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提醒,娘差点就忘了。对不起呀,玉环,伯母这就叫人带妳去休息。」展夫人拍拍她的手,抬头吩咐,「黄总管,你快叫人将菊园的厢房整理妥当,带玉环小姐进厢房休息。」
「是。」黄清福身应道。
杨玉环举目看向展洪齐,柔柔地说:「洪齐哥,咱们等会儿见。」
展洪齐颔首,目送她走出大厅,这才转身陪他娘走向祠堂,恭恭敬敬的跪下来,为展家列祖列宗及爹爹上了灶清香。
「爹,孩儿不孝,回来给您上香了。」
展夫人在一旁不断地拭泪,心里真是百感交集,既欢喜儿子的健康归来,又为丈夫没能看见这一切而感到凄苦。
老爷,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齐儿今后一切顺遂,为咱们展家开枝散叶,多子多孙吶。
上完香,母子俩移身到偏厅,各自述说着过去十年来的甘苦生活。展洪齐简单的叙述医仙师父如何为他治病,师母如何待他如子,师妹又如何敬他如兄,说得尽是愉快事,受难吃苦之事果然全都轻描淡写的带过,正所谓知子莫若母。
展夫人也没追问,要想知道一切,待仔细询问菊园厢房里的娇客便可得知。
黄清在他们母子俩谈话间走进偏厅,先是安静的站在一旁,直到展夫人几度开口要他帮腔,不知不觉也加入了言谈,将十年来府中的变化一一说出,包括老爷出外经商命丧他乡,朝霞小姐、满星小姐的出嫁,以及雨夜小姐在十二岁那年病逝的事。
展洪齐听得爹爹客死异乡,小妹雨夜又病逝,心里真有无限痛楚。
他认真地听着,但愈听愈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是什么地方呢?
他一边思索着,蓦然之间恍然大悟,他始终都没有听见关于他娘子的事。
他还记得她叫如意,有一张清丽可人的小脸,和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娘,怎么都没听您提到如意呢?」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展夫人浑身一僵,没料到儿子会问起她,一时之间竟答不出话。
「黄总管?」见娘沉默不语,展洪齐不解的转头询问黄清。
黄清不安的望了展夫人一眼,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诚实以对。
展夫人警告的看了他一眼,主动开口说:「她死了。」
展洪齐闻言一震,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死了?」
黄清忍不住微微地皱起眉头,思索着夫人打这个谎,该如何善了。少夫人明明就还好端端地生活在废弃的后院里不是吗?还是夫人当真忘了少夫人的存在,以为少夫人已经饿死在那废院里了?
「是,她和雨夜生了一样的病,同年病逝的。」展夫人答道。
「怎么会?」展洪齐看起来有些难以接受。
「不信你可问问黄总管。」
一见少爷转头看向他,黄清支吾着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又见夫人暗地朝他点头示意,要他圆这个谎,他终究也只能背着良心点头道:「是,少夫人和雨夜小姐都因病过逝了。」
展洪齐无言应对,不知为何心里那抹震惊竟比听闻爹与小妹的过世更令他难以接受。
他的小新娘嫁给他时只有九岁,天真烂漫的还以为自个儿是坐花轿来当婢女的,完全不知自己嫁了个行将就木的病痨子。
当年他离家时,因昏迷没能拜托爹娘替他好好照顾她。对她,他总觉得有所亏欠,不该让爹娘为了他的病拖无辜的她下水,所以这些年他不时惦念她,记得她的天真浪漫,记得倘若自己真能痊愈,定要好好待她。
但,她怎会死了呢?
「瞧娘一开心,竟忘了你也舟车劳顿累了吧?!你先回房休息,晚些咱们再聊。」
展洪齐其实并不觉得累,但因已无聊天兴致,便顺水推舟的告退,回房去了。
一见儿子离去,展夫人立即低声吩咐黄清,「你快叫人把那丫头送出府去。」
「夫人?」黄清一愣,表情显得有些犹豫。
「绝对不能让齐儿知道那丫头还活着,知道吗?」她再三交代。
黄清虽觉夫人这样做不对,却碍于身份只能点点头,接下这么一个会让自己一辈子良心不安的差事。
「要送到哪儿?」他问。
「离咱们林安城愈远愈好。」展夫人毫不犹豫的说,一顿,心下有些良善的又补充道:「别忘了给她一些银两生活。」
「是。」隐下一声叹息,黄清衔命而去。
*
展家厨娘福婶是黄清结缡十几年的妻子,膝下无子女的她从天真无邪的少夫人闯进厨房说要帮忙的那天,便喜欢上这么一个良善勤奋的孩子,即使后来少夫人完全被漠视,甚至被放逐到后院深处的柴房中,她依然尽力而为,偷偷地关照着那可怜的孩子。
时近午时,正是厨房最忙的时候,但她这个掌厨的却不在厨房里,反倒左闪右躲,熟门熟路的来到空置许久,今儿个终于等到主人归来的少爷房门前,急切地敲了几下。「少爷?少爷!」她轻声唤道。
「谁?」房里的展洪齐问。
确定少爷人在房里,因事态紧急,福婶不顾规矩的径自推门而入,又迅速地将房门关上,转身面对少爷,曲膝跪下。
「仆妇在厨房里任职,夫婿黄清。少爷,仆妇有急事禀报,请您一定要听。」她急切的说。
展洪齐眉头轻蹙,他记得这位厨娘,「有话起来再说。」
福婶却摇头,不起身,反倒趴伏在地。「请少爷救救少夫人。」
展洪齐倏然呆住。「妳说少夫人?」他没听错吧?
「是!」
「少夫人不是已经病逝了?」他茫然疑惑的问。
「不,少夫人还好好活着,就住在府中后院的柴房里呀。但如果少爷不救少夫人,她就要被送走了,今后是生是死就没人知道了。」想到少夫人即将一个人无依无靠的流落在外,福婶的眼泪再也遏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妳站起来把话说清楚。」展洪齐沉声道。
福婶站起身来。「仆妇求少爷救救少夫人,少夫人她真的很可怜。」
「妳从头说清楚。妳说少夫人还活着?这是真的吗?」他问道。
「是。」
「她现在人在哪儿?」
「少夫人住在府中后院的柴房里。」
他难以置信的瞠大双眼,随即脸一沉,喝问道:「少夫人为什么会住在柴房里?」
福婶稍稍迟疑了一下,才小声的开口回答,「夫人认为当年少爷会突然病发全是少夫人害的,后来雨夜小姐会病逝,和老爷出门做生意会遇到盗贼、跌落山谷,死在他乡,也全是少夫人嫁进来之后才发生的事。夫人认为少夫人身上带了秽气和诅咒,是个不祥之人,所以老爷过世后便将她驱赶至废弃已久的深院,远离宅第。」
「荒唐!」展洪齐忍不住斥声道:「娘怎会有这种想法呢?那这些年少夫人就一个人住在柴房里?谁在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福婶摇了下头,「没有。一开始是有个丫鬟负责照顾少夫人,但自从发现夫人根本对少夫人不闻不问、漠不关心后,便怠惰职务。可怜的少夫人不知忍了几餐没饭吃,才从深院走到厨房找吃的,却因体力不支而昏厥在厨房里,这才被仆妇发现。」
展洪齐脸色铁青,几乎无法相信。
「说下去。」他威严而森冷的命令道:「这件事后来如何善了,我娘她知道了如何处置那怠惰该死的丫鬟?」
「看见少夫人昏倒在厨房里,我立刻让人去通知夫人,但夫人却只差人来把少夫人为什么会昏倒在厨房里的原因弄清楚。之后仆妇只听说,夫人得知少夫人是饿昏的之后,只说了几句话——」说着,福婶突然打住了话。
「娘说了什么?」他沉声问。她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夫人说,少夫人的命比丫鬟还不值,至少丫鬟食米还会做事,少夫人却是只会浪费府中粮食的米虫,不必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