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走远的程欣月听到声响,疑惑的转过身。
几乎同时,程福山已经眼明手快的将石板递到多多的怀里。
多多不想他会突然来这么一手,一时手忙脚乱没来得及接住,石板应声掉在地上。
程欣月的视线落在地上的石板,这块薄石板是找石匠特地磨制,多多进了书院后,用的次数不多,绝大部分都是让程福山练字,如今却破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她走了回来,心疼的看着地上的石板。
多多开口要解释,可一对上阿兄的眼神,心知肚明这次又得替自己的兄长背黑锅,只能扯了扯嘴角,「对不起,阿姊。」
程欣月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下次小心些。」
「知道了。」
「阿姊,石板没了,」程福山说道,「我习不了字,可以跟你去了。」
程欣月的视线从石板移开,语带无奈,「没有石板,还有纸、墨。」
「阿姊,纸、墨多费银两,别浪费在我身上。」
程欣月都要被程福山气笑了,「随你,要去便去。」
「谢谢阿姊,我现在就去地窖搬酱菜。」程福山立刻转身就去搬酱菜。
程欣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奈摇头,他若是以为坏了块石板就不用习字,那是作梦,为了让帅哥不成为草包,她等会儿就带着他亲自去石匠那里再订做一块。
至于多多,程欣月低下头,伸手捏了捏他圆嘟嘟的脸,「老实交代,是你摔的,还是阿兄摔的?」
多多心头惊了下,「是我。」
「你啊!」程欣月点了点他的鼻子,「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还帮着你阿兄骗我。」
多多露出讨好的笑容,「这石板是意外,阿姊,阿兄只是出于担心,不放心你一人出门。」
程欣月自然也明白,只是心中总有层顾忌。一开始她私心想将阿福留下,不愿他被家里人找到,才刻意将他拘在家中。随着时光过去,发现无人找寻阿福时,她又觉得不对劲。
她发现他时,其身上穿的衣袍品质极好,身边跟着一只价值不菲的海东青,还带着一把削铁如泥镶着碧玉的匕首,由这些可知,他的出身不会太差。既然如此,越是无人寻他,就越是透着古怪,毕竟有哪户大户人家会丢了个人却不寻找的?
她左思右想,大概就只有像程家那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才能做得出来,所以与其让他面对可能的危害,倒不如少在人多的地方抛头露脸。
「阿姊,阿兄有大力气,他能护着自个儿。」
听到多多的话,程欣月忍不住笑开来,伸出双手把他圆滚滚的身子抱进怀里,「真不知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才几岁的娃儿,口气像个小老头似的。」
多多嘴角不能克制的上扬,以前他没少跟阿姊亲近,只不过后来碍于阿兄的眼神,他就不再随意靠近,但心中还是想念阿姊的怀抱。
一大清早,灶房就传出呛辣的味道,程福山倒是不嫌弃的在里头帮着大锅炒着腌菜要用的辣椒酱。
清洗好的,不论白菜、萝卜,只要沥干水分,加入这个酱料,就能变得美味。
忙了个把个时辰,程欣月已出了一身汗。
「剩下的交给我装进瓮里送到作坊就成。」程福山看到她的模样,感到心疼,「你去梳洗一番,歇会儿。」
程欣月也没有矫情的接受他的好意,「你去作坊交代一声,说我今日晚些过去。」
「知道了。」家里的粗活儿向来程福山都揽在自个儿身上。
程欣月好好的冲了个澡,换身衣服,清爽的坐在院子的石椅上,只手撑着头,眯眼晒着太阳,让头发自然风干。
程福山从作坊回来,看见她懒散的样子,不由得摇头,「今日就别去作坊了,其实只要有你调的酱料或腌粉,后续可以交给他们。」
「过段日子再说吧。有舒适的生活,谁愿意整天过得艰苦。」程欣月舒服的微眯着眼,她不是个想事事全握在手上的性子,只是作坊开始运作至今不过半年,虽说李大娘和英嫂子能信任,但还有十个人还不太熟悉,她得自己盯着,毕竟是做吃食,不能有任何疏失。
他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程欣月惊得睁大眼,等回过神,她已经安然的坐在他大腿上,「你……你做什么?」
「不觉得这样坐着比较舒适吗?」
看着他漂亮的双眼,她一时哑口无言。
见她呆愣的样子,令他轻笑一声,「傻丫头。」
这声傻丫头令她的心口一突,晕乎乎的察觉他似乎已经很少叫唤她一声阿姊。
程福山朝她倾身,正要碰上她,大门却不识相的被敲响。
程欣月双颊微红,一把将他推开,从他的怀中站起身,一边走向大门,一边飞快的将自己的黑发盘起来。
程福山目光沉沉的瞪着大门,彷佛想要将门看穿,最好将门外的人碎屍万段。
程欣月被程福山弄得心慌意乱,也忘了问门外是何人,迳自将门拉开,蓦然眼前一花,一条带着一股浓郁香料的帕子挥过她的眼前,她连忙后退一步,这才看清门外站着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婆子。
那婆子挥舞着手中的帕子,涂着大红的双唇笑道:「姑娘,我是陶姑,来给姑娘报喜的。」
这个叫陶姑的婆子刻意装出的娇柔声令程欣月打了一阵寒颤。
「走、走,咱们进屋里谈。」陶姑自来熟的打算要进门。
程欣月这才回过神,挡住陶姑的路。「有话在门外谈便成。」
陶姑被挡路,也没有恼,收回自己的脚步,眼光锐利的在程欣月身上打转了一圈。
一张巴掌大的脸上,双眼闪闪发亮,五官清秀,个子不高,看来瘦小单薄,但以她当媒婆阅人无数的目光,这个姑娘的身材不差,心中不由得啧啧几声,这个柳婆子虽然做人偏心,但眼光还是不错的。
陶姑用帕子捂着自己的嘴笑了笑。「姑娘这是害臊了。」
程欣月面露不悦,她是有些害臊,却是被程福山闹的,跟陶姑一点关系都没有。
陶姑也是个人精,见程欣月不耐,直接说明来意,「我是村西柳婆子请来跟姑娘谈亲事的。」
谈亲事?程欣月怀疑自己听错了,村西柳家?说的是那个为了给家中养出个士大夫,连养羊营生都弄没了的柳家吗?在她入新居,只给两颗鸡蛋的柳家?她露出荒谬的神情。
「柳婆子的大孙子叫柳刚,人如其名,个头长得高,身体结实,已经年过二十,本该早早定下亲事,但四处相看总没看到合适的,如今这一瞧,」陶姑呵呵一笑,「原来缘分就在姑娘这里。」
程欣月睁圆眼,瞅着她。
陶姑见程欣月依旧没打算请她进门,不禁心生疑惑,这跟柳大娘说的不一样。
陶姑也算是附近十里八村的名人,撮合了不少门亲事,对柳家的事,她也清楚,知道柳婆子除了看中自己最会读书的小儿子三柱子和大房的小孙儿小宝外,其他的儿子、孙子根本没当回事。
小宝就不提了,年纪还小,但三柱子已是三十好几还未娶亲,柳婆子也不急,一心认定小儿子将来有出息,要等三柱子考上功名,当官宦人家的女婿,只是过了一年又一年仍只是个秀才,全村的人都在看柳家的笑话,就柳婆子不自知。
至于柳婆子的大媳妇也算争气,一连生三子,可惜性子也跟婆婆一模一样,唯一庆幸这柳大娘虽然偏心么子小宝,但对另外两个儿子也还算上心,这几年急着给两个儿子物色媳妇,只不过人家一听丹阳村的柳家,连考虑都不考虑便拒绝了。
这结果早在意料中,毕竟柳家人的偏心连外村的人都有所耳闻,如今边疆又不是像几十年前战乱不断,谁舍得让自己的闺女嫁出门吃苦。
昨日柳大娘上门,让她出马说亲事,说这户程家的姑娘死了爹娘,没人操心婚事,无依无靠,除了柳家,也嫁不了更好的人家,让她过来提亲。
陶姑这大半年只替丹阳村的人说了一门亲事,虽没见过程家姊弟,但也听过他们的大名。毕竟一个姑娘家开起作坊,还请了十数人,腌出的酱菜卖到了城里去,更别提还有一个力大无穷,能凭一己之力打死一头黑熊的弟弟。
原本看柳大娘那副志得意满的模样,还以为早就跟人家说定了,她只是来过个场子,如今看来,怕这事儿是柳大娘一厢情愿。
她在心中不由得骂了柳大娘一声,但她毕竟见过大风大浪,脸上依然笑脸盈盈。
「姑娘对亲事有何条件,可以跟我说,」她捂着嘴轻笑了声。「我知道姑娘家里情况,带着两个弟弟,所以对自己的亲事没有盘算。但终归是女人家,早点给自己打算、打算才好。」
程欣月好不容易才忍住将门甩上的冲动,因为她记起陶姑这号人物。她听李大娘提过,李家几个后辈的亲事大多是请陶姑做媒,这个媒婆从没因为贪墨媒人钱就随意撮合,还算是个有良心之人。
「多谢陶姑关心,可我暂且不想—— 」程欣月的手臂突被程福山一扯,踉跄了下。
程福山沉着脸,直接将人拉到自己身后,冷冷的看着陶姑。
陶姑先是一愣,目光落在程福山身上,眼睛一亮,双手激动的一拍,「噢!瞧瞧这是谁?多俊的小伙子,该不会就是那位打死黑熊的大英雄吧?」
程欣月嘴角抽了抽,打死黑熊是真,有能耐也是真,但离大英雄该还远得很。
程福山的神色并不因为陶姑的夸赞而好转,他手伸向门板——
「小伙子应该也还没说亲吧。」陶姑看着程福山的双眼放着光亮,「我可以替你介绍个好的,这十里八村,哪家有好姑娘,我都晓得。」
程福山却当着陶姑的面,毫不留情的将门甩上。
陶姑被砰然关上的门给吓得后退一步,忙不迭的说:「大英雄,你别恼,你不想说亲便暂且不说,只是你阿姊得给我个准话,柳家还在等我回消息。」
柳家是什么玩意?「告诉柳家人,亲事没门!」程福山怒吼,表情和声音一样不悦。
陶姑被吼得心中一紧,没想到小伙子长得好看,脾气却不好。
「失礼,陶姑。」程欣月的声音从紧闭的门扉传来,「我家阿福说的也是我的意思。」
程欣月不想因为一个柳家而得罪人,还是得罪一个人面很广的媒人,希望陶姑是个聪明人,不要再试图撮合。
陶姑看着紧闭的门扉,虽然觉得这两个晚辈当着她的面甩上门没规矩,但细细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心里倒没有多大的怒气。
她本想转身就走,但还是不死心的多说了几句,「我陶姑做媒婆向来最讲究缘分,你们两姊弟长得好又有本事,不如跟我说说,你们喜欢什么样子的人家,我可以给你们姊弟留意留意。」
程福山听到门外陶姑自顾自的开口,心中一恼,「我喜欢我阿姊,我阿姊也喜欢像我这样的。」
门外的陶姑听出程福山的火气,她是来做媒的,可不是来结仇,不敢再多说什么,就往村西的柳家回消息。
程福山转回头,瞪着程欣月。
程欣月表情有些不自然,「柳家的事就当笑话,你若往心里去,只是恶心自己。」
他神色阴沉,伸手摸了下她的脸。
程欣月看着他那双眼尾略微狭长的丹凤眼,面带严肃神情。
「你今日就待在家里,作坊我去就成。」
程欣月还来不及说话,就只听见他吹了声哨音,招来天下,轻松跃过了围墙,消失在眼前。
「这不是有门吗?放着好好的门不走,偏要翻墙,什么毛病?」她嘴上咕哝,但心里倒是挺羡慕程福山的身手。
一身力气可以说是天生的,但拳脚功夫却不是一日可成,可以确定,在他被她捡到之前,就是个练家子。每每这个时候,她总会不由自主的猜想他到底来自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