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回头看安朝云,忍不住伸手拨开她散在脸上的黑发,“不管怎么样,你先躺好。等会儿再谈。”
护士一见他走出来,压底声音说道:“这原本跟程序不符,但我还是想先跟你知会一声。医生怀疑这位小姐身上的伤口是枪伤,此外她衣服下摆的血迹与她的血型不相符,明显是属于另外一个人。我们已经通知了公安,他们很快就会派人过来。”
听到护士小姐的话,雷予辰的脸色沉了下来。
在国际间,兰泽集团极具盛名,媒体最爱的追踪名人的八卦丑闻,他厌恶被追逐的生活,就算他一开始是出于善意才对她伸手援手,但是若此事被媒体发现,只怕会引来轩然大波。
五年前,兰泽集团的接班人意外身亡,关于雷予恩死亡的原因众说纷纭,甚至于百年来的诅咒被人重提,这事对他们家族而言无异是重要的一击。
雷予辰很清楚,纵使自己对接手家族事业没有半点兴趣,但他有责任不让任何丑闻再次惹上兰泽集团。
“我明白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雷予辰对护士点了下头,缓步走回安朝云的病床前。
“发生了什么事?”安朝云困惑的问,他目光中的深沉、严肃令她感到不安。
方才他对她是不假辞色,但不会像此刻一样,五官仿佛罩上了一层冷漠。
“没什么。”他拿起口袋里的手机,拨打了一通电话。
她盯着他怕举动。
“……现在人在人民医院,立刻过来处理。”他简短的交代了同句话,便将电话挂掉。
“这是什么?”她好奇的指着他手中小小的黑色盒子。
“手机。”他抬头看着她,脸上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你休息一会儿吧!等一下会有人过来处理你的事。”
听到他的话,她的心一紧,“你的意思是,你不会在这里了吗?”
纵使她对这个男人一无所知,但是他毕竟是她在这里唯一认识的人,而且他有一双她觉得好熟悉、好熟悉的眼眸。她见过他,她一定见过他,但是为什么她想不起来……
“我还有事。”他强迫自己不要被她无助的眼神打动心房。“你休息吧!”
他转身离去的瞬间,她显得手足无措,雪白精致的五官闪过畏怯。
她一脸苍白的看着她转身离开,她想要开口叫他留下来,但是话便是梗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在她眼前的一切令她觉得恐怖又慌乱,最要的是,令她难以接受,怎么理都没有头绪。
这个地方对她而言太过陌生,而她唯一的熟悉只有这个救了她的陌生人,他若不跟她一起留,那她也不想留在这里!
她想也不想的坐起身。
她才一动作,便有一阵强烈的晕眩袭来,她咬着牙,强迫自己克服。
吃力的下了床,缓缓的移动步伐,走了几步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上还连着一条细细长长的管子,管子的另一端接着一个长相奇怪的罐子,里头有液体缓缓的滴着。
她很快的决定,她不可能带着一个罐子四处走,没有多想,她用力的把管子扯掉,一根长长的针管顿时从自己的手臂中拔出来,血从针孔处冒出,她有些惊讶竟然有根长针插进她的身体里。
这真是个古怪的地方,她吓得身子忍不住直打哆嗦。
她几乎站不稳,全身发抖得厉害,虚弱的双腿靠着意志力摇摇晃晃的支撑她离开。
布幔外的世界更令她感到陌生而惊恐。
二○○九年……她消化着雷予辰跟她说的话,不可能的,他是在开玩笑,她的瞳孔因为恐惧而放大,这当然不会是二○○九年。
也许眼前这一切只是她的幻想,她在作梦……
一瞬间,她的脑中纷乱的闪过无数个画面,她——安朝云,广州十三行商为首商贾——安尚德的掌上明珠,一夕之间失去了一切。
爹因为被陷害,含恨而终。兄长带她逃亡,最后却在她的面前为了保护她而被火枪射穿身躯,死在她怀里。
为了躲避追杀,她只好丢下兄长的尸首,脑中尽是兄长不甘心的眼神与他临死前的诅咒。她不停的往前跑,最后的记忆地只是枪声响声,她的手臂传来强烈的灼热感,痛得快让她晕了过去。
她一时失踪跌进了悬崖底,她没死,努力挣扎的往上爬……遇到了那个有着迷人琥珀色眼眸的男人。
然而那个男人最终还是丢下她一个人,而这里又是哪里?
安朝云感到一阵晕眩袭来,胃部翻搅,她深吸了口气,好不容易才忍住呕吐的冲动。
她的手撑着白色的墙面,眼角不意看到雷予辰高大的身影,她像是看到救星似的眼睛一亮。
她跟了过去,依稀之间,她好像听到自己心低唤着他的名字,求他停住,但是他的脚步没有任何的迟疑,他并没有听见。
一扇玻璃门打开,他走了出去。
几乎在此同时,她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躺在一张会动的床上,被人从外头急急忙忙的推了进来。
她倒抽一口冷气,连忙紧靠着墙壁,让人通过。
闭关双眼,这样血淋淋的画面,她没有勇气看。
直到声音稍远,她才缓缓张开眼,雷予辰已经消失在眼前,她颤抖着踩着不稳的脚步,尽可能加速速度朝方才失去他踪影的方向走过去。
快速通道上发生一起严重的连环车祸,受伤的人陆陆续续送到医院,吵杂的急诊室里,因为伤患沸腾了起来,就算有人看到穿着怪异的她也无暇多管了。
安朝云不断的告诉自己保持镇定,就算放眼望去,没有雷予辰的身影,入眼的心是来往穿梭的车子和林立的大楼,但是她还是强迫自己不能失控。
喉头紧缩,她失神的站在大街上看着陌生的景色。
“小姐,你还好吧?”一个路人经过她身边,看到她身上的血迹和苍白的脸色,不由得好心的问了一句。
安朝云木然的瞪着眼前的人,久久无法言语,最后只能喃喃自语的问:“这里是哪里?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她虚弱的双腿几乎无法撑起她的身躯,她的世界在她的脚下开始崩溃,或许这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她就回到原本熟悉的世界……
“小姐,你脸色不太好,刚从医院出来吗?”路人不解的看着她,眼前这位小姐长得挺漂亮的,只不过装扮怪了一点,可这看着的新新人类穿着唐装上街的大有人在,所以这身清装常服束也见怪不怪了,“小姐,小姐?!”
安朝云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路人觉得自讨没趣的耸耸肩,就当自己遇到了个疯子,转身离开。
四周响起的喇叭声刺痛了安朝云的耳膜,不安的阴影紧紧綑绑住她,一阵寒慄自她的心底往上升,身躯因为恐惧而不由自由的颤抖着。
她的双腿一软,整个人缩在一棵路树旁。
她四周怎么都是穿着奇装异服的人……突然,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的滑下脸颊。
想一想现在该怎么办?她知道自己必须好好的想一想,但她无法思考,她的泪水止不了的流,她用手背擦了又擦主是擦不干。
她无助的哭泣,缩在角落的她浑然不知自己的举动被人当成神经病看待,经过的人都忍不住对她投以奇怪的眼光,却没有人上前来询问一字半名……
雷予辰将车子从停车场驶离,他根本不该感到良心不安,毕竟他没有见死不救的把那个女人丢在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让她自生自灭。单凭这点,安朝云就该对他感激得五体投地了。
只不过她无助的眼神却深印在他的脑海里,令他感到心烦意乱,纵使已经离开医院,然而他的心神就是无法平静。
前头道路的信号转为红灯,他踩下煞车,将车停了下来。
他的眼角瞄到方才要载她到医院前,她拿来压住手臂上止血的卫生纸,上头的血迹依然鲜红……
弟弟的死亡,让他对人世间的无常感到强烈震撼,除了父母、祖父,他不愿意也没有勇气再无私的对另一个付出关爱,因为他害怕失去的那一天。
他将心伪装,但真正的他,却可能比任何人都还要热忱。
手机响起,打断了他纷飞的思绪,他随手接了起来。
“人不见了?!”听到彼端传来的讯息,他忍不住吼道。
被他叫来处理安朝云一事的助理赶到医院,但并没有看到安朝云的身影。
雷予辰烦躁的结束通话。这女人会去哪里?
他的大手拨了拨散乱的发丝,其实她离开了,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反正他们人生充其量也不过就是在这奇怪的夜晚有了一个奇妙的交集。
交集过后,就该是不相干的平等线。
如果是麻烦,他就该远远的逃开,不要再想她,这才是对的。他冷漠阴沉的沉下了脸——
灯号转变,他踩下油门。
但是在行经路口时,他脑海中闪过她无助的神情,忍不住狠狠的诅咒了一声,他用力的将方向盘一转,差点撞到对向的车子。
就算引来一连串激烈的喇叭声还夹着一堆咒骂,他也不理的猛踩油门直往医院而去。
只希望自己日后再回想时,不要后悔今天的决定。
他看到了她,她整个就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鸟一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
来往有注意到她的路人都对她指指点点,但是她动只是缩在一旁发抖,没有任何回应。
突然之间,他对四周对她投以异样眼光的人,感到怒火中烧。他脱下西装外套,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在他碰到她的瞬间,她的身躯明显的震动了一下。
“别哭了。”
他低沉有力的声音穿过了安朝云混乱的思绪,但是她并没有抬起眼眸看他。
雷予辰蹲在她的面前,柔声的又唤了一声,“安朝云,看都不看我一眼,这实在不是一个对待救命恩人的好态度。”
她缓缓的抬起头,仿佛掉了魂魄的双眼中满是泪水。
“我该待在医院里。”他的大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深沉的眼在看着她的时候不自觉的流露出心疼。他注意到她方才吊点滴的手臂针孔上,还有血冒出来。
听到他提到医院,她立刻摇头。
“我不要在那里!”红肿的双眼,苍白如纸的面容,她的声音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般的空洞,但看到他,一抹光亮滑过眼底,“我好怕!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他用力的伸出手,抱住了她,感到心弦被拨动。
“我知道了。你别乱动,伤口会裂开。”
她的脸埋进他的胸口,从小到大的礼教在这一刻完全无法发挥作用,她的泪无法停止,不在乎自己像个受惊的孩子或是白痴。
他轻叹了一声,小心翼翼的将她扶起来,“别哭,我们走吧!”
“走去哪里?”她紧靠着他,声音嘶哑。
他紧紧将她冰冷的手握住在自己的手心中,“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绝对安全的地方?!透过泪眼,刀子失魂落魄的看着他,在失去了一切之后,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在吗?
“相信我。”他手里的温暖传给她莫名的力量。
“你会在那里吗?”她只能选择相信他。
“会。”他点头承诺。
“真的?”
“我从不说谎。”他将她抚坐进车子里,揉了揉她的头。
听到这句话,她虚弱的露出一个笑容,没有受伤的右臂攀上他的颈项,紧紧依靠着他。
二○○九年……
看着外头的高楼和来往车流,梦吧?!是梦吧?!睡一觉醒来,她就会知道自己只是作了长长的一场梦,她双眼疲惫不堪的闭了起来,几乎在一瞬间便昏睡在雷予辰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