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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从良 第7章(2)

  皇宫宫门前,跪倒了一众文武群臣,足有七、八十人,每个人都要求见太子,为摄政王求情。

  方千颜赶到时,正听到有个年长的老臣在那里痛哭流涕地说:“摄政王这些年为了诏河鞠躬尽瘁,为何会遭此横祸?太子殿下一定是听了小人谗言,才会有此决定,老臣等人绝不能见诏河忠良被陷,请务必转告殿下,请他放了摄政王,否则我等愿意一头撞死在这里!”

  方千颜看着一名小太监走出来,郑重其事地对那老臣说道:“太子殿下有令,无论是谁,凡是给唐川求情的,一律按同党罪论处!若有一心求死者,殿下会赐三尺白绫成全!”

  霎时哭声四起,有人在那里喊先帝,有人喊着说一定要见太子,一大群人乱成一团,同时从四面八方涌来上百名士兵,手持长枪,神情冷肃地站在周围,似乎随时就会爆发一场小规模的冲突。

  方千颜穿过人群,走向皇宫大门,守门的太监当然认得她,笑着鞠躬说道:“方姑姑,您来了。”

  “太子殿下现在在做什么?方便见人吗?”她忽然有点不想进宫了。

  “殿下现在一个人在长春殿,吩咐下来,说是不想见人,不过方姑姑自然是不同的。”

  她无可奈何,只好入宫去见他。

  长春殿内,唐世龄负手而立,举头望着长春殿的匾额,神情中不见得意,却有几分萧瑟,这份萧瑟,让只看到他背影的方千颜都不禁心头一沉。

  他心心念念要赢,想了上千个日日夜夜,等到真正赢的这一刻,他却这样落寞……

  她走到他的背后,轻声叫道:“殿下……”

  唐世龄听到她的声音,却没有回头,只怅然地问:“千颜,我算是赢了吗?”

  “殿下……应该是赢了吧?”

  “应该……”他回过头,盯着她,“你也觉得本太子赢得太简单、太容易了,反而像是一场梦吧?”

  “殿下若是不放心,可以先将唐川留在手中,不要急着发落,看他还有什么后招。”

  “他的后招应该就是他儿子了。”唐世龄咬着唇,“我已经得到消息,他派了人马去重华镇找他儿子,不过本太子也有应对之策,我就在这京中等着,看唐云晞几时能进京来与我当面对决。”

  “唐川都不是殿下的对手,他儿子又算得了什么?”她柔声说道,“灵儿那边就交给我来对付好了。”

  “你?”他的眼中竟露出一丝鄙夷似的怀疑,“你舍得?”

  “当然。”她答得斩钉截铁。

  此时,一名太监满头大汗地跑来,颤声说道:“殿下,有两位吏部的大人刚才在宫门口……撞头死了。”

  方千颜一颤,回想着刚才皇宫门前的一片混乱,她知道死亡是这场两人战役中不可避免的事,只是这样的牺牲未免太轻率了……

  唐世龄此时懒洋洋地说道:“谁撞头死了,就通知他家人前来收尸,如果还有想和他一起死的,本太子都成全。传话下去,本太子给他们一炷香的时间,想一起为摄政王殉职的,本太子有的是白绫毒酒,随他们自选,保证让他们能死得痛快!”

  太监被堵得不敢再问,悄悄转身去宣令。

  方千颜问道:“殿下见过摄政王了吗?他的情绪……还好吗?”

  “本太子现在不想见他。”唐世龄面无表情地说,“本太子要等到抓到他儿子之后,再一起审讯这对父子。如今,他一定知道我在全力缉捕唐云晞,他会担心、会焦虑、会牵肠挂肚、会坐卧不宁、寝食难安,一想到这里……”他唇角上扬,“我就觉得十几年的积郁仿佛都在今朝可以一吐为快!”

  “那……可以让奴婢见见他吗?”

  唐世龄带着一丝警觉地看着她,“你见他做什么?”

  方千颜嫣然笑道:“总要去打探一下敌人的虚实,更何况,他先后两次给了奴婢气受,如今他成了阶下囚,奴婢总要去幸灾乐祸一下。如今他也许正心中憋屈、火冒三丈无处发泄,这时候的他,最能说出一些心里话,不是吗?”

  唐世龄沉吟许久,说道:“好吧,你去见他,他被关在宫里的天牢中。只是你不要和他太过纠缠,他这个人最喜欢故作姿态,且好为人师,无论他再怎么威胁你,你都该知道那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是。”她屈膝告退。

  唐世龄忽然又喊了她一声,“千颜。”

  她回过头,“殿下还有什么事吩咐?”

  唐世龄凝视她许久,嘴唇嚅了嚅,“我……不怪你了。”

  她一震,霎时明白他的意思,忽然鼻头一酸,一时间心头有些凄然。

  她垂下眼睑,轻声道:“谢殿下宽怀雅量,改日奴婢再向殿下大礼赔罪。”

  皇宫的天牢是关押不适宜公开审判的朝廷钦犯之地,但实际上近几十年这里已经很久不会有人关进来了,所以当方千颜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向阴暗的深处时,鼻前闻到的都是潮湿难闻的味道。

  她知道,这里此刻只有唐川一人,她举着那盏六角宫灯,人影随着光影摇曳,打破了地牢中重重深锁的浓黑重色。

  触摸到尽头的墙壁,她将宫灯提起,轻声问道:“王爷醒着吗?”

  “似梦非醒。人这一辈子,谁能说清自己何时是在梦中,何时是在清醒之时呢。”唐川的声音在地牢中荡起回音,“原来先来审问本王的,是方姑娘。”

  “不敢,奴婢前来不是为了审问,而是要和王爷说几句心里话。”她站在牢门前,一手握着那如手腕粗细的铁栏杆,垂下眼睑。她看不到唐川的身影,但是她知道唐川近在咫尺,如果他现在要翻脸杀她,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她知道,他不会。

  “王爷当日所说之事,今日终于成真,王爷是否有心愿得偿的感觉呢?”

  片刻沉默后,唐川回应,“本王记得,你我早已说好,当日在王府中我和你说的话,不会再让第三个人知道。”

  “今日这里除了奴婢和王爷之外,也肯定不会有第三人在场。”方千颜小声说道:“奴婢是想来问问王爷,是否后悔了?”

  “后悔?本王为何后悔?”

  “因为为了王爷的那一点心思,已经开始牺牲无辜的人了,今日,在皇宫大门前,有人撞壁而死,王爷,您不会为之愧疚吗?”

  “死的是谁?”唐川的声音还是一贯的低沉平稳,丝毫没有惊诧。

  “都是吏部的,一位是钱仲牵,一位是王韩昌。”

  “这两人死了也不足惜。”没想到唐川的话竟比唐世龄还要冷血无情。“吏部的人平日都有做违背良心的事,他们是怕本王被抓之后,为了自保,把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抖出来……”

  方千颜嘲讽道:“王爷这话说得怪啊,难道是因为之前一直是王爷在包庇他们的罪行,所以他们现在害怕罪行暴露?”

  唐川依旧淡定,“你以为本王要管这么大的一片江山,手底下的官员一定都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吗?有些人、有些事,能睁一眼闭一眼的,就不必过分计较。”

  方千颜无语片刻,终于再度开口,“所以……这就是王爷不战而降的真正原因?”

  “你已知道本王的心愿,何必再问。”

  方千颜在黑暗中努力睁开双眼,直视着声音飘来的方向,“王爷,奴婢实在是不赞成您现在为自己、为太子、为诏河选的这条路。不错,太子是年轻、太子是脾气乖戾,但这一切到底是谁造成的,奴婢已经和您剖心置腹地谈过了,王爷对太子无论有多少期盼,都应该当面和他说清楚,像现在这般,让他恨着王爷而得到江山,难道他就会快乐吗?”

  “本王决定了这条路该怎么走,便不会彷徨不定,你一个小小宫女,就不必在本王面前充做人师。”

  方千颜冷笑一声,“殿下说得没错,王爷您才是好为人师。我以为,当日我亲自去王府见您一面,已经将我们两人的心思都说开了,没想到王爷一样这样看不起我,您可知道,我若真的是您口中所说的妲己褒姒之流,这诏河的江山,殿下是守不住的!”

  唐川也静默片刻,说道:“你这是在威胁本王吗?本王看着殿下十几年,不会看错。而你,既然向来不屑本王拿你和妲己褒姒来比,又何必自认这些虚名?你们年轻人,该有自己的胸襟和眼界,但是……殿下的眼睛被恨我这团迷雾挡了十几年,如今……也该是他睁开慧眼看天下的时候了。”

  方千颜情不自禁地扬起声音,“王爷自以为一步步都为殿下安排妥当了,可其实殿下最恨的就是平生不自由,任人摆布,他若是知道了王爷这份心思,说不定连江山都不要了!”

  “所以你什么都不能和殿下说,否则……”唐川声音一沉,带着几分杀气,“本王自有杀你的办法!”

  她放声大笑,“王爷啊王爷,您就只会和我一个弱女子放狠话吗?我倒是觉得您妄称王爷,妄被世人敬仰,妄执掌国政这么多年,到头来,您不过就是一介懦夫而已!”

  唐川愠怒,“你这个丫头有什么资格来评论我?本王哪里算得上是懦夫?”

  “王爷还不算懦夫吗?”她冷笑,“王爷明知道这世上那么多的流言蜚语在非议着您和先帝、先皇后的绯闻轶事,执政之后,却不肯诏告“若有妄议谣言者,立斩不赦”。”

  唐川反驳,“世上的流言蜚语不会因为强硬镇压就消弭,反而会流传得更快更广。”

  “但世人起码知道王爷的态度,不会因为您的沉默而坐实了流言成真的可能。同时,亦不会因为您的故作沉默而让太子心生疑惑,对您记恨不满,导致诏河如今这种君臣失和的局面。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王爷空读了那么多的兵书文章,却连江山的筋骨都没有打好,逃避诏河最大的矛盾,这不是懦夫是什么?”

  “你……”

  “或许王爷之所以逃避是因为流言本就是真的,太子血统不纯、身份不正,王爷心中有愧,无法登高一呼,见到太子时,亦因忐忑不安,而不敢与太子朗朗讲述做为君之道在于胸怀磊落、襟怀坦荡,只因为王爷自己,就是个魅魉小人!”

  “住口!”唐川的声音都在发颤了,“你这丫头道听涂说了那些流言蜚语,不说早点丢开,反而在心中腹诽先帝和先皇后的清誉!本王果然没有说错,你的的确确不应该留在殿下的身边!”

  方千颜无声一笑,“不劳王爷操心动手,我自然已为自己安排好了去处,比起王爷,说不定奴婢我的死法更轰轰烈烈、堂堂正正一些。王爷,我今日前来,不是为了和您逞一时口舌之快,而是要告诉您,唐云晞的小命也已经捏在殿下的手中了,王爷若想在阴曹地府一家团圆,那您就快如愿了,否则……王爷若是有后招留在手中,还是早点告诉奴婢为好,奴婢也想为自己积下一点阴德,不想看太子殿下的登基之路是踩着王爷一家的鲜血坐上宝座的。”

  “凭你可以扭转什么?”唐川的语气中依旧是不屑。

  方千颜笑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是做不到的,但若说要救下一人、两人的性命,我还是可以的,就看王爷您想要小王爷活,还是死呢?”

  “云晞那边本王已有安排,不劳你牵挂。”

  “未必,据我所知,小王爷已经在返京的路上了。他素来孝顺,得知王爷出了大事,还能在外面坐得住?王爷该不会愿意看到小王爷也被关到这里来,或者……身首异处的那一天吧?”

  唐川怒道:“你威胁本王,到底是想要什么?”

  “很简单,我要王爷一直不愿意给殿下的那件东西——虎符。”

  片刻的沉默,她能感觉到气氛的凝重,和彼此呼吸的细微变化,她知道唐川的一些秘密,她以此为要挟,要和唐川做个交易,而这笔交易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终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唐川似是从喉咙深处叹息了一声,然后他才缓缓开口说道:“那虎符……就在摄政王府的书房内……墙上有一处暗格,茯苓子的山水画是暗格的机关所在……”

  她心中大喜,“多谢王爷!”然后转身奔上台阶。

  唐川在她身后幽幽的道:“方姑娘,这虎符关系重大,如果你真的在乎太子,如你所说的那样爱他,便要慎用!权力越大,威胁越大,你要想清楚自己的肩膀是否能扛得住那重担!”

  方千颜的脚步迟疑了一瞬,没有回应,她又加快步伐奔出天牢的大门。

  她身后有侍卫将硕大的铜锁重新锁在门环上,牢内牢外,又是两重天。

  那天晚上,方千颜偷偷溜进摄政王府。

  早已被太子下令封禁的王府中,除了一、两个允许被留下来打扫庭院的老奴之外,所有人都已经被抓走,她很快地按着记忆找到唐川的书房,找到了那幅茯苓子的山水画,开启了暗格,拿出装着虎符的匣子。

  虎符,是调动诏河大军最好的凭证,虽然说如今唐川下狱,朝政落入唐世龄之手,几位藩王之前也都表示了对唐世龄的忠诚,但人心难测,焉知那些老谋深算的藩王们,不是为了挤垮一直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的唐川,而故意向唐世龄示好呢?待唐川被打败了,唐世龄这一位不过才十八岁年纪、还没有单独处理过朝政的少年,会被他们放在眼中吗?

  在没有养虎为患之前,她必须先拔掉虎牙、砍断虎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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