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之前说要一个人静一静,但都过了半个时辰了,若是她能静下来的话,也该静下来了;若是不能,他又如何忍心让她一个人独自关在房里伤心难过,走不出来呢?
他走到她房门前,挥手让守在房门外负责服侍她的两名丫鬟退下,然后直接推开她的房门走了进去,然后一眼便看见那个趴在床上,不时传来压抑抽噎声,肩膀一抖又一抖的身影。
他将房门关上,轻声叹息的走上前,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伸手轻拍她的肩膀。
“不是说不再哭了?说你已经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也已经渐渐习惯了吗?怎么又哭了?”他柔声问道。
她没有应声,依旧将脸埋在被窝里,不断小声的抽泣着。
常柏衍又再轻叹了一声,伸手将她拉起来,温柔地拥进怀里,说:“如果要哭的话,就在我怀里哭。你的眼泪我来承受,你的痛苦伤心我来分担,只愿你今后不再有泪,只有喜极而泣,只有快乐与欢笑。”
苏静初虽然没有应声,却蓦然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他,紧得像是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松手一样。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抱他,常柏衍有些惊讶也有些激动与感动,虽然早明白她的心已经给了他,但是偶尔他还是会有种不确定的感觉,心想她是否是因他这一路的陪伴与帮助,这才让她为了报恩而决定以身相许?
他从来就不是个没自信的人,但是不知怎的,面对她时便会不断地想着自己不如他人的地方,其中包括他身世不明曾为乞丐之事,以及学问不高,不懂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不会吟诗作对的事。他真的很担心她心里其实是有些嫌弃他的,毕竟她的家世摆在那里,虽然过去几年她是待在白华山上做土匪,但在那之前却是住在京城里的大家闺秀,眼光不可能太低,所以他一直有点儿不安。
可是现在,他感受着她的主动、她的拥抱和依赖,整颗心顿时安定了下来,再也感觉不到任何一丝的不安或不确定,只有平静、幸福与感动。
他不自觉的又将双臂收紧了一些,安安静静地抱了她许久,这才缓声开口对怀中的她说:“我师弟来了,跟他一起进京的还有三当家。”
苏静初怔了一下,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他,声音沙哑的问道:“庞大叔?”
“对。”他低头看她,只见她双眼红肿,鼻头也红红的,不若平时般明丽漂亮,但却更让他心怜与心疼。
“庞大叔怎会来这儿?”她表情茫然的问。
“因为担心你。”他空出一只手来温柔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一边回答她。
“不过三当家进京之后先回家见长辈了,晚些才会过来这里。”
“庞大叔来这里,那山寨那边怎么办?葛大叔是谋士,武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席大叔武功虽高,但个性太过冲动、易怒,没有庞大叔在一旁激他三思而后行,他会不计后果冲动行事的。”苏静初皱眉道,一脸忧心忡忡的表情。
“他们征战沙场,身经百战时,你可能都没出世,你根本无须替他们担心。”
常柏行忍不住失笑道,一顿后,他告诉她,“白华山的内贼抓到了。”
苏静初倏地睁大双眼,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却不敢开口问是谁,因为她害怕听见不想听见的答案。
“不是山寨里的人。”似乎知道她在怕什么,他先让她松了一口气,这才公布答案。“是那个镇长福海。”
“怎么会?”苏静初难以置信的瞠大双眼,脱口叫道。
常柏衍简单的将从小师弟那里听来的事说给她听,至于要知道详细的内情,就得等晚些庞三当家到这里之后,才能进一步细说分明了。
接着他又将小师弟所追查到的结果告诉她,并且说出他的推测,只是没有明确将那两位大人物说出来,只说和朝廷之事及人有关而已。
说完这一切后,他问她,“段大将军可曾对你说过,或交代过什么有关朝廷方面的事情吗?”
“外公从来不跟我说那些事,我所知道的都是三位当家大叔跟我说的。也许等庞大叔来了之后,你可以问问他,或许他会知道些什么。”苏静初摇头道。
常柏衍点点头,然后换个话题。
“你当年究竟是怎么离开家里去白华山投靠段大将军的?我一直很好奇细节。”他说。
“我有和你说过是我娘要我去的,她还要我绝对不能让爹知道我去了哪里,并替我想了脱身的办法,便是在她过世之后,要我以到庙里为她守丧七七四十九天为由,趁机离开。”苏静初说着眼眶忍不住又泛出了泪光。
“当时我并不知道娘为何要我这样做,以为是娘担心在她死后,李姨娘被扶正会苛待我,加上爹那时又已对我不闻不问,这才会要我去投靠外公。现在我才明白,娘所担心的根本就不是李姨娘,而是我爹。”
“别又哭了,待会儿我介绍小师弟给你认识,你不会想肿着一双眼睛去见初次见面的小叔吧?这样会吓到他的。”常柏衍伸手替她抹去悬挂在眼角的泪水,半开玩笑的逗着她说。
苏静初虽然没笑,但却已将泪意逼回眼底。
“我们还未成亲,不能称呼他为小叔。”她伸手拭去脸上残存的泪水,小声的纠正他说。
“提到成亲,你说咱们成亲的日子要定在何时?一个月后如何?”常柏衍精神一振,兴致勃勃的询问她。
苏静初一整个傻眼,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怎么?觉得太慢了吗?”他认真的问道,随即在略微思索了一下后改口道:“那二十天后好了。明天出发回白华山,虽然在时间上赶了一些,但是要在二十天后让你从白华山上出嫁还是可以的。一会儿我就写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到锋城,要那边的人替我准备聘礼,送到白华山寨上去。至于你的嫁妆就不需要了,我只要你为我披上嫁衣,坐上花轿嫁给我就——”
“停下来,停下来。”苏静初终于忍不住打断他,“我不是觉得太慢了,而是觉得太快了。”她告诉他。
常柏衍瞬间挑高了下眉头,问道:“那你觉得何时好?”
“这个……至少也要等外公回来之后,看他老人家怎么说吧?”不算苏家,她的亲人现在也只有外公一个人,成亲这种大事理所当然要问外公的意见。
“段大将军何时会回来你知道吗?”
“应该不会太久吧?”她语气有些迟疑。
“不会太久是多久?他当初离开时,有说何时会回来吗?”
“虽然没有,但外公都已经离开白华山三年多了,差不多也该回来了才对,对吧?”她不是很确定的望着他说。
“我不是段大将军,你这样问我叫我如何回答呢?”常柏衍苦笑道。“没说便代表归期不定,倘若段将军还需要五年或十年的时间才能过足云游四海的瘾回来的话,难道你也要等五年或十年后才与我成亲,才嫁给我吗?”
苏静初张口结舌的看着他,被他所说的时间吓到了。“这……应该不会吧?”
她犹豫了起来。
“除了段大将军本人外,没有人能够确定他会不会。不过有件事我却能确定。”常柏衍看着她。
“什么事?”她问。
“我的耐心最多也只能再等三个月而已。”他说。
“半年。”她立即与他讨价还价了起来。
“三个月。”
“五个月?”
“三个月。”
“四个月?”
“三个月。”
他一整个就是不动如山,让苏静初超无力的。
“常柏衍,我真的希望外公能参加我们的婚礼,因为他是我现今唯一的亲人。”她恳切的对他说。
“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我会动员常家镖局所属的一切管道寻找段大将军,同时将咱们俩三个月后要成亲的消息散播出去,让段大将军能够听见这个消息。但是他能不能又或者会不会赶回来参加咱们的婚礼我就无法保证了。”他说。
“不能再等半年吗?”
“一旦咱们俩要成亲的消息传了出去,情况将会变得有些复杂,所以时间不能拖太久。”常柏衍摇头道。
“什么意思?”她不懂。
“我在江湖上不只有朋友而已,还有很多敌人,谁也不知道那些人在这段时间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夜长梦多。”他认真的说。
苏静初顿时哑口无言。
“害怕吗?”他问她,然后柔声对她说明道:“我是个江湖人,你若是与我成亲,未来的生活可能不会太平静,至少想安安静静的待在一处宅院内过一生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常家镖局遍布大江南北,有时候有些事只有我出面才能够处理,而我若是出远门的话,我会希望有你陪同前往,因为我会想你,也会担心你的安危,所以只能辛苦你。你能接受吗?”
一顿,他又改以强势霸道的语气对她宣告,“你不能接受也不行,因为我是绝对不会放你走的,绝对!”
苏静初闻言忍不住笑了一下,但是内心其实很感动,对于他的坦白、他的关心,还有他的爱意。
“我又没说要走。”她对他说,一顿又对他承诺道:“我是绝对不会走的,即使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因为你曾经吻过我,还不只一次像现在这样抱着我,你得为我的名节负责,你必须娶我。”说着,她朝他扮了个鬼脸。
常柏衍突然觉得这样的她好可爱,可爱得让他好心动,心动得让他好想现在就将她占为己有,让她成为他的人。
三个月啊三个月,他该不会在未来三个月里,因为太想要她而强忍到发疯吧?
总觉得他刚才应该要坚持一个月内成亲的,真是后悔莫及啊。
因为小师弟展翔和三当家庞龙的到来,苏静初的安全顿时又多了一层保障,常柏衍也就不急着带她离开京城这个隐藏危险的是非之地了。
既然让他知道那个幕后主使者在这个京城里,而且可能的目标也只有几个人而已,他不把对方揪出来彻底解决这个麻烦实在是不放心也不甘心,于是他们便继续留了下来,没有马上离开。
没想到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因为如果他们当时离开了,那么眼前的麻烦事也就不会掉到他们头上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苏静初难以置信的瞪着前来通报的下人,出声问道。
“外头送来了好几车的聘礼,说是要送给与他们有婚约的苏家大小姐的。”下人又再说了一遍。
“聘礼?你确定是要给我的,没听错吗?”苏静初再次向他确认。
“小的确定没听错。”一顿,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接着又说:“对了,之前曾来过这儿的苏家赵总管也在场,便是他对小的说那些东西是他们家大小姐——也就是小姐您的聘礼,因为小姐您住在这里,所以聘礼才会送到这里来。”
既然赵总管都出现了,那便表示没有听错或弄错的可能。但这是什么晴天霹雳的消息?她哪来的婚约?这些聘礼又是从何而来?苏静初觉得脑袋一片紊乱,心沉甸甸的。
“你去把赵总管叫过来。”她沉声命令道。
“他已经离开了。虽然小的曾经想阻止,但却拦不住他。”
“对方是什么人?”从听见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后,便一直沉默不语的常柏衍终于开口。
“说是晋王世子。”
“怎么会有这种事,这不可能!”苏静初面无血色的摇头,不相信竟然会有这种事。
“晋王吗?”常柏衍若有所思的皱起眉头。
“我发誓在我离开苏家时,身上没有任何婚约。”苏静初迅速转头对他发誓道,脸色惨白。“当年因为外公功高震主,被疑心有谋逆之嫌而卸甲归田的事,京城里所有的皇亲贵胄、名门世家都对我避之如蛇蝎,根本没人愿意娶我。我真的没有骗你,真的没有婚约在身,真的没有。”说着,她的眼泪不禁从眼眶里掉了出来,心慌难受到不行。
晋王世子的聘礼都送来了,这样的话,她和常柏衍还有机会成亲吗?
晋王是什么样的人物,全天兴国的百姓都知道,那是地位仅次于皇上的朝中重臣,也是当今皇上的亲皇叔、辅政王爷,权力听说比皇上还要大,被这样的人物相中为儿媳,她可还有逃脱的机会,真的逃脱得了吗?想到这儿,她便泪如雨下,完全遏止不了。
“我知道,你先别慌。”常柏衍柔声安抚她,神情镇定。
他镇定的模样安抚了她,让她收起泪意,擦干泪水,重拾冷静地开口问道:“现在该怎么办?外头那些聘礼——”
“退回去就行了。”常柏衍毫不犹豫的说。
“可对方不是别人,而是晋王。”苏静初一脸凝重且担忧的说。
“晋王又如何?”常柏衍却是一脸不在意的表情。
“他不仅是晋王而已,还是辅政王爷,地位崇高权势显赫,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的人家所送来的聘礼,我们若是把它退回去的话,那……”苏静初无法再说下去,因为那后果真的是她完全无法想象的。
得罪权势涛天的辅政王爷,别说他们两个人了,就连与他们有关系的所有人恐怕都会遭受到牵连。这件事绝对没那么简单,把聘礼退回去并不能解决事情,相反只会让事情变得更严重,更难解决而已,她真的很担心、很忧虑。
“别担心,我也不只是寻常百姓而已,我还是常家镖局的常爷常柏衍。”他平静地对她说。
“我知道常家镖局的能耐和势力在民间都是极大的,但是民不与官斗,他们若真要找常家镖局的麻烦是易如反掌,你即使有能力可以处理那些事,但也会疲于奔命。”
“放心,我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的。”他安慰她道,始终气定神闲,老神在在的模样让苏静初完全摸不着头绪。
“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问他。
“我在想或许岳母当年被毒害的真相就要浮出水面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苏静初猛然瞠大双眼。
常柏衍没有回答,反倒挑眉一笑的问她,“想不想重游故居?咱们到苏御医府上走一走如何?”
苏静初怔愣的看着他,神情慢慢地变得有些复杂与犹豫。
真相就要大白了吗?要去那里看爹认罪,听爹亲口承认他是如何毒害娘,以及又为何要毒害娘吗?她真的很不想去面对那残忍的一切,但是她不能让娘死得不明不白,至少要知道为什么。
于是,她毅然决然的用力点了一下头,沉声应道:“好,咱们来去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