惊慌的抬首,只见他看着她,等着她抬头,直到两人的视线对上,他才一脸野蛮的粗声开口。
「现在,再说一次,妳听不懂。」
她浑身一僵。
他注视着她,下颚紧绷的道:「再说一次,妳不认识我。」
她慌乱的道:「我不认识!」
「妳不是听不懂?」他瞇眼,「听不懂妳也能回答我?」
她张口结舌,发不出声音。
「我正在非礼妳。」他看着她,问:「妳若不记得,为什么不叫?」
「我……是、是因为……」在他的逼问下,初静节节败退,想不出任何一个藉口。
「因为妳刚好需要男人?」他讥讽怒问:「所以才决定赏我一次?」
想也没想,她甩了他一巴掌。
在手甩出去的那瞬间,连她自己都吓到了,但她依然忍不住恼火的含泪瞪着他。
他动也没动一下,只是回瞪着她,然后退了一步,放开她。
「妳真的很不会说谎。」他冷酷的开口。
初静腿软得无法支撑自己,只能扶着身后的墙。
他握紧了双拳,深幽的黑瞳满布痛苦,「如果妳想摆脱我,说一声就可以了,用不着假装失忆。」
她张开嘴,粉唇微颤,却找不到任何字句。
他痛苦的看着她开口,说了一句话,然后转身离开。她听不懂那句话的最后两个字,却依然感觉得到那是句指责。看着他掉头离开的背影,她捂着自己的唇,靠墙缩坐在地上,热泪无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