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和刘芳瑜正坐在凉亭内写字,马夫人坐在另一端,其它人则围在一旁看着,气氛很热络。
银心站在十尺之外,突然有种浓浓的违和感漫上心头,好似眼前这群人是一家人,而她被排挤在外。
凉亭内,刘芳瑜在宣纸上写好字了,搁下笔道:“文才表哥请过目。”
马文才仔细看了看,点头夸赞道:“娟秀又不失大器,很好。”
“我还不及表哥呢。”她看着他写的字,更是惊艳,谦虚的道。
“别这么说,表妹你真的写得很好。”马文生在一旁道,明显对她有讨好之意。
从她住进马家的第一天,他就对这位温柔纤细的表妹心生爱慕,可惜她眼中只有大哥,总是随便应付他几句,就又把心思放在大哥身上。
银心远远地注视着这一幕,骤升一股危机感,她没有看错,这位表小姐真的是在觊觎她的夫君,一直盯着她的夫君看。
难道芬芳说的是真的,婆婆真的想……
“银心,过来。”马文才经由长春提醒,才知道银心来了,一抬头就见她呆站在不远处,一脸落寞,他马上喊了一声。
银心原本的样子就像只失宠的小狗,眼巴巴的等着主人摸摸她的头,听到他一叫她,她的心情马上转好,快乐的蹦蹦跳跳过去,看到桌上的两张纸,她道:“夫君,你和表妹在写字呀。”
马夫人看到讨人厌的媳妇不请自来,眼底闪过一抹不快。
刘芳瑜自然也不想见到银心这个表嫂。当初若不是姑丈作主让文才表哥和祝家联姻,成为表哥妻子的人便是她,而且银心还是个代嫁新娘,真正的身分是个丫鬟,哪一点能跟她这个将军之女比?
但再怎么愤慨,她也只能忍耐,姑母向她保证过了,要先扶她为平妻,日后再找个理由休了那女人,文才表哥就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刘芳瑜表面上温柔的朝银心点头示好。“表嫂好。”
“表妹真有天分,写的字很漂亮呢。”银心纵然对刘芳瑜有芥蒂,但这话听来还是很有诚意。
“我这是献丑了。”刘芳瑜眼底闪过不屑,并不领情,又无害一笑。“听表哥说有教过表嫂写字,表嫂何不小露一手?”
她是故意的,她要让大家知道她们根本就是天差地别,指不定她一个丫鬟,连字都不太会写。
银心自知自己比不上,直接推辞,“我不行的,我写字不好看,不必了。”
马文才岂会不知刘芳瑜的心思,他可容不得他的人被欺负。“银心只要会陪我读书就好了,字不必写多好。”
银心感动的望向他,马文才也对她投以温柔的目光。
刘芳瑜心里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将两人分开。
马文生看出刘芳瑜对大哥的恋慕之情,对银心的妒意,心生苦涩。
马夫人对媳妇视而不见,朝刘芳瑜亲切的道:“芳瑜,你不是很会弹琴吗?这时光正好,若能一边听琴一边喝茶,更为惬意。”
“那么芳瑜就再次献丑了。”刘芳瑜谦虚的道。
马夫人接着朝马文才道:“文才,你不是会吹笛,你和芳瑜合奏吧。”
让一对男女合奏也太引人遐想了,尤其男方已娶妻,此刻气氛变得古怪起来,某些猜测在众人心里滋长。
马文生突然明白嫡母是想将表妹许配给大哥,不禁感到愤愤不平,因为大哥明明已有妻室,但身为庶子的他无法对抗嫡母,只能极力隐忍。
马文绢和马文诱姊妹俩这阵子和银心处得很好,都为嫂嫂抱不平,一旁的下人也觉得夫人有些过分了。
银心这个当事人当然感受更深,她再迟钝此刻也看出了婆婆的心思,感到难堪。
马文才本要拒绝母亲荒唐的提议,但当他看到银心大受打击的模样时,他突然念头一转,唇角还勾起一丝得逞又满意的笑。
他终于看到了,看到她在意他、为他吃醋的表情了。
原本他还苦恼着她对他不是男女之爱,又见娘亲那么想把他和刘芳瑜凑成一对,他就干脆拿来利用,娘亲要他抽空陪表妹游览京城,他就抽空陪,今天要他陪表妹写字,他也奉陪,终于有了成效。
银心不是个会隐藏情绪的人,她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她一来到后院,那站在凉亭外无法靠近他的落寞身影有多可怜,当娘亲要他和刘芳瑜合奏,她那大受打击、害怕他被抢走的表情,又有多令人心疼,看在他眼里,让他很满意,因为那证明她对他不是无动于衷的。
但是他很恶劣,总觉得这样还不够,他想更加确定她是在意他的,想看到她为他黯然神伤,藉此肯定她是爱他的……
“好,我就和表妹合奏一曲。”
银心一听,极为错愕的看向他。
刘芳瑜像是胜了银心一回,唇角微勾,暗笑着。
当下人取来乐器,琴声和笛声合奏时,那画面可说是才子配佳人,但银心只觉得很不舒坦,好刺耳,一点都不好听,真希望和马文才合奏的人是她,她满肚子的醋桶都打翻了。
可以和马文才合奏,刘芳瑜心情有多美好自然是不用多说的,她频频望向他,却见他自始至终都只凝视着银心,完全不看她一眼,她不悦的用力咬了咬唇。
而爱慕着刘芳瑜的马文生,见她的视线都系在兄长身上,自然不好受,苦涩却又只能全往肚子里吞。
终于,漫长的一曲结束了。
马夫人赞叹道:“弹得真好啊,芳瑜若能一直住下来,每日弹琴给我听就好了。”
“姑母。”刘芳瑜听出暗示,羞答答的娇唤一声。
“文才,等你爹回来,你跟芳瑜再合奏……”马夫人嘱咐儿子,却见他走向银心,没在听她说话,不免气结。
马文才走到银心面前,朝她问道:“怎么了?”
银心抬头看向他,难掩落寞的道:“我不会……”
“不会什么?”
“我不会弹琴,没办法跟你合奏……”她什么都不会,是个让他娘瞧不上的丫鬟,她也比不上刘芳瑜,她受到非常严重的打击。
“傻瓜,你不需要会弹琴,就算你什么都不会也无妨,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马文才摸了摸她的头,疼宠的道。
已经够了,她的脸都白了,眼眶泛红,好似快哭了,她会有这样的反应,又岂会不爱他?他很满意了,就别再欺负她了。
银心上一刻难过得要死,现下听到他这么说,瞬间笑逐颜开,用力抱住他的腰,整个人窝进他怀里,也不管众人是不是在看。
这是她的夫君,她好爱她的夫君!她在心里高声呐喊。
在看到他和别的女人合奏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情为何,在仙境时,月老总爱说问世间情为何物,她一直都一知半解,现在才明白爱是令人早深陷而不自知的,原来她的心情无时无刻不绕着他打转,正是因为爱情降临。
她头一次这么主动热情,让马文才心情大好,情绪激昂,觉得两情相悦的滋味真美好。他轻抚着她的发,再揽住她的肩,更将她按入怀里。
两人亲密相拥,众人都看得瞠目结舌。
马文生黯然的看向刘芳瑜,真希望她能明白她和大哥是不可能的。
刘芳瑜却眼红极了,就是不明白,她长得比银心美,比银心多才多艺,为何马文才看不上她?
马夫人看不下去了,严厉的斥道:“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银心听到婆婆骂人了,赶紧放开马文才,心情却依旧甜蜜,捉着他的袖子不放。
马文才睇向她的小手,伸手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马夫人看着两人的小动作,再看到刘芳瑜脸上的嫉妒,知道她再看他们恩爱下去只会伤心,便道:“芳瑜,陪我回房吧。”
刘芳瑜知道这是马夫人的体贴,她脸色难看的挪动步伐,银心却突然喊住了她——
“表妹,请你不要动。”
“表嫂,有什么事吗?”刘芳瑜勉强挤出笑,她都得到文才表哥的心了,还想找她麻烦吗?
“别动、别动,别吓走这个小家伙……”银心小心翼翼的走到她面前,然后右手朝她肩上一拈。“捉到了!”她用拇指和食指捉着一只绿色虫子,开心地道:“这么大一只,肯定是螳螂王。”
当刘芳瑜看清楚她手上捉的虫子,还好死不死的离她的脸好近时,吓得放声尖叫,“哇啊——”脚步一个踉跄,狼狈的跌坐在地。
马夫人走在前面,被这一声尖叫惊得急忙回过头,就见侄女跌坐在地上,媳妇手上捉着什么吓她,勃然大怒道:“你这个表嫂居然敢欺负表妹!”
银心无辜的急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捉这个……”
“娘,不是的,是螳螂飞到表妹的肩上,银心替她捉起来。”马文才看得一清二楚,马上帮妻子说话。
但马夫人这会儿连儿子都不信了,谁教儿子被这臭丫头迷得团团转,她气愤的瞪着银心,心里生了个主意,想让她知难而退。
“都为人媳了,还一副小孩子爱玩德性,毛毛躁躁的,全身上下没一处端庄,马家怎能有你这种长媳?会让人看笑话的!从明天起,你跟着我到山上修练,学着修身养性,培养一个长媳该有的庄重气度,日后才能担当得起马家未来主母的重责!”
马家在附近的山上有个四进院的小庄园,马夫人一年都会去那里住几次,每日吃斋念佛,为全家人祈福。
过去也曾有姨娘犯错,被带到庄园反省,在那里没人服侍,没柔软的床睡,得打地铺,成天得吃斋念佛,对娇生惯养的人来说,可是个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可怕地方。
马夫人以锻炼银心为由,要她一同上山修练,听在在场的人耳里,都明白马夫人根本是存心折腾她。
但银心却不这么想,之前婆婆不是摆明了厌恶她,就是视她为无物,现在愿意把她当成媳妇说要锻炼她,对她来说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她想好好努力。
以往婆婆如何看待她,她并未放在心上,照样过自己的日子,可如今发现马文才在她心目中的重要性,再加上刘芳瑜这个情敌的出现,让她产生了危机感,她变得积极,希望能扭转婆婆对她的印象。
更重要的是,她想让马文才喜欢上她。她至今仍根深柢固的认为,他对她好,是因为娶了她,必须对她负起责任,所以她想让他看到她的努力,进而得到他的心。
银心也想让马文才成为马拉松接力赛的队友,她忽然成了亲,忙着适应新生活,都让她把寻找队友这件事给忘了,回过神来,她才发现原来那个跟她有缘的队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真心希望能和他白头偕老,一起到仙境比赛。
今天,银心终于要随着婆婆上山了,这一去要七天,临行前,她看起来有心事。
马文才以为她是在担心要和他娘朝夕相处,无法达到他娘的要求,安抚道:“你只要尽力做好本分就行了。”
然而银心在意的却是别桩事,她怯怯的问道:“夫君,那个……我说你喜欢祝英台的事,你到现在还在生我的气吗?”
马文才一怔,没想到她会惦记那么久,好笑的捏了捏她的鼻。“傻瓜,我哪有办法气你那么久,还有,我只说一遍,我从来没有喜欢过祝家小姐。”这句话带有警告,要她牢牢记住,不准再误会他了。
听他这么说,她终于大大松了口气,心情马上变好,笑咪咪的道:“夫君,我会好好修练的,我会做好当马家长媳该做的事,我会让你娘喜欢上我的!”
他听得心头一暖,让她吃吃醋果然有用,她这个小脑袋总算是开窍了,知道要讨他娘欢心,要为他努力,好巩固她的地位。
马文才知道娘亲肯定是想刁难她,想让她吃点苦头,逼她知难而退,但他不能时时刻刻都挡在她面前,得让她学习如何面对他娘,所以再怎么不舍,他还是得让她去,而且娶她进门后,她总是像只小宠物似的被他宠着,一直都是他为她费心思,这还是第一次她想为他付出、为他努力,他想知道她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会用什么方式杆卫他。
纵使他没听到她对他吐露爱意,但他感受得到两人的心靠得比以往都近,他不急着听她表白,待她努力过后,她倾泄而出的那份情意,肯定会更为丰硕甜美。
“银心,我等你回来。”他眷恋的道。
银心踌躇了下,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惹得他低笑,想将她捉进怀里狠狠亲吻一番,因为她说——
你绝不能背着我和刘芳瑜独处!
最后,银心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
马夫人在上车前,故意叮咛儿子多多照顾刘芳瑜。
刘芳瑜知道,这是姑母为她制造的机会,姑母把银心带走,不只是想折磨她,让她知道她担不上长媳的责任,更是想让她和马文才之间没有阻碍。
她一定要好好把握机会,让表哥喜欢上她。
坐了一个多时辰的马车,终于抵达山上了,途中马夫人有点晕车,吃着早备好的酸梅。
银心则是太早起床,一上车就睡得一塌糊涂,头一晃一晃的,还流了口水。
马夫人见状,更加气怒的瞪着她。
抵达后,银心也睡饱了,跳下马车,伸了个懒腰,看着眼前一栋四进院的老房子,虽然墙面有些斑驳,但依旧坚固,而且前有山,后有小溪瀑布,有如桃花源,景色宜人。
马夫人带了四个嬷嬷丫鬟和六个护卫,这对出身权贵又身为首辅夫人的她来说,排场已经算是非常简单了,然而银心却被命令不能带丫鬟来伺候,所以她得自己拿包袱,不过她本来就习惯自己照顾自己,倒也觉得无所谓。
她跟着婆婆踏入四进院里,一对年约六旬的老夫妻前来迎接,他们就住在这里,管理着这房子,这七天的伙食也由他们煮食。
银心很快的被带到她的房间,一片木造地板,得自己铺床,她将手上的包袱放下,里头只有几件素色的换洗衣物,在她过来房间之前,婆婆就吩咐她尽快换上衣服到佛堂去。
当她来到了佛堂,就见婆婆早己换上素色的衣裳,正一边看着佛经,一边敲着木鱼念经。
马夫人看到她来了,嘱咐道:“你也一起念,为你夫君、为马家人祈福。”
银心从没诵过经,但佛经上的每个字她都认得,照着念并不困难,她学着婆婆以跪坐之姿念着佛经,不久后,她完全进入无我的状态中。
身为十二生肖的她,自然是经过长久的修行才得以拥有人身,这期间磨练心志,苦其体肤,这对她并不辛苦。