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灵儿,活泼好动的她跟谁都处得来,也不需要特别找什么借口,直接就跑到医馆那里陪李大夫和其徒弟闲话家常,然后再想办法把住在医馆的常公子给扯进大伙的聊天中,想从他与大伙的言谈中来观察他这个人,只可惜常公子始终都微笑以对,沉默是金,让在医馆里打混了老半天的灵儿最后也只能铩羽而归。
第二个出马的是巧儿,手巧厨艺高的她理所当然要运用她的长处,于是多做了些那天小姐点名要吃的几样点心,一方面满足小姐的要求,一方面用点心来接近常公子。
和灵儿不同的是,灵儿与他接触时,周围还有许多人,而巧儿送点心去给住在医馆厢房里的常柏衍时,医馆的厢房内可只有他们孤男寡女两个人。
巧儿本身就是个丫鬟,是个奴婢,所以从不会注意这种事,因为对她来说在上位者都是主子,没有男女之别,但令她惊讶的是常公子却注意并且在意这一点,在房门口接下她送来的点心之后,便想将她打发走。
“常公子,奴婢可否进房与您说些话?”她赶紧将打算把房门关上的常公子拦住道。
“房里不方便。”常柏衍说。
她当时一时想不明白,于是便出声问道:“为什么?难道房间里有其它人在吗?”
“孤男寡女不方便。”
巧儿回去之后,模仿着常公子当时说出这句话客气却疏离且正经无比的语气,顿时把身旁的灵儿笑得东倒西歪,整个乐不可支。
“天啊,他真的这样说吗?这真的是太好笑了,哈哈……”灵儿笑到都要翻倒了。
“灵儿,别笑了。”巧儿一脸严肃的喝止她。
“怎么了姊,你不觉得好笑吗?”灵儿缓慢地收起笑声,疑惑不解的问道。然后又转头看向一样没笑的小姐,蹙起眉头再次问道:“怎么只有我觉得好笑而已?小姐,您也不觉得好笑吗?”
“常公子是个正人君子。”巧儿认真的说道。
“什么意思?”灵儿有些跟不上姊姊说话的逻辑。
“灵儿,咱们从小就被卖到周家当丫鬟,一直到十二岁那年周家有难,得大将军率众所救,咱们姊妹俩才被当成谢礼送给大将军,然后被大将军带回山寨服侍小姐,你可还记得?”巧儿问妹妹。
“当然记得,小姐那时也刚到山寨不久,和咱们一样对这里的人事物都很陌生,所以咱们就从双胞胎变成了三胞胎。”灵儿笑嘻嘻的点头说道。那段期间她们三个人总是形影不离的黏在一起,才会被山寨里的大叔大婶们取笑。
“那么你还记得周家的事吗?”巧儿又问。
“当然,咱们七岁进周家,在那里也待五年的时间。”
“可还记得周家几位老爷和几位少爷,以及那些姑爷们?”巧儿再问。
“姊,你到底想说什么,可不可以直接说呀?”灵儿受不了的说。
“灵儿,咱们在周家见过多少老爷、少爷或是姑爷、公子之类的,那些做主子的爷们,有几个在乎过咱们这些奴婢的意愿,想收通房就收通房,想欺凌就欺凌,想玩弄就玩弄的?还记得周家三小姐房里的彩凤姊姊吗?她早订了亲,就等几个月后契约期满出府成亲,却让大少爷强行占了身子,又得不到未婚夫家的谅解,最后只能投井自尽以死明志,后来大少爷的眉头可有皱过一下?你想想当年周家大少爷的行径,再想想刚才我所说的常公子的反应,现在你还会觉得好笑吗?”巧儿问妹妹。
灵儿用力的摇头。别说笑了,她因想起彩凤姊姊的事,眼眶都红了,因为彩凤姊姊是周府那么多姊姊中最疼爱她们姊妹俩的人了。
“所以我才会说常公子是正人君子。”巧儿对妹妹说,然后转头看向小姐,歉然道:“小姐,常公子似乎不像咱们想象那般好亲近,您可能需要亲自出马,然后再让奴婢跟在一旁,奴婢才能有机会帮您就近观察他。”
“奴婢也这么认为。”灵儿点头附和,“他太谨慎了,防心不是一般的重。”
就和小姐一样。巧儿忍不住在心里接了这么一句,再次觉得这两个人真的是天生一对,一样防心重,一样不容易交心,但是一旦卸了心防交了心,那便是推心置腹一辈子的事。小姐是这样,她想常公子应该也差不多,否则那些常家镖局的人们也不会对他如此忠心耿耿又死心塌地了。
“我也有此打算。”苏静初点头道。“明天我想去谷中的白华村走一趟,正好可以找他同去。你们俩谁跟我一起去?”
“奴婢要去。”姊妹俩异口同声抢答道。
“你们俩自个去商量谁要去吧,有结果再告诉我。”
苏静初说完径自转身回房,留下她们姊妹俩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至于最后到底鹿死谁手,只有等结果揭晓才知道了。
隔天,苏静初带着巧儿去医馆直接开口对常柏衍说,她要去谷中流民聚集而成的白华村一趟,问他有没有兴趣一起去走走?常柏衍当然欣然同意了。
三人同行往白华村而去,身为主子的苏静初与常柏衍自然走在前方,而身为丫鬟的巧儿则稍微落后一些,安安静静的跟在两人身后。
刚开始,苏静初因紧张而有些拘谨,虽然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但是从话题和说话语气上来看却是显而易见的,因为话题全都局限在正事上头,而且还一本正经的,让后方的巧儿看了一整个无言以对,几度差点忍不住想开口喊停了。幸好常公子是个有心人,慢慢地将话题引导到两人身上,让她欣慰不已。
“这里和我从小居住的山上真的很像,四处都充满了熟悉感。”常柏衍说,语气中有抹怀念。
“你小时候曾经住过山上?”苏静初问。
“我从六岁被师傅收养之后,便一直随师傅居住在山上,直到十七岁才下山。”常柏衍说。
六岁被收养?苏静初微愣了一下,忍不住转头问他,“你的爹娘呢?你没有其他家人吗?”
“不知道,从我有记忆以来,我就在街上跟着一群人当乞丐。”常柏衍平静的摇头。
苏静初倏地怔住,从没想过鼎鼎大名的常爷竟然会有这样的过往。“抱歉。”
她酌纳的说。
“这又不是苏姑娘的错,你又何须与我道歉。”常柏衍淡然一笑。“其实比起许多人我已是相当的幸运,因为我遇见了我师傅,还有两个师弟,他们便是我的家人,比血亲更亲的家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难道都不好奇、不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何人吗?”
“这样的乱世,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百姓何其多,即使好奇想知道又如何?太难了。”常桕衍缓慢地摇头道。
苏静初顿时无言以对,因为知道他说的对,太难了。
“不说我的事了,说说你吧。堂堂护国大将军的外孙女怎会不待在京城里做个大小姐,反倒跑到这边境地带当起了土匪婆呢?”常柏衍开玩笑的问道,一顿后又说:“如果有难言之隐不想说,例如逃婚什么之类的,你也可以选择不回答,在下可以理解的。”
苏静初没有笑,倒是在她身后的巧儿忍不住噗哧一声轻笑了出来。
常柏衍转头看了她一眼,她不好意思的缩了下脖子,但却开口替小姐回答了这个小姐不适合自己回答的问题。
“小姐并没有婚约在身,常公子毋须担心。”她说,说完忍不住又偷笑了一下。
“既不是为了逃婚,苏姑娘又怎会到这白华山来,不留在京城与父母亲同住呢?”常柏衍不解的问道。
巧儿蓦然闭紧嘴巴不再开口说话,因为这个问题即便她知道答案,也不能代替小姐回答。
等了一会儿,见她们主仆两人依旧是沉默不语,常柏衍轻叹了一声,“原来真有难言之隐。”
“也不是什么难言之隐。”苏静初突然开口道。“我娘在六年前病逝,她临死前要我在她死后来这儿找外公,于是我便在这里了。”
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她又自问自答道:“你一定觉得很奇怪,为何我娘会要我在她死后来投靠外公吧?因为我娘死后,那里已不再是我的家。”
说到这里,苏静初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才淡淡的接着说:“我娘当年在生我时伤了身子,在我之后便无所出。但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即便我娘贵为护国大将军唯一的爱女,她还是得帮我爹筹谋纳妾之事,然后眼睁睁看妾室生下苏家所重视的子嗣时,还得微笑说声恭喜。
“李姨娘是个相当厉害的女人,进门之后接二连三的为我爹生了四个孩子,于是我便多了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他们一家五口——不对,应该说是六口才对,因为后来我爹简直成了他们专属的,对我娘与我冷漠以对,甚至拿我们当成外人与敌人般防着。所以我娘才会要我在她死后来找外公,因为等我娘死了,李姨娘扶正之后,那里便不再是我的家,而是他们一家六口的家。这便是我会在这里的原因。”
常柏衍闻言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是苏家的嫡长女,即使李姨娘被扶正,她所生下的子女都成了嫡子嫡女,身为元配夫人所出的你,地位依然没有人能动摇。”
“失去了娘亲的庇护,亲爹又对我冷漠以对,我这个嫡长女还有何地位可言?”苏静初摇头道,随即又冷笑一声,说:“相反的,这个虚有其表的地位只会让我沦为一枚苏家用来结党结派,排除异己,巩固自身权力的棋子而已。”
常柏衍无法否认她这个说法,虽然他身在江湖未涉及朝堂,但是对于朝中那些利用己身或子女婚事拉拢势力获得权力或利益的作法并不陌生。因为就连皇上都曾经想将公主嫁给他,用以拢络他在江湖上所拥有的势力,最后被他半夜从龙床上挖起来当面拒绝,皇上这才被吓得赶紧收回成命,不敢再任意替他作主任何事。
毕竟,他想违抗皇命也没人逮捕得到他,而他若是被惹火了想进宫杀个多管闲事的昏庸皇帝却是如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皇上若是嫌命长,自己也是不介意助他一臂之力送他早日去投胎。
“据我所知,苏家是着名的御医世家,接连三代皆为天兴国皇族的御用大夫,苏家人各个医术高超,令堂究竟是得了何种绝症,才会令苏家名医们束手无策,最终药石罔效?”常柏衍不解的问。
“我不知道。”苏静初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