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蒙偶尔会进房来探视她——或者该说是监视?他时常不发一语的拿那双漂亮的蓝眸凝望她,那里头有太多无解的情绪,她猜不透。
细指拨弄手心的怀表,洁儿站在窗前,目光百无聊赖的望着远处风景,身后传来门扉开启的声音。
她转过身,发现女仆离开房间时忘了将门关上,也就是说,门根本没上锁?
洁儿欣喜若狂的握紧怀表,推开房门离开困住她好多日的这方天地。
走廊十分宽敞,洁儿感觉自己像成了掉入异世界的爱丽丝,她好奇的转动眼眸,目光所到之处尽是教人赞叹的奢华。
大概是碰上女仆休息或换班的空档时间,洁儿这一路的探险,并没有碰上任何人来拦阻。
顺着楼梯她往上走,搞不清楚自己是待在多高的楼层,只凭着一股好奇心作祟,深入这栋美丽的维多利亚式建筑物。
踏上最后一级阶梯,一串清亮的笑声传入耳底,她仔细聆听片刻,发现那笑声是从一扇红色大门之后传出。
她走近,幸运的发现红色大门没完全密闭。她好奇的将双眼凑近门缝,光线从房内倾泄而出,一大一小的身影坐在镶木地板上。
席蒙单膝曲起,一只长腿平贴于地上,一个褐发小女孩就坐在他身前,手中拿着一只骑士棋,低头看着黑红相间的棋盘。
“不对,你必须往左走两格,再向上走一格。”当小女孩开始走骑士棋,席蒙不厌其烦的纠正她。
“为什么?”小女孩不解的抬起一双大眼,天真模样令人莞尔。
“因为这是游戏规则,规则是不能被破坏的。”席蒙伸出握着国王棋的那一手,轻点了一下小女孩布满雀斑的鼻尖。
“噢。”小女孩皱皱鼻子,勉为其难的接受了。
看着房内一大一小的互动,洁儿错愕极了。那个冷酷的大坏蛋,那个恶魔心肠的男人,那个……总而言之,这个令人畏惧的男人,竟然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她深受震撼,胸口怦怦狂跳,一丝暖意渗入心底。
“谁在那里?”察觉门外有抹黑影,挂着微笑的脸庞一凛,席蒙森冷的提高音量。
“是……我。”洁儿推开门与他对望,对他的恐惧在这一刻全都蒸发。
席蒙脸色一寒,立刻站起身,扔下手中的棋子,小女孩不知所措的仰头看他。
一道仓卒的脚步声踩上楼梯,砰砰砰的传来,洁儿转过身,看见一个惊慌失措的女仆奔入书房。
“妈妈!”小女孩蹦起身,扑向那名女仆。
“公爵大人,我真的很抱歉,我只是去晾个衣服,艾玛就自己乱跑……我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女仆抱紧了小女孩,恐惧占领她的眼神。
洁儿看向席蒙,他俊美的脸部线条严峻绷紧,蓝眸冷冷的睨着那对母女。
“她擅自跑进我的书房,应该接受惩罚。”他无情的说。
“不!公爵大人,很抱歉艾玛冒犯了您,但是她还这么小,我愿意代她受罚!”女仆惊恐的大喊。
“够了,不准在我的书房大吼大叫。”席蒙口气更冷的说。“下去吧,我会把这件事交给罗尼处理。”罗尼是这里的管家。
害怕会越发惹怒席蒙,女仆不敢再出声,眼角垂泪的抱起女儿离开书房。
为什么?前一刻的温柔,一有外人在场,就换成了冷酷无情的而貌,他为什么要让每个人都恐惧他?
洁儿迷惘的看着他,胸口微微抽悸,一时无法将心神从他身上拉回来。
“是谁准你离开房间的?”席蒙冰冷的蓝眸转向她。
“房门没上锁。”
“那并不代表你可以到处走动。”
他的冷酷与傲慢会不会只是一层面具?这个困惑浮上心头,洁儿对席蒙的感觉越来越混乱。
“看来你的身体状况恢复良好,现在我们可以来谈一谈,你接下来该替我做的事情。”他挑唇。
“我没有答应要留下来。”她说,心底却是满满的犹豫。
“很好,那就准备回去妓院待着。”
“你——不能这样威胁人!”洁儿气愤的挥动粉拳。可恶,她死也不要再回到那令人作恶的地方!
她自认脾气不算坏,还是朋友间公认的好好小姐、和平大使,但是面对这个独断独行又冷酷霸道的男人,她体内的暴力因子就会蠢蠢欲动。
“看来你是同意了。”蓝眸直直的看进她眼底,找到了沮丧的妥协。“容我警告你一声,我的身边从来就不缺女人,我带你回来,只是单纯想要你替我做事。”
“放心吧,我宁愿爱上一头冷血的狼,或是一只残暴的老虎,也不会爱上你这个冷酷无情的家伙。”她咬着唇,双眸被怒意缀得水亮无比。
席蒙挑起嘴角,走近她,顺手抓住那只粉拳,慵懒的掩下蓝眸望她。“我只是在提醒你别得意忘形,忘记自己的身分,可没说不准你爱上我。”
洁儿脸蛋霎时娇红,双手扭紧裙摆,尴尬地替自己辩驳:“是你先误导我的。”
“我只是说不缺女人,可没说担心你会爱上我。”席蒙唇上那抹笑异常刺眼,让她尴尬得无以复加。“况且,我身边的女人只分两种,一种是脑袋没东西,只懂帮我暖床;一种则是可以帮我做事,除此之外,不会有第三种。”
“对你而言,怎样的女人是第三种?”她知道不该再往下问,但这个问题不受控制的冲出口,就算懊恼也来不及了。
“爱我的女人。”席蒙冷冷地说。
洁儿一怔,有些错愕也有些困窘。错愕,是因为她不懂,他似乎宁愿别人畏惧他,也不要别人爱戴他;困窘,是因为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似乎别有深意的警告她什么。
警告她什么?她承认自己对他有一种很深的好奇,会不由自主地想接近,但那并不代表她一定会爱上他好吗?真是个自负的坏蛋……
“你有一张美丽的脸庞,我相信一定有很多女人崇拜你、爱你,你又怎能准确的判断,待在你身边的女人只是单纯替你暖床或者做事?”
席蒙抬起修长的指头,滑过眼角那块肌肤,嘲笑似的说:“因为我有眼睛。”
“眼睛只看得见表面,爱一个人是用心去感受的。”
“那又如何?我不在乎。”
“你在乎什么?钱?公爵的面子?”
发现她情绪有些激动,席蒙反倒好整以暇的回了抹笑,也不在乎她的口气是否太过无礼。她跟霍尔特家新上任的公爵夫人一样,一点也不把贵族放在眼里。
“我在乎什么,又与你何关?”席蒙嘲弄的睨她一眼。
“我总有权利知道,一个逼迫我替他做事的坏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你不需要了解我,因为那不在你的工作范围。”席蒙松开了她的拳头,转过身背对,独断的结束对话。
洁儿咬住下唇,瞪着那抹背影,用尽力气在心底咒骂他,却没发现,脑中画面自始至终停留在方才他温柔的面貌。
这里是查理曼家族位在伦敦郊区的庄园——为了配合议会的开会时间,维多利亚时代的贵族们通常在伦敦会有栋别墅,等到休会的时候,便会回到郊区或乡下的庄园。
一望无际的花圃里,洁儿拿起花铲,将排水性良好的沙壤土弄松,算好球根之间相隔的最佳距离,依序在八公分处,将新鲜的球根尖处朝上,逐一种下。
这方位背风向阳,是她特意挑选过的栽种位置。
此刻的伦敦,正好是十二月寒冬,是郁金香适宜栽种的季节,气候越凛寒,花期越长。冬季种下,鳞茎会开始生根,适度的施以肥料,一至两个月后便会开花。
等到花瓣凋零尽谢,原生株的鳞茎会枯萎,但会繁衍出其他小球根,届时将之挖出,一一切割下来,放进冷藏库妥善保存,待到秋天来临时,又能将小球根重新种下。
也因此,郁金香可以繁植,亦可使原生株的花色传承下来,但若是要重新育种,培育出独特的花色,那又是另一番功夫。
有时花瓣出现特殊斑纹,并不代表那就是一株独特的郁金香,而是球根染了病,或是受到蚜虫危害的缘故,花本身生病,才会出现的现象。
倘若要杂交培育新品种,必须采用种子繁植,培育过程相当繁琐,而且必须等上三到四年才会开花。
正是因为如此,十六世纪时,当全欧洲的贵族都为郁金香疯狂时,荷兰的花商抢着培育新品种,以此哄抬高价,却因为必须等三到四年才能得知新品种的花色与形状,因此银行推出了期货的交易制度。
谁想得到呢?期货交易行为的出现,竟然是因为这一朵朵美艳的郁金香。
洁儿站起身,看向另一片广袤无边的花园。几天前,她与其他园丁已将种子播下,准备进行杂交培育,这边的则是以球根繁植。
她敢拍胸口打赌,在十九世纪的英国,绝对没人比她更懂郁金香。
身为花商的女儿,从小学习如何栽种花卉,每年都到荷兰探视靠栽种郁金香糊口的阿姨,加上又有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园艺知识,在这里她绝对是个中专家。
这也是她想在这里安然生存下来的唯一技能,那就是乖乖的帮席蒙或其他贵族培育郁金香。
至于回到二十一世纪的事,她连想都不敢想,每晚只能盯着那个古怪的怀表,却苦思不出任何方法。
最糟糕的是……
她害怕自己在这里待得越久,想家的念头会越来越薄弱,对这个时空的抗拒感也会越来越软弱。
只因为那个冷酷阴沉的男人——席蒙。查理曼。
洁儿叹了口气,蹲下身继续未完的种植工作,浑然不觉,不远处的宅邸,二楼窗口有一双目光,追逐着她的一举一动。
席蒙从书房的窗口往下眺望,看着那抹娇小的身影在后院空地上忙进忙出,虽然面无表情,但是紧紧追随的视线却泄漏了,他一直想掩饰或者压抑的在乎。
只不过是个能帮他培育郁金香,又恰好能勾起他兴趣或者性欲的东方女人罢了,没什么特殊的。
最一开始,席蒙对洁儿的想法仅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