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随侍在侧,不时为海妃及公子碧添上温热茶水,案上摆着瓜果点心,以小碟盛装,搁放在海妃与公子碧最方便食用的位置。
“母妃今儿个的心情似乎很好。”看出母妃的好心情,公子碧也心情愉悦。
“天气很好。”海妃浅笑道,望着窗外的雨丝,每每雨丝抚面而来,都会让她有回到家乡,迎着海风的感 觉。她已经二十多年没回去了,不知她最爱的那片海边,是否一如记忆,白沙细致,满地贝壳,以及如泡沬般美丽的海浪。
公子碧笑望窗外如丝般的雨势,明了绵绵细雨总能抚慰思乡的母妃。儿时母妃总会不厌其烦的告诉他,海浪在脚踝拍打是怎样的感觉,捡拾贝壳如何有趣,尝到自海中刚捕获的鱼又是何等鲜甜肥美,母妃思念家乡的人、事、物,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希望这场雨能下久一点。”海妃由衷道。
“会的,母妃。”
“碧儿,我瞧你的心情似乎也很好,我已记不得有多久没看你如此快乐。”海妃可以清楚感觉到儿子的变化。
公子碧笑扬了唇,灿烂的笑容,使他湛蓝的双眸更加闪闪发光。“儿臣确实很快乐,母妃近来在宫中可有烦
心事?”他真正想问的是,正受宠的兰妃嚣张的气焰是否触怒母妃,又或者有其他妃子不怀好意。海妃笑得一派轻松,“宫内不都是这么回事,只要你好,母妃岂会有烦心事。”
不知为何,公子碧竟莫名觉得母妃的笑容……很刺眼,似乎正在算计着什么,不,不可能,应是他多心了。他抛下隐隐上涌的不安,笑道:“我很好。”
“看来你父王真赐了你好媳妇,起初我还担心你不中意思凡,心里盘算要如何让你发现思凡的好,可无须我想法子,你倒是自个儿先发现了。”
“是。”母妃的笑容,真的很不对劲,他曾经见过多次,当她要除掉威胁时,便会这般微笑,谁是母妃认定的威胁?
他?断然不可能,难道……会是晨露?!不!他娶的是俞思凡,俞思凡的家世、人品、相貌皆无可挑剔,若母妃不中意,在父王赐婚时,便会想法子阻挠,不会让他顺利成亲,那么,究竟是谁成了母妃的威胁?
“思凡琴艺高超,可惜前些日子无法一饱耳福,她的伤可有好转?”海妃满脸遗憾,关心垂询。
“思凡的伤已逐渐好转。”公子碧回答的小心谨慎。
“她也真是个好姑娘,被伤得性命垂危,却只字不提,也没听说她回去向左相哭诉抱怨,是父女感情不好 吗?可我怎么听说左相夫妇非常疼爱这个女儿,思凡的哥哥也对她宠爱有加,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左相一家的反应是否过于平静?不知情的人听了,真会以为思凡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海妃欣慰一笑,似真似假的埋 怨。
公子碧心一震,光是听母妃这番话,即知母妃已经知道晨露的真实身分,究竟是谁将消息透露给母妃?诱娘已宣称效忠他,莫非是欺骗敷衍?又或者是大洋?
他霍然起身,瞪着海妃,“母妃,你做什么了?”
海妃瞬间敛住笑容,眼眸透着冰冷寒气,“碧儿,你说,屈屈一名小女子,如何瞒天过海?”
所以母妃是为了支开他,才会特意在今日召他进宫,他心急如焚,唯恐会有万一,迫切想赶回晨露身畔。海妃无情的嗓音自他身后传来,“不许走!”
深觉遭到背叛,备感受伤的公子碧转身望着残酷的母亲,字字恳切,“母妃,你明知我爱她,却还是狠心出手。”
其实,这早是他预期得到的,可真正面临仍教他难受。
“她不该是你的妻子,待时日一久,你就会忘记这份喜爱,这些年,你不也过得很好。”他痛心自嘲,“原来对母妃而言,魂不附体叫好。”
海妃秀眉蹙拧,“我全是为了你好,你怎地就不明白母妃用心良苦?”
“好个用心良苦。母妃为何从不想,儿臣真正要的是什么,或者母妃真正在乎的只是你自己想要的。”
海妃气恼的瞪着反抗她的独生爱子,咬牙切齿道:“所有公子里,就属你最没用!他们全都胸怀大志,唯独你,只在乎男女间的小情小爱,唯独你,得由我这个母妃机关算尽,若没有母妃,你以为你能日日高枕无 忧?”
公子碧嘲弄的唇角向上一掀,“真是多亏了母妃,没半点用处的儿臣,才有办法活到现在。”
海妃狠瞪着他,一字比一字还要用力的自齿缝间挤出,“你是我的儿子,我知道什么对你才是最好。”
“看来是儿臣不懂得感恩戴德。”
“她早该死了,如今我不过是让她走该走的路,你与她,早已缘尽情灭。”她要碧儿登上王座,所有不该存在的闲杂人等,她都会代为铲除,终有一天,碧儿会明白她的用心良苦。
“是否缘尽情灭,不是母妃说了算,儿臣不才,要的只是入不了母妃眼里最平凡的幸福。”公子碧眼神决绝,甩袖离开。
“来人!拦下二公子!”震怒的海妃拍桌怒喝。守在寝宫的护卫立即听令涌上,拦人。
痛心的公子碧冷哼了声,眸底尽是野蛮,“想拦?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杀了本公子。”公子碧自怀中取出扇子,朝一拥而上的护卫射出暗器。
刀光剑影,闪身飞踢,公子碧身形潇洒,可出手毫不留情,他飞身抢夺护卫手中的兵器,一路杀出去!
雨,持续不断的下着,顺着屋檐打下,汇聚地面。新房紧闭的门扉,隔绝逐渐变大的雨势。
淡淡的血腥味以及浓浓的药味,弥漫于鼻间。
晨露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胸口彷佛压了块巨石,教她快喘不过气。大洋出其不意挥刀砍她!
她冷汗涔涔,猛地睁开眼,防碍她坐起身的是压在身上的男人,她定眼瞧见公子碧紧闭着双眼,满脸疲累,惊慌的情绪缓缓放松。
她心疼抚着他的脸,心想,他不是进宫见海妃吗?为何一副刚打完一场硬仗的模样?隔着薄薄的纱缦,她发现仆人早已掌灯,她……睡了多久?
她缓缓转头看向未曾转醒的公子碧,惊觉不对劲,他一向浅眠,通常她醒来,他就会立刻清醒,今天却不 然,她担心的想将他摇醒,一碰触到他的手臂,这才赫然发现,他那藏在衣袍下的手臂因包扎而鼓起,“你受伤了!”
是谁伤了他?莫非他在前往宫中,或是回府途中遭遇刺客?!
公子碧因她心疼的惊呼醒来,睡意甚浓的他微笑抬手,爱怜的抚着她微凉的小脸,沙哑着声,“你也受伤了。”
“你怎会受伤?莫非又遭遇刺客埋伏?”她心急如焚,这些刺客防不胜防,令人着实感到困扰。他拉起她的手,移至唇边,轻轻印下一吻,苦笑,“我是个没用的男人。”
闻言,晨露勃然大怒,“谁说你没用?!”
他语重心长,“我不似我的兄弟满怀野心,他们热衷你争我夺,我却是只想要拥有平凡的幸福。”
“你这样并没有不好。”太多的野心,只会造成残忍杀戮,她的家人就是这样枉死。
公子碧遗憾的摇头,“我想要的平凡幸福却护不住我最心爱的女人,你说,这不是没用是什么?”她悲伤摇头,“不是这样的,你有你的好,每次只要看着你,我都会觉得好快乐,好幸福。”
“就算我想杀你,你也觉得幸福?”他的语气上扬,认为自己待她不好。
“对。”她自嘲一笑。
“傻晨露。”她这样只会让他想倾尽所有,待她更好。已有了悟的他拥着她,自责道:“这样是不够的,要保住我们的平凡幸福,我必须变得更强,更狠。”
“碧,究竟出了什么事?”
“母妃知道你的身分了,她要杀你,如今你的处境非常危险。”光是想到晨露的性命,极可能在一个呼吸间就消失,便教他几欲发狂。
“……”这便解释大洋何以执意要她的命,因为海妃要保住碧,她的存在,只会妨碍碧的王者之路。
“别怕,不论是谁想杀你,都得先杀了我。”湛蓝的眸光,闪耀着冷绝。
他身上布着大小不一的伤口,再加上他的宣誓,她已可猜到发生何事。她心疼的叹息,“别伤了你母妃的心。”
“母妃明知你对我有多重要,偏偏还要你的命,我无法接受。”父王要杀她,母妃也要杀她,天晓得会不会再有人跳出来要她的命,他受够了。“大洋背叛我,诱娘已将他杀了,正好省了我亲自动手。”他眼底有不容忽视的狠绝。
他太过大意,没想到大洋会向母妃禀报晨露的事,以至于晨露差点就命丧大洋手中,当他负伤赶回府时,面对他的是受伤昏厥的晨露,以自身替晨露挡刀的诱娘,以及命丧黄泉的大洋。
自诱娘口中得知所发生的事,当下他怒不可遏,立即撤查府里还有哪些护卫听令母妃,只要一概不视他为主,全都除掉,就算是母妃的人马,只要事关晨露安危,他都绝不宽待。
晨露轻声叹息,这就解释了她为何还活着,大洋终究没能要了她的命。他严肃命令,“从今以后,你不能独自一人,知道吗?”
母妃会为了不让他受牵连,不向父王揭穿晨露的真实身分,可经过今日他一路杀出母妃的寝宫,母妃定是更难以容得下晨露,他和母妃算是决裂了。他的兄弟们兴许会听闻今日发生的事,他们会臆测,会打探,然后见缝插针,他不能让他们有机可机,父王那里,他也得小心应对。
烦恼接踵而来,考验他的应变以及耐性。
晨露不是傻子,明白因为她,他会陷入多大的危机,她不会坐视不理,她要放手一搏。她下定决心,提出要求,“你可以把小忆放出来吗?我有重要的事必须交代她。”
公子碧定定望着她,“答应我,你不会与她一同离开。”
他总是担心这不过是场美丽的幻梦,更是担心,她会在他疲于应付敌人时,趁机离开。
“我答应你,不会带着小忆离开你。”
有她的承诺,公子碧放心笑了。他捧着她的小脸,“如今我腹背受敌,倘若连你都不愿留在我身边,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知他故意激起她的罪恶感,晨露还是忍不住中招,她也捧着他的脸,承诺道:“我会竭尽所能,替你除掉意图伤害你的人。”
为了心爱的男人,她会豁出一切,她已不再是十年前那个在黑夜逃亡,软弱无助的白晨露,现在的她已是拥有力量的白晨露。
“你只要好好待在我身边就成。”他亲吻她的唇,这是他唯一的要求。只要有她在身边,无论将面临多大的危机,他都有信心能够克服。
翌日,小忆终于被放出来。
一见到小姐,她高兴的紧握住小姐双手,哭喊:“小姐,我还以为你已经遭遇不测。”晨露心疼的为哭花脸的小忆拭泪,“别哭,我没事的。”
小忆不放心,望着在小姐身后监视她的公子碧,她鼓起勇气,白了审视她的公子碧一眼,反驳道:“小姐,你明明伤痕累累,哪叫没事?”
可怜的小姐身分被揭穿后,八成日日夜夜受到公子碧的荼毒,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鞭,打得小姐皮开肉绽,不住哭泣讨饶。
小忆凶狠放话,“公子碧,我警告你,你有什么狠招尽管对我使出来,别对我家小姐出手。”双手盘胸的公子碧哼了声,“你的丫头倒是颇忠心护主。”
小忆双手往腰间一插,昂起下巴,大声道:“这是当然,你若敢再伤我家小姐一根寒毛,我就跟你拼命!”小姐真的好可怜,想她虽然被关起来,但每天吃好睡好,除了担心小姐安危外,没遭受任何折磨,想想她真是对不住小姐。
晨露笑着拉拉不知她与碧前尘过往的小忆,“你别担心,碧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我。”
小忆不解看着目光漾满温柔的公子碧,再看看漾满爱意的小姐,惊得倒抽了口气,颤抖着手来回指着两人,
“你们?!怎么会?!”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晨露不便和小忆详说她与碧的风花雪月,她严肃道:“小忆,我有要事交代你去办。”
“什么事?”小忆迟疑的看着守在小姐身后的公子碧,小姐的事能让他听见吗?公子碧又知道小姐多少事?
“碧知道我所有事,你尽管放心。我要你出城找方爷爷,告诉他,我现在就需要他的力量。”小忆惊愕的瞪大双眼,“小姐,你真的确定要我这样说?”
“我确定。事关紧急,你要不引人注意的出城,明白吗?”
“是,小姐,我马上去办。”一遇正事,丝毫不会马虎大意的小忆颔首,立即领命。从晨露主仆二人的谈话里,公子碧心里琢磨她口中的方爷爷为何许人物。
是了,他怎么会忘记曾与白老爷同生共死,骁勇善战的方义德?当年白老爷因战功彪炳,成为锐司徒,方义德理该跟着升官,但他无意仕途,旋即卸甲归田,据说有不少将士跟随方义德离开,后来就再也没有方义德的消息。
方义德与白老爷情同兄弟,白老爷有难,方义德岂会坐视不理,所以是他救走晨露,让她安然成长。小忆离去后,晨露对公子碧眉开眼笑,“碧,我想你需要一支军队。”
公子碧意会的笑了,“看来你为我找来一支军队。”晨露望进他了然的蓝眸,甜甜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